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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身
远阳镇本是个寂寂无闻的小城,入城不消一炷香便能走遍。但因其地处青、泽两州交界,往来商贩络绎不绝,倒成了往来车马必经之处。应着近年来贸易繁盛之故,本无甚生气的小镇也因此热闹起来。
除却这个原由,此地还有一物颇有名气,便是观璧楼的三丝猴菇。为着这一口猴菇不远千里专程到远阳镇来的老饕不计其数。
然而今日这观璧楼中来了两位不寻常的食客……
*
沈惟吃下第四碗米饭,不尽兴地举起空碗:
“小二,再添一碗米饭,顺便再拿俩馒头,要现蒸热乎的!”
不多时,小二便端上吃食。
她拎着筷子准备开动,却见小二仍未离开。
“有事?”沈惟刻意抬手正了正吏巾,面露不悦,“你是怕小爷我给不起这区区几文饭钱?”
“哎哟,小的岂敢怀疑二位官爷。只是……”小二赶忙赔上笑脸。
“只是咱们观璧楼平日一座难求,到这儿来的食客都为着一口三丝猴菇。可我瞧着二位官爷怎么偏偏只吃这没有味道的白米饭……”
沈惟嗤笑一声:“你懂什么,这天底下佳肴珍馐,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的大学问还得看这五谷之间。”
“正所谓——武学大忌,贪多嚼不烂;食之大忌,吃菜不吃饭……”
沈惟正准备给小二好好说道说道呢,对方眼见这么个难缠的主,忙拽着抹布逃开了。
“没品。”沈惟倒也不恼,继续提筷开动。顺便吆喝着对面的李承霁多吃些。
李承霁摇头婉拒。
终于在吃下第五碗米饭后,沈惟终于收了神通。
看着满桌狼藉,李承霁难掩震惊。
二人策马连续奔波多日,终于在干粮耗尽前到了这座小镇。这几日里吃的都是齁死人的路菜,如今想起那味道,胃里都一阵抽搐……
沈惟甚至想着,若是再寻不到吃食便只能将马儿吃了。
可毕竟马儿还有大作用,反而是马上的李承霁没甚用处,倒不如……
沈惟赶紧甩了甩脑袋,顺便不着痕迹地擦去了嘴角的口水。
索性二人终于在沈惟下口之前到达了远阳镇。
*
饭后饮茶,两人临街而坐,看这不大的小城里人来人往,车马往来络绎不绝。
她爱极了这股子烟火气。
沈惟享受着久违却短暂的自由气息,似乎忘却了自己身为流犯的身份。几日前,她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说服李承霁将自己的镣铐解开,如今身处这片喧嚣之中,才觉卸去心上枷锁。
李承霁眼见这般繁荣之景,也不禁感叹:“此地民风淳朴,百姓自足安乐,想必这远阳县令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沈惟闻言,某种难以言喻的思绪翻涌而起。她心下一沉。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黑釉茶盏。
“是啊,是个好官……”
朔风穿堂而过,也将隔壁食客的闲聊尽数吹进二人耳中。
……
“你们听说了吗?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赈灾粮那事。”
“这事都闹到朝廷了,如今谁人不晓啊。整整五百石赈灾粮啊,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被劫走了。”
“那青州通判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听说朝廷已经派了按察使来彻查此案了。”
“要我说,那清源县令指不定也有猫腻呢,那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谁知道饥荒是真是假……”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时成为众人茶余谈资。
李承霁侧耳仔细听着众人之言。
他云淡风轻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心内却极不平静。
想起几日前马匪所说之事,再看眼前疑团重重的女子,李承霁决定先试探一着。
“姑娘…沈兄如何看朝廷赈灾粮失窃一事?”
沈惟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个刚从天牢里提出来的流犯,眼下自己的小命都难保,天下之事与我何干?”
三言两语断不可能问出个所以然,李承霁早已了然。可纵然如此,心中仍不是滋味。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沈惟没由来地心生烦闷,手指不断敲着桌面。
意外地,沈惟又再度开了口——
“未知全貌却出言无度,这帮子惯食海味的纨绔若遇上饥荒,可还会问何不食肉糜?”
李承霁看着沈惟紧握的双拳,知她心中有怒,却不知怒从何起。
“罢了。”沈惟抛下几两碎银,愤愤出了门去。
*
二人在远阳镇上置办了身新衣裳,又找了家客店歇脚,准备好好休整两日再出发。
如今哪还有解差与流犯的模样,若是老解差还在,定要狠狠咒骂二人几句。
入夜。
沈惟解下腰带,褪下那件本属于李承霁的衣衫。
她将自己整个浸到浴桶之中,热水仿佛浸润到骨骼筋脉之中,将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头搭木枕,百无聊赖地放空心绪。
一转头,她看到那件沾满尘土,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褂子。
奔波多日,如今这衣服和李承霁其人一样,充斥着一股子弱质文人的酸腐气味。
沈惟想到褂子的主人。
观李承霁平日里的模样,想必是出自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之人,可如今却偏偏做了个风吹日晒的小小解差。
事出反常,必有缘由。
如今二人虽是同行,却各怀心事,不甚坦诚。
沈惟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轻叹一声,从里衣里拿出一块水头极润的玉佩,细细观摩起来。
这玉佩她日日贴身佩着,从不示人。
那是父亲生前交托之物。
是万事之始,亦是她此行的目的。
念及父亲,她一时情难自禁,慌忙掬起一捧热水,借此洗去泪痕。
雾气氤氲,熏得人昏昏沉沉,沈惟就这么浅浅睡了过去……
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她瞬间惊醒。
声音似乎是从隔壁李承霁屋中传来。
莫不是那帮杀手找到二人行踪了?
沈惟立刻警觉起来,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冲了过去。
“李承霁,你在吗?”
沈惟使劲拍打着房间的门,却许久无人回应,她心中愈发慌乱。
李承霁不会武功,若是遇上杀手恐怕凶多吉少。
“李承霁!”她用力敲门,却仍旧没有动静。
事态紧急,来不及多想,沈惟抬脚一下将房间门踹开。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李承霁分明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好好端坐在桌前。
“姑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李承霁反倒率先发问。
沈惟心急如焚:“方才发生何事了?”
“无事发生啊。”李承霁故作疑惑。
沈惟:“可我方才明明你屋里有动静……”
“定是姑娘听错了,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沈惟一脸鄙夷地盯着他。
李承霁努力故作平静,然而额头的薄汗和急于平复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
再想到方才的声响。
“难道你……!”沈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你怎能……!”
她说罢慌忙抬手捂上自己的双眼,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摸索着朝门口移去。
李承霁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整日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他黑着脸把沈惟拽了回来。
沈惟见他恶人先告状,又气又急:“谁叫你如此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你这不仅有妖,还是个千年大妖!”
末了不解气,还把褥子掀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李承霁:……
捉妖作罢,沈惟也累得气喘吁吁,兀自饮了一大杯茶。
“那我方才敲门你为何不应?我听着动静,还以为又有杀手夜袭。”好心当作驴肝肺,沈惟气不过。
“李承霁眼见瞒不过了,轻咳一声,面露为难:“方才的声响是…”
“……是我磕到脑袋的声音。”
沈惟险些被茶呛到,一转头,果然看到李承霁脑袋上凸起的包。
“方才我发现随身之物不见了,遍寻屋中未果,慌忙之中不慎撞到木柜……”
沈惟一时无言,看来面前这位仁兄在不靠谱这件事也是不遑多让。
话又说回来。
“丢了何物?”沈惟问道。
“一只锦囊。”
沈惟听了李承霁的描述,沈惟也帮忙在屋里寻找起来。然而二人一番合力搜寻还是不见踪迹。
“入城时还随身配着,约莫是丢在城中某处所在了。“李承霁见遍寻无果,难免有些心焦。
沈惟一抬头,看着眼前头带鼓包,面露失意的男子,咬咬牙,把内心狂笑的冲动憋了回去。
她拍了拍李承霁的肩膀:“放心吧,今日定将你这宝贝定情信物找回来。”
“并非……”李承霁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沈惟拉着出了门去。
沈惟询问了大堂值夜的小二,又在客栈附近找了几圈都没有踪迹,无奈之下,决定去白日吃饭的地方碰碰运气。
二人赶到观璧楼时,正巧碰上伙计合上最后一块铺板。
沈惟忙上前拦住,询问白日里是否有食客拾到失物。
伙计回忆了一会儿,从台柜里翻出一只螺青锦缎捻金线织成的锦囊。
“就是这只!”失而复得,李承霁难掩喜悦。正欲伸手接过,伙计却忽然收了回去。
“这是做什么?”沈惟不解。
却见伙计又挂上白日那副油滑的笑容:“哎哟客官,咱观璧楼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怎么就能肯定这锦囊是客官您的呢?”
“那你想怎么样?”沈惟语气一沉,语带愠怒。
伙计笑道:“只要客官能说出锦囊里是何物便可。”
沈惟登时松了口气:“这有何难,你便告诉他锦囊内装了何物便是。”
她转过头,却见李承霁竟支支吾吾,半天不肯开口。
对方果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抛出下半句:“若是说不出倒也无妨,客官若肯花几两银子将这锦囊买了去也成。”
伙计说罢,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
沈惟一脸震惊:“本还觉着这远阳镇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没想到你竟来这一出!”
伙计倒也不恼,只静静等着李承霁的回应。
更没想到的是,李承霁终于开了口,竟是问道——
“……多少银子?”
伙计笑着伸出十根指头。
“十两!?”沈惟难以置信,“我看你长得像个十两!”
沈惟有些急了:“便告诉他又如何?咱们哪有这么多银子……”说到后面,刻意压低了嗓音。
李承霁却似有难言之隐,心中仍在左右互搏。
沈惟似是看出他的为难,也正愁着一肚子怒火没处发泄,决定来个快刀斩乱麻。见伙计耍无赖,她索性更无赖,撸起袖子便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
“且慢动手…!”李承霁不愿与沈惟与对方发生冲突,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那内里是——”
一纸告身。
伙计打开锦囊取出其中之物,沈惟接过一看,瞬间大惊失色。
“你…你是青州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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