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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1)
侍从并未听清:“时月大人,您方才是有什么吩咐吗?”
时月摇了摇头,笑意一如往常般温和:“只是感叹这凤凰殿格局精巧,尤其是这活水之景,佛经里是怎么说的来着……‘若欲至心生西方者,先当观于一丈六像在池水上’。”(*)
侍从只道时月果真法力高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崇佛之人,心下更生敬佩。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与时月一路探讨起佛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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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内,行晏目光灼灼地看着祐子,语气渐趋严肃:“朝中人心百态,并非人人皆以忠君为要,这便是像他这般的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祐子,你参内之后,这种人并不会少见。你须牢牢记住,若想立于不败之地,便要明白他们身处的位置,看清他们的心之所向。”
听了这番教诲,祐子觉着醍醐灌顶。她微微颔首,神色坚定:“我明白了,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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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正值十六夜,凤凰殿特设风雅的赏月宴席,遍邀京都各路公卿贵族。然而明眼人都明白,这宴席实质上的主角,是那位出身九州的关白养女。
至于先前小小的天象风波,时月大人反说是凤现庙堂的吉兆,自然再无人敢藉此在陛下面前多嘴。
殿中灯火相映,华彩煌煌,随从们端着一盘盘珍馐,次第进入气派的主殿。
为了助凤凰殿撑足排场,照姬甚至特地遣了自己身边的尚侍贵子前来拜见未来的东宫妃。
一阵香风拂过,祐子缓缓转身,和那双清澈眼瞳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贵子惊得手中桧扇脱手跌落。
祐子俯身拾起桧扇,递还给她:“怎么了,源尚侍?本宫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贵子急忙摇头,脸颊迅速染上淡淡红晕,连连道:“没没没什么!多谢祐子殿下!”
她伸出涂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慌忙接过。
“只是……”她红着脸嗫嚅,忽而鼓起勇气,带着几分自暴自弃般地直言:“殿下,臣女向来就是有话直说的性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莫要责怪!”
“殿下,您实在是……实在是太好看了!我昔日还对莲之君的名号不屑一顾,今日一见,简直与我心中理想的绝代佳人一模一样!”
“您方才回眸的一瞬,光华万丈,绝艳惊人,恰似王摩诘所咏西子……”*
“好了好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祐子闻言瞬间红了脸,阿满则是在一旁掩面笑个不停。
贵子仍是浑然未觉般:“阿满,取纸笔来,我要作歌一首!”
少女们银铃般的笑语回荡在这座华殿,将祐子心底隐隐的苦闷暂时驱散些许。
然而未过不久,一位侍女匆匆进入帘内,俯身低声在贵子耳边说了几句。
贵子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凝滞,她带着一丝歉意望向祐子。
祐子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恐怕兼通并不欲她与自己走得过近。
于是,她喟然一叹,温声准许贵子离去了。
殿内丝竹歌舞声依旧未歇,祐子端坐于垂帘内,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华丽的器物陈设,清丽的眉眼沾染上几分郁色。
不过是从一个鸟笼,腾挪到另一个更华丽的金丝笼罢了。
她默默垂眸,心下生出几分怅惘之意,忽觉胸口好似压着一块大石,憋闷地透不过气来。
一旁侍坐的阿满知晓她心情不佳,便建议道:“姬君,我们不妨出去走走?”
祐子思索片刻,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于是寻了侍女向行晏传话,说自己不胜酒力,先回钓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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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与阿满徐徐行至临水的廊桥。此夜,月色如霜,微风徐来,水面波光粼粼,如镜般映出这座金碧辉煌的华殿。
祐子凭栏而立,桧木栏杆上浮着的一层夜露沾湿了她的衣袖,她不由想起古歌中所言的“泪湿衣袖”等句,心下更是思绪纷乱。
入内之后,还会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呢?
她清楚自己本来就没有机会,可过了今夜之后,连做一场绮梦的资格也就此失却。
凝望着水中倒映的满月,恍恍惚惚间,她轻轻开口吟道:
「缈雾笼九重
我心似遥月」*
她正沉浸在怅惘的情绪中,浑然不觉身旁的阿满不知何时已从怀中取出了纸笔,正在写些什么。
注意到祐子的目光,阿满掩袖轻笑:“姬君作了首好诗,我得赶紧记下来呢。”
祐子面上微红,羞窘嗔她:“快给我!这东西可不好被外人看到!”
她从上方轻轻抽走了那张藤色帖纸,二人相视一笑,气氛一瞬明快了起来。
这时,只见一团雪白从廊下所植棠棣花丛中窜出,阿满眼神一亮:“小千代?”
小千代是女房们在凤凰殿养的小白猫,祐子见它可爱,也常命人抱来钓殿投喂。
阿满如往常一般走上前抱起小千代,却不料小小的白团子却极其不安,奋力挣扎,似欲逃脱阿满的怀抱。
阿满疑惑道:“奇怪,这孩子平日性情最是温驯,今日怎么……?”
祐子见小千代执意抗拒,怕它挣扎间伤了自己,连忙从阿满怀中接过了小猫,小心翼翼地抚摸它脊背上的软毛。果然不出片刻,小千代便安安静静地伏在了她怀里,尾巴还轻轻摇晃。
她思索片刻,明白了其中缘由,含笑道:“阿满,你是不是换衣香了?”
阿满抬袖轻嗅,恍然大悟:“没错!看来小千代对香味很敏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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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宴席上的诸人,推杯换盏,歌咏唱和之际,却有随从疾步入殿内通报:“陛下驾到——”
照姬一袭绛色外袿,曳地生威,行至灯火辉映的殿中,如同一朵红芍般明艳照人。而她的眼神中,满是君临天下的威仪气魄,令在场诸人不敢抬首直视。
群臣面面相觑,于心中默默权衡,陛下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意识到这点后,众人面色惨白,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有一人思索片刻,开口打破静寂:“臣等恭迎陛下御驾。想来陛下驾临凤凰殿,必是与关白殿下有要事相商。”
“今夜正值十六夜,月明星稀,不若臣等散席去焚香拜月?”
这话正中其余宾客下怀,他们并不欲在此是非之地多作停留,听闻此人开口,纷纷附和。
照姬见状,也不欲多为难他们,便也准了他们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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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姝玩笑之际,不知不觉间已行至钓殿。祐子正欲掀帘入殿,却忽而望见对面岸上,有数道着官袍的身影:“他们散席得这样快?”
阿满顺着她的目光张望一番,只见藤影间还有袅袅香烟弭散:“好像是在焚香拜月?”
祐子思索片刻,计上心头,眼神中生出几分狡黠:“香雾衬着清辉月色,如此风雅,颇有些古诗中的意境呢。”
时月升殿后官居从四位左京大夫,着绯色官袍。
她伸手轻轻撩开唐衣一角,露出五衣中一件绯色外袿,又在小千代耳边轻声呢喃几句。
还未等阿满回过神来,小千代已然从她怀中窜出,轻巧地沿着檐廊跑向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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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岸。
散席的人群鱼贯而出,笑语未歇。时月也在其中,正与兼通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笑。
忽然,一道白影飞速从他身边掠过,众人尚未及反应,只见小白猫敏捷地跳上几案,一爪便将香炉掀翻。
只闻一声闷响,香炉滚落在地,而其中香烬尽数洒在了时月绯色的官袍上。
身旁的兼通大惊失色,连连后退,生怕香烬烧坏了自己的锦袍。而时月只怔愣一瞬,神色并未变,只是拂袖想将香灰弹去。
然而香烬早已沾了他满身,如此这般也只是愈抹愈乱,显得狼狈不堪。
见一向举止合度的时月露出如此窘态,在场诸人顿觉新奇非常,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窃笑起来。
兼通见气氛尴尬,抚须一笑,为他打了个圆场:“时月啊,老夫听闻,突见小兽是即将得子的征兆。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妨趁此机缘寻一门好亲事如何?”
“拙荆身边有一位女房,为播摩权守之女。她父亲前往国司任职,路途遥远,便把女儿留在了京都托付于我们照顾。”
“那孩子家世清白,品貌端庄,我看倒是与你极为相配。”
时月笑吟吟道:“谢大人美意。只是微臣掐指一算,这送子吉兽看来是十分不喜臣,这不,弄得臣晕头转向的,倒教诸位见笑了。”他抖了抖衣袖,落下几缕灰烬。
“微臣这种连小兽都厌弃之人,可不敢轻易耽误人家小姐。”
兼通见他目光落向对岸的方向,眸光微敛:“那只小猫好似往钓殿那里去了,是关白府上女眷养的?”
“这小家伙看着颇具灵性,偏偏只冲撞臣。”时月含笑看向兼通,“说起儿女双全的福气,其实在座无人能比得上右大臣。尤其是那位鹤君小公子,甚是聪颖可爱,真是教未成婚的人看了都羡慕啊。”
话题转移到了孩子们的身上,兼通的神色有一瞬的柔和:“叫‘老蚌生珠’还差不多吧。哎呀,我老了,余生除了看着鹤君和贵子长大,也无别的念想了。你们年轻人可要加把劲啊。”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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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殿旁的二人,望见对岸一片混乱,不由得掩面轻笑。
小千代业已安安稳稳地回到了祐子怀中,呼噜噜地享受着她的抚摸。
阿满揶揄道:“姬君,平日里可真看不出来您是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呢。”
祐子朱唇轻扬:“此人如此难缠,给他一些小教训也好。我要让他明白,凤凰殿可不是他轻易能吃罪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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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内,行晏跪坐于案前,恭顺地低着头,视线凝滞在女子绯色的袿衣下摆。
“你可千万别忘了,这座凤凰殿原本的主人是谁。”照姬缓缓展开手中扇子,凝视着上面精美的大和绘。
她生得妩媚动人,举手投足之间却又不失端华之气。不过,这张脸比起帝王,倒更像……妖妃。
“臣感念陛下荣宠,”行晏缓缓抬头,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低语道,“自然了,臣更不敢忘元贞亲王殿下的提携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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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观无量寿经》
(2)改自《源氏物语》里藤壶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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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衣无缝飞猫局(?)大家随便看看就好,纯属我乱编的,猫应该识别不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