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

　　“景、和。”黄大刚叫了一声，顾景和就睁开眼睛，穿上鞋，揉揉眼睛叠起被子。
　　“不，我来，放着、我来。”
　　顾景和没心情听黄大口齿不清的关爱，他刚整理好床铺，老太太推门就进来，拽过顾景和要去赶车。
　　顾景和不动声色的躲开老太太干瘪瘦小的手，整理了下衣袖跟她往外走。
　　凌晨时分，天灰蒙蒙一片。远处山坡处浮起一尾红余，转眼间就照亮了大地。
　　老太太和黄申站在大门口两只恶狗一般唤着顾景和，他森然的看着墙角的绿苔，慢慢走下了水泥台阶。
　　“景、和，景和，饼，吃饼！”顾景和刚走到大门口，黄大举着一个塑料盒，左腿向里拐，右脚踝着地的追出来。
　　“哎呀，你这是干嘛，阿和进城读书去，大饼还吃不到！”老太太一把抢过装饼的袋子，恶狠狠的瞪了黄大一眼，这败家的傻子，还拿糖酥饼出来了。
　　顾景和根本没回话，跟上已走出一段距离的黄申，头都没回。
　　“景、和，景和，读书！好！”
　　黄大的声音混着晨起微风吹起的尘埃流进顾景和的耳朵，他知道那生理学上的父亲应该正站在大门口眺望他的背影，他冷笑，扔掉脑子里的想象，他觉得恶心。
　　与从京城回黄家村不同，从黄家村进北x市内只需要在村口乘小巴就可以。
　　又是汗味混着烟味的车，顾景和一晚上没睡，本来就更容易晕车。睡过去还好，他又不想失去意识，他只好死死按着自己的胃，强迫自己清醒。
　　刚一下车，顾景和就看到穿的跟香蕉成了精一样的姑姑黄阿妹。
　　顾景和坐上姑姑的小汽车，在后座看着他们“寒暄”。老太太一开始表现的很是关心大女儿，嘘寒问暖好不疼爱，还拿出块糖酥饼，掰了一半给她。临了，顾景和眼见着老太太红了眼窝子，拉着女儿的手说这么些年多么多么不容易，变脸之快，让顾景和不禁咋舌。
　　最后，黄阿妹给了老太太一叠红钞票，老太太推都没推，转手塞进了内裤里。
　　顾景和看到了老太太那粉红的的底裤，差点想给自己眼珠子扣下来。
　　黄阿妹给完了钱，老太太和黄申很快就走了，黄阿妹上了车，先把手机给顾景和，“你拿姑姑手机买点生活用品，洗发膏、沐浴露、内裤、袜子什么的，姑姑不知道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什么审美，不太敢给你买。”
　　顾景和接过手机没回应，他打开微信，看到微信零钱里只有五百块钱，刚才在车上听老太太跟人炫耀，自己大女儿是市重点高中老师，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钱。
　　黄阿妹好像感受到了顾景和的迟疑，“不用给姑姑省钱，姑姑有钱，随便买。”
　　“我想买CK的内裤，可以吗？”顾景和眼眸一凝，轻轻开口。
　　“可以啊，想买什么加入购物车，等下我付钱。“黄阿妹一点没有犹豫，她没听过CK，觉得大概是个新兴的潮流品牌。
　　“CK内裤一百左右一条，怎么也得买三条吧，男孩子也得爱干净啊，是吧，”顾景和看了一眼黄阿妹的x宝，她几乎就没在上面买过东西，反而是x多多，还有两个快递在路上，一个是十块钱买了十双丝袜，一个是一块钱薅了六卷抽纸。百元的内裤太超出黄阿妹的消费习惯，所以，他坏心眼的加了句，“姑姑。”
　　黄阿妹一开始听到一百多一条内裤已经感觉肉疼了，但是听到顾景和叫他姑姑，心里一下子就柔软了，“没事儿，买。”
　　“那一百一双的袜子也可以吧，姑姑。”
　　“嗯，可以。”黄阿妹略微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就这么一个侄子，买的还是生活用品，贵就贵点。
　　“这个月如果这么花的话，下个月你怎么给村里的母亲和弟弟转钱啊。”顾景和正坐在驾驶位后方，他贴近黄阿妹，看着后视镜里的她。
　　黄阿妹急刹车，引得后车疯狂鸣笛，骂声顾景和听的一清二楚，可顾景和丝毫没有心软。
　　“还得时不时应付他们来打秋风，你要去卖血吗？像你父亲一样，可惜，你也知道，现在是无偿献血了。”顾景和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又暗暗淬了毒，“你工作都快十年了，还在租房子，几乎一点存款都没有，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个无底线听妈妈的话的扶弟魔吗？”
　　车站离黄阿妹的住处不远，天空渐渐下起小雨。黄阿妹和顾景和都不再说话，可黄阿妹连续熄火了两次，如常引来谩骂。黄阿妹没管，顾景和降下车窗，看着旁边开现x的男人，就一眼，男人讪讪闭嘴，撂下一句有病吧扬长而去。
　　黄阿妹开车进了小区，顾景和看到一栋栋粉色斑驳的楼，很多窗户上长了绿苔，杂草在阴暗的楼根儿底下疯长。
　　虽然正在下雨，可现在是春末五月，一个穿着羽绒服长头发的男人在前面走，嘴里骂骂咧咧，眼睛东瞅西看，突然找到了猎物，对着前小声但清晰的叫道：“小宝贝！”
　　他这举动将刚走过转弯独自举着伞背包出小区的女孩吓了一跳，她皱着眉毛赶紧远离了男人，连头都没敢回，一溜烟跑走了。
　　疯男人身后有一个母亲模样的人在后面跟着，她佝偻着腰，只静静跟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你应该知道，你再怎么对他们好，他们也不会感激。”顾景和从来不管闲事，车窗外的事情无法拨动他的心。但眼前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实在太蠢了，蠢到他真的忍不住。
　　“你愿意买多少钱的都行，你用的舒服就好。”黄阿妹的眼睛失神，她递给顾景和一把伞和一串钥匙，顾景和打开车门撑起伞，出了散着劣质香气的车子。
　　“这栋楼二层中间门，你先上去吧。”黄阿妹说完就升起车窗，顾景和顺着布满雨滴的玻璃看了一眼黄阿妹，转身进入淡淡散发臭味的单元门。
　　顾景和刚上楼，就在拐角处发现了臭味来源，不知道哪个“有爱心”的在走廊里喂了一窝流浪猫，很明显，没打疫苗，也没好好喂。
　　顾景和看着那小奶猫兴致勃勃咬一根还带着塑料外包装的火腿肠，实在没忍住“啧”了一声。
　　猫笼子就是很普通的铁笼，笼门还开着，顾景和小心翼翼抬腿迈过笼子门，脚刚刚落地，一只奶猫“喵呜”一声窜出来，小爪子勾住了他的裤腿。
　　顾珍对猫毛、狗毛之类的过敏，家里其他人也没有闲心养宠物，顾景和小时候又被隔壁别墅小胖子养的杜宾追过，所以他对一切宠物下意识远离。几乎一瞬，顾景和就冻住了，但猫比他更应激，很快把爪子从他的裤腿上生扯下来，跳回笼子里。
　　顾景和赶紧躲开去开门，进门左手边是厕所，厨房在阳台，左右手两边的卧室都不大，右侧的卧室应该是黄阿妹的，一书柜的书，折叠的桌子，单人床，很狭仄，但很整洁，左手边的卧室很明显是刚收拾出来的，之前应该是当作书房的，除了窗子那面，全都是顶墙的书柜，满满全都是书，红花的床上四件套，一看就是黄阿妹的手笔，这审美，顾景和摇摇头，看到红木书桌上干干净净，只有一瓶香薰。
　　房间里的味道还可以，顾景和站到床边，看到黄阿妹开了一点车窗，在抽烟。
　　烟雾缭绕，她的眼神明灭难辨，说不好是在对之前行为感到后悔还是觉得奉献自己是高尚的。
　　不一会儿，黄阿妹轻轻敲门，她的头发淋湿了，顾景和递给她一条毛巾。
　　黄阿妹一愣，微笑着接过。看她擦完之后，顾景和把手机还给她。
　　说实话，黄阿妹已经考虑借点网贷了，没想到，购物车里的东西加在一起才三百多块。
　　“景和，你······”黄阿妹看着那三十块钱三条的内裤，付款有点迟疑。
　　“我已经不是顾少爷了，我要是考不上大学，还没你赚的多呢，提前适应适应吧。”顾景和觉得苦肉计得做全套，这种小细节必须注意。
　　“不会的，姑姑就是教高中语文的，姑姑给你找人补课，肯定让你上本科。”黄阿妹听老太太说了，她一见顾景和就觉得亲近，这就是血缘的魅力吧。
　　“姑，你也是怕我没有出息，不能给叔叔凑彩礼钱吗？”顾景和深邃的眼里爬上了红，他眼睫微微颤抖，嘴唇抿在一起，看着地板上的裂痕，生生掉下泪来。
　　“景和，景和……”黄阿妹教的都是十七八的高中生，她也没有孩子，一向都是被弟弟欺负她哭的份儿，还真没看到过这么大的孩子哭。这还是她唯一的侄子，一下子心里挖掉一块的疼。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帮着弟弟从侄子身上抠钱，可是也没有办法，更觉得自己没用，一时间除了拿纸巾给顾景和拭泪，愣是说不出什么。
　　“姑姑，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努力考上大学，给叔叔娶婶婶的。”顾景和说完就要回自己房间，转身的一刹，黄阿妹叫住他。
　　“景和，姑姑确实是有这个心思，想你帮着你叔叔，姑姑给你道歉，”黄阿妹脸色苍白的辩白，“但是，景和，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大学，谋个好出路，也是为你自己好啊。我听妈说，你在京城过得也不好，富人家的勾心斗角我肯定是猜不到，你长这么大，长的这样好，一定是费劲了心思，是我们亏欠你。”黄阿妹说着也鼻子一酸，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带下了一点粉底，留下两道白痕。
　　“姑姑，我不想留在这。”顾景和抬起湿漉漉的眸子，轻轻抽吸着鼻子。
　　“姑肯定不让你留在这儿，你放心。”黄阿妹抬起手想抚摸一下顾景和的头发，抬起还是放下。
　　顾景和拉住黄阿妹的手，放到自己左脸脸颊处，发自内心笑了笑，“姑，接下来一个月，你别管我，我就肯定不会留在这儿了。”
　　“啊？”黄阿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姑姑肯定给你相应的自由，我不是那种严厉的家长。”
　　“我的意思是，接下来我不会去学校读书，不会住这儿。”顾景和铺垫一溜十三遭，就是想黄阿妹替他遮掩，挡着老太太和黄申。
　　“你······”
　　“我得继承顾氏，你没办法托举我到那个高度，不如放手让我自己去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顾景和直视黄阿妹的眼睛，满眼的乞求。
　　黄阿妹叹一口气，她知道顾景和说的对，侄子的脸颊贴在自己的手掌，她甚至感受得到他的呼吸起伏。
　　“你，你至少得上课，至少得回来住吧。”
　　顾景和不回，只是伤心的偏过了头，放开了黄阿妹的手，黄阿妹咽了咽口水，“你才17，在社会上游荡学坏了怎么办啊？”
　　顾景和靠在墙上，又掉下泪来，心里思忖我就是要学坏，这样我才会被付宴京捡回去。
　　黄阿妹在狭窄的屋里来回踱步，轻咬嘴唇。
　　“没关系，你可以抽烟，我不介意。”顾景和抽噎着擦干眼泪，闷闷道。
　　“你，你看到了。”黄阿妹灵魂受了一击一样，顿时垂头丧气，觉得自己真不称职。
　　“我不太是在跟你商量，姑姑。”
　　黄阿妹想要点起一根烟，终究只是指间夹着烟卷，没有点燃，她靠在因为下雨潮湿些的窗边，落寞的看着顾景和。
　　顾景和看出了黄阿妹的动摇，他走到黄阿妹身边，微微倚在窗台边，“我想成为人上人，不想活成你们这样。我会给叔叔娶媳妇儿，我会让我们黄家更好，我可以帮你。”
　　“姑姑不需要你帮我，我没图······”黄阿妹在阳台上回头，窗外的雨下大了，水汽吹进屋里，沾湿了她的衣领。她没图，可妈妈和弟弟的心思昭然若揭。
　　“好吧，”良久，黄阿妹才松口，“你每天回我一个微信，至少让我知道你平平安安。”
　　“当然。”顾景和快速起身，这白墙有股潮味。
　　“我给你办好了入学手续，就在我们高中，你要是有空了，来上上学。”黄阿妹给顾景和连上家里的微信，加上他，把学校位置发给他。还用顾景和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存好了号码，备注是侄子。
　　“好，谢谢姑姑。”顾景和注意到黄阿妹的手机屏幕有一条裂缝，他的眼神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雨渐渐停了，顾景和拿着手机穿上鞋要走。黄阿妹看着顾景和的背影，有些后悔。
　　“景和，不然······”
　　顾景和在门口回神，脸色森然，黄阿妹心头一颤。
　　“怎么了，姑姑。”
　　“你、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姑姑发微信，你今天住哪啊？”顾景和又恢复了原本温和受伤的模样，黄阿妹感觉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才十七岁的侄子眼中怎么会有股肃杀气，她揉揉眼睛，觉得今天定要早些休息。
　　“放心吧，姑姑，不用担心。”黄阿妹给顾景和塞钱，顾景和拿了一百，说了句谢谢。
　　【景和，你找到住处了吗？】顾景和走后，黄阿妹实在觉得自己欠考虑，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自己照顾自己。等了半个多小时，黄阿妹实在坐不住了，换鞋要出去找人时，顾景和发了一张宾馆的照片。黄阿妹这才堪堪放下心，发了句早点休息，顾景和没用再回。
　　黄阿妹没想到顾景和第二天竟然来上课了，只不过才一晚上，顾景和染了一头黄毛，左耳打了三个骨钉，好像还和人打架了，嘴角贴了一个创可贴。
　　“你这······”趁中午午休，黄阿妹把顾景和叫到办公室。
　　“没事儿。”顾景和嘴角的伤是自己打的，没收好脾气，有些太用力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黄阿妹之前都是和和气气的，顾景和第一次听她这么大声。
　　“没有。”顾景和没好躲开黄阿妹的手，任由她给自己换了一个创口贴。
　　“哎呀，这都出血了，看医生了吗？”黄阿妹前段日子切伤了手指，血流如注都没有现在这么担心。
　　“我真没事儿。”
　　“不行，你今天跟我回家，必须跟我回家。”
　　顾景和看着黄阿妹，面无表情，眼底冒着隐隐的不耐烦。黄阿妹不知道一个17岁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执拗，眼神怎么会让她不能不忌惮。
　　“姑姑，你信我吧。”顾景和眼底的受伤到底说服了黄阿妹，最后黄阿妹让步了。
　　顾景和回了班级，午睡之后人就不见了，黄阿妹忍住去找他的想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