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碎片

　　镇静剂的效力在午夜消退。Amaranth睁开眼睛，病房的荧光应急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蛛网状的阴影。他数着呼吸，直到肺部不再有药物造成的沉重感，然后轻手轻脚地滑下床。
　　走廊监控摄像头的盲区他已经摸清——从病房门向左三步，贴着右侧墙壁前进，在第三个消防栓处停留七秒等待摄像头转向。这些规律像数学公式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比自己的生日还要清晰。
　　“今晚必须拍到证据。”Amaranth喃喃自语，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抵消残余的药效。他摸出口袋里偷来的手机——从哪个医护人员那里顺来的？记忆像被撕掉几页的书——摄像头对准了走廊尽头。
　　304室的门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不，不是304，昨天它还是304，今天门牌变成了307。Amaranth调整焦距，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可见：307。他按下录像键，开始计数。
　　十七步。昨天是十九步，前天是二十一步。距离在缩短，就像走廊在呼吸，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节奏收缩扩张。Amaranth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球后方传来尖锐的疼痛。
　　当他走到第十步时，门开始溶解。
　　不是比喻意义上的消失，而是字面意义上的融化——金属门框像蜡烛般软化，油漆起泡剥落，露出下面锈红色的物质。Amaranth僵在原地，手机持续记录着这一幕。门把手滴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只有一缕青烟升起。
　　"这不可能……”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分裂成两幅——一幅是正在溶解的门，另一幅是完好无损的304室门。两幅画面叠加在一起，像没对准的立体镜图片。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Amaranth的尖叫声被另一只手捂住。池序的脸在应急灯下显得格外苍白，镜片后的眼睛睁得极大。"安静，"他耳语道，声音里没有平日的刻板礼貌：“你会吵醒值班护士。”
　　Amaranth挣脱开来，手机掉在地上。"你看到了吗？"他指着那扇门，现在它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溶解只是幻觉，"门在融化！"
　　池序弯腰捡起手机，动作流畅得不像平日那个笨拙的社交焦虑患者。屏幕上的录像显示：一扇普通的门，纹丝不动。"什么都没有，"他把手机还给Amaranth，"你又在幻视。"
　　"不，我明明——"
　　"回病房吧。"池序突然又变回了那个过度礼貌的病人，声音提高了八度，"需要我陪您回去吗？"
　　Amaranth明白了。池序在演戏，给监控另一头的安保人员表演正常的病人互动。但为什么？他决定配合这场戏。"不用了，谢谢。"他故意大声说，接过手机时感觉到池序塞了张纸条在他手心。
　　回到病房后，Amaranth在被子下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工整的字迹：「监控录像每天凌晨3:15重置，之前会有47秒空白。夏医生的抽屉钥匙在花盆下。」
　　纸条背面画着简易地图。
　　Amaranth把纸条嚼碎咽了下去。味道像苦杏仁。

　　"你的气色比昨天好。"夏疏闻推了推眼镜，晨光在镜片上形成两个白色光斑，遮住了他的眼睛，"睡得如何？"
　　Amaranth盯着医生白大褂的第三颗纽扣。那颗纽扣比其他的旧，线头也有些松散。"做了个梦，"他说，"梦见医院地底下有个实验室，你们在那里复制病人。"
　　钢笔在纸上停顿了一秒。"有趣的梦。"夏医生声音平稳，"地下室只有储物间和锅炉房，随时欢迎你参观。"
　　"池序会陪我去吗？"
　　"池序？"夏疏闻终于抬起头，光斑移开，露出困惑的眼神，"为什么特别提到他？"
　　Amaranth观察着医生的微表情。颧肌轻微绷紧，右眼多眨了一次——根据他偷偷读完的《微表情心理学》，这是典型的紧张表现。"他好像很了解医院的死角，"Amaranth故意含糊其辞，"比如监控系统的漏洞。"
　　夏疏闻放下钢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这个姿势在身体语言中意味着筑起防御屏障。"池序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除了团体治疗几乎不出病房。你确定见到的是他？"
　　"他昨晚还给了我——"Amaranth及时刹住，改口道，"还给了我一个晚安问候。非常有礼貌，像往常一样。"
　　病历被翻过一页。"我们来谈谈你的幻觉。"夏医生调转话题，"关于走廊尽头的门移动这件事。"
　　"不是幻觉！"
　　"我有个提议。"夏疏闻打开抽屉，取出一串钥匙，"我们一起去看监控录像如何？过去72小时走廊的完整记录。"
　　Amaranth的指尖发冷。这是陷阱吗？但好奇心压过了警惕。"好啊，证明给我看门没有动过。"
　　监控室比想象中小，满墙屏幕让空间显得更逼仄。夏医生操作键盘调出录像，时间戳显示是前天上午。
　　"看，这是你第一次说门移动的时间。"夏医生指着右上角屏幕，"304室的门一直在这里，没有变化。"
　　Amaranth凑近屏幕。画面上，他正对着空气比划，表情激动。但当他看向门牌时——"停！倒退三秒！"
　　夏疏闻照做。在画面跳转的瞬间，Amaranth捕捉到了异常："这里！录像跳帧了！门牌在切换！"
　　"只是信号干扰。"夏医生平静地说，但Amaranth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
　　他们反复观看那段录像。在第三次回放时，Amaranth确信自己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当他的影像在画面中转身时，屏幕角落里的夏医生...消失了。不是走开，而是像被擦除一样瞬间不见，又在下一帧重新出现。
　　"你也消失了！"Amaranth指着屏幕，"就在那里！"
　　夏疏闻突然关闭了显示器。"够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指节已经发白，"我想你该回病房吃药了。"
　　"你们在掩盖什么？7号协议是什么？"Amaranth脱口而出。
　　空气凝固了。夏医生的表情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谁告诉你这个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Amaranth知道自己触到了某个真相的边缘。"门告诉我的，"他露出病态的微笑，"当它融化的时候会说话。"
　　夏疏闻按下呼叫铃的动作比平时急促。当护士进来时，Amaranth注意到医生悄悄把一张纸塞进了抽屉——从角度判断，正是画着地下室地图的那张。
　　药物让Amaranth的思维变得黏稠，但池序的纸条像灯塔一样在混沌中闪烁。下午团体治疗时，他故意坐在池序旁边。
　　"谢谢。"当池序递给他一杯水时，Amaranth压低声音，"为了昨晚。"
　　池序的眼镜滑到鼻尖，他推镜框的动作刻意放慢。"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声音足够响亮让治疗师听见，但桌下他的脚尖轻轻碰了碰Amaranth的鞋——一次，停顿，两次。摩斯密码中的"A"。
　　团体治疗的主题是"现实检验"。治疗师正在讲解如何区分幻觉与现实："当你认为看到不可能的事物时，试着找第二个见证人……"
　　Amaranth的注意力飘向窗外。阳光穿过树叶在地板上投下光斑，像一群游动的金色蝌蚪。他突然想起童年时母亲说过的话："当你看到光在移动，那是天使在跳舞。"母亲后来怎么样了？记忆在这里断裂，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和白色墙壁。
　　"...Amaranth？该你分享了。"治疗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所有人都看着他。Amaranth注意到池序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三短，三长，三短。SOS。
　　"我觉得..."Amaranth慢慢地说，观察着池序的反应，"现实就像...一栋有很多房间的房子。有些人永远只在客厅活动，而有些人...能看到卧室里藏着什么。"
　　池序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
　　"有趣的比喻。"治疗师点头，"但我们要记住，只有大多数人认同的现实才是安全的现实。"
　　"大多数人还认为地球是平的，直到哥伦布证明不是。"Amaranth反驳。

　　治疗结束后的自由活动时间，Amaranth假装散步来到医生办公室外的走廊。窗台上的绿植郁郁葱葱，他假装系鞋带，手指探入花盆底部——冰凉的金属触感。钥匙。
　　脚步声从拐角传来。Amaranth迅速直起身，钥匙滑进袖口。是夏疏闻，正和另一个白大褂低声交谈。
　　“Amaranth对你起疑了。”
　　“没关系，我会把他治好的，包括他。”
　　“那你加油，如果……发现异常，及时禀报。”
　　“你可以走了，没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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