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两（白话文）

　　却说素萍言其绝不卖笑，却要卖字文偿债。陈二娘便讽道：“莫非你自视是那颜、柳落风尘？也罢，你既决意卖文偿债，妈妈我便送佛送到西，与你一月限期。可你若卖不出那字文，那便莫怪我，今后这恩客，你是不接也得接！”说罢便离开。自此，素萍便以其家学双手梅花篆体作诗写文，并将所作诗文悬于富春院内壁之上，供来往官客品评。

　　说来竟是奇事一桩，自素萍将所书双手梅花篆体诗文陈出，富春院来往的文人雅士竟络绎不绝，比之夙日只多不少。许多士子皆是慕名而来，道是听得友人口口相传，盛赞此处竟有绝世双笔梅花篆字所作诗文，其不仅字不输颜柳，所作诗文亦堪比肩李杜，故于这富春院纷至沓来赏析品评。士子们甚赞其才，众人纷纷愿使金银购得字文。陈二娘遂以每幅字三两银子之价将素萍日前所作诗文全部卖出，未及半日功夫，这诗文便已卖得许多银两，未抢得先机购入字文的士子们皆唉声叹气，只得明日再来。

　　陈二娘卖字文赚得个盆满钵满，心下极为喜悦，想着这李素萍竟是个聚宝盆，欲使素萍日日写诗文来卖。陈二娘遂唤来素萍，笑道：“素萍呀，女儿呀！妈妈未曾想到你这字文竟使得那文人墨客们竞相购求，每篇字文可卖得白银三两哩！女儿呀，你这一笔一画竟都是金银哟！今日起，妈妈便给你改名三两，随妈妈姓陈，你今后就叫陈三两！诶呀女儿呀，从此后你便只专心卖文，不卖笑！从前妈妈有甚么对不住你之处，可万勿介怀呀！”陈三两听得自己今后毋需以色侍人后，道：“往事休提，女儿怎会介怀。只是女儿有一事相求，万望妈妈应允。”陈二娘此时正在兴头里，遂笑道：“诶哟女儿，莫说是一事相求，便是十件百件，妈妈也依得！”陈三两道：“妈妈，女儿自三年前与胞弟分开，无有一刻不思念于他，可女儿曾差人打听得知胞弟于三年前却已失踪，女儿日日担忧胞弟安危，唯恐有负家父临终嘱托。故女儿想与妈妈求个恩典，女儿为妈妈写字文赚钱偿债，为期三年，三年后女儿便辞别妈妈，去寻弟弟。”陈二娘听得此言，立时便要发作，却又思及素萍如今好似那摇钱树，挥毫即是金银，不敢此时得罪，遂道：“女儿呀，三年尚久来日方长，三年后的事容后再议。”陈三两欲言，陈二娘却唤来这富春院的众人，拉过陈三两当众道：“你们且听着，今日起这三两姑娘便是妈妈我的亲生女儿，今后你们须得敬她，切不可有所怠慢，否则我必重罚。”众人答应后，陈二娘又道：“诶呀你们快快将三两姑娘所作诗词字文挂往院内各处供官客随时赏阅购置，门口也须多摆些字摊！快些去！”话毕，众人均依言着办。陈三两待众人散去后向陈二娘又道：“妈妈，我与妈妈所求之事......”未及言毕，陈二娘便将其打断，道：“诶呀女儿呀，你须得快快回去写字作文，你日前所书字文昨日便已告罄，仍有许多客人前来求购哩！女儿哟，快些回去写字文！”陈三两言语不得，遂无奈只得返回继续写字。

　　是日，这富春院门口路过一衣衫褴褛的小乞儿，这小乞儿见富春院门口在摆字摊卖字文，且这字摊四周竟围得水泄不通，忽听有人叹道：“如今竟还可见到这绝世双笔梅花篆字，甚幸之至！只不知是何高人所作？”小乞儿听闻便止住脚步，竟朝富春院返来，见富春院内处处悬着熟悉的梅花篆字，立时呆住。你道这小乞儿是谁？却原来是陈奎，只因方才竟在烟花之地见到了曾令其叹为观止记忆犹新的故人字迹，又因这双笔梅花篆字是为李氏家门绝学，世间也难得找出第二位，故不敢置信。陈奎当下心中思量：“莫非恩人如今竟在这富春院当中？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巧事？此事是真是假定要一探究竟方可。”如此，陈奎悄然混入富春院内，正欲往内探，却不料被小厮擒住：“哪里来的小讨饭！乳臭未干竟也来此寻花问柳？”陈奎正待分辩，却听得小厮继续道：“却也来得，只要交得银子，便使你进。”陈奎道：“我没有银子。”小厮听得，抽出腰上的马鞭指着陈奎道：“没有银子？你可认得这是何处？没有银子你便敢进，你待作何？小讨饭，快给大爷滚！”陈奎见状忙道：“大爷可否行个方便？求大爷通融小弟，小弟有一故人在此，不知可否得见？”那小厮道：“你既身无分文却还想见人？除非在这富春院里的是你亲娘，大爷便行你个好叫你老娘出来将你领了去！”陈奎谦卑作揖道：“大爷威武，小弟欲求见一位双手可书梅花篆体的姐姐，他是小弟的一位故人。”小厮听得道：“哦哟，你这小讨饭竟也看上我们三两姑娘！还妄图谎称故人？爷爷看你是找死！”随即将马鞭扬起，欲对陈奎行鞭笞，陈奎见状忙躲开。这小厮一鞭落空，便唤来二三帮手，几人同时对陈奎围追堵截，将其抓获。却说这楼下动静不小，陈三两自窗外瞧见几个小厮正对一小弟欲行鞭笞，这小弟年岁似与胞弟李凤鸣如今一般大，莫非是凤鸣来找他了不成？陈三两即时惊起，赶至楼下，朝小厮喊道：“住手！”小厮听得陈三两大喊，不敢得罪，遂止住手。陈三两奔至陈奎身侧，一把将其抱住，哭道：“弟弟！凤鸣！”小厮听得忙讨好道：“原来竟是三两姑娘弟弟！是我等有眼无珠冲撞了！”陈三两见陈奎身上遍布青紫，遂怒道：“你们还不与我走开！”小厮听得只得赔笑退至一旁。陈三两忙向陈奎问道：“凤鸣！弟弟，你是如何找到此地？”陈奎起身道：“姐姐认错了，小弟不是凤鸣。”陈三两听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随即转身离去，道：“原来不是凤鸣，小兄弟，是我唐突了，你走吧。”小厮听得，便要上前将陈奎架走，陈奎此时方看清陈三两面容，遂喜道：“姐姐是小弟恩人！姐姐你可还认得我？姐姐曾以双笔梅花篆字书下尊父遗言四句：祖辈清如水，家风传后代......”未待陈奎说完，陈三两急忙转身，喊道：“慢！回来！”小厮们听得只得将陈奎放开，陈奎便跑向陈三两，至陈三两身前便下跪，继续道：“......遗言嘱儿女，洁身永自爱！”陈三两听完，凄然泪下，道：“小兄弟，你怎知家父遗言？”陈奎道：“三年前，小弟不慎将救父之金遗落在姐姐家门前，幸得恩人归还，便是那日小弟有幸得见恩人双笔梅花篆字，恩姐与恩公高风亮节，小弟陈奎此生没齿难忘！”陈三两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便是那日的小兄弟！小兄弟快起！”言毕，便欲将陈奎扶进自己房中。

　　却不料陈二娘忽至，只听他喝道：“站住！哪里来的小讨饭！”陈三两朝陈二娘福身，道：“见过妈妈，妈妈，这位小兄弟名唤陈奎，是女儿的一位故人。他如今身无银两无家可归，女儿求妈妈宽容，使其在此养伤。”陈二娘道：“女儿呀，你与他既非亲人，作何要管闲事？”陈三两道：“妈妈，陈奎与女儿的弟弟年龄相仿，如今他无有安身之处，女儿实是不忍让其再流落天涯。女儿欲将陈奎留在身边，教他读书识字，望妈妈宽允！”陈奎听闻十分惊诧，可那陈二娘却道：“妈妈我这是富春院，可不是那施粥厂。留下一个小讨饭，便是多张嘴吃饭，这一应花销却都在妈妈我头上，如何允得！”陈三两听得陈二娘如是说，便道：“妈妈既决意不肯留他，那女儿便与陈奎一同离去。”陈二娘怒道：“你敢！你莫忘了你那卖身契还在妈妈我手上，你是典与我的！妈妈我这些年来对你已是仁义之至，你莫要仗着会写几个字，就不知天高地厚！你只消敢走，老娘便拿着这卖身契一纸诉状告上衙门，按着如今的律法，定是判得你个官府发卖！来人，把这小讨饭丢出去！”陈三两听言，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陈奎见状，朝陈三两跪道：“姐姐恩德，陈奎铭感五内。陈奎绝不忍姐姐因我受难，自当离去。”遂起身欲离去，却只行出数步便因伤倒地，陈三两见状，立即上前将其扶起，向陈二娘道：“妈妈，陈奎与女儿胞弟年纪相仿，自胞弟三年前失散，女儿日日忧其生死，却如今又遇故人陈奎流离失所，仿若上天将弟弟还与女儿身边一般，女儿实不忍故人再受流离之苦，求妈妈应允女儿。”陈二娘道：“这小乞儿留下莫非不吃不喝？妈妈我岂非多养了个吃白饭的！”陈三两道：“只要妈妈应允，女儿以后定多作诗文，且诗文所得银两女儿分文不取，俱交与妈妈。”陈二娘听得此言心下得意，便道：“如此我便应允。”陈三两谢过，将陈奎带入富春院住下。此后，陈三两在作文之余，便教授陈奎读书写字，陈奎天资聪慧，所学俱可融会贯通，数年间阅览群书，其文采更是日渐呈现惊才绝艳之势，陈三两每思及此便倍感欣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李凤鸣自三年前与姐姐分别，不料是年寒冬风雪大作将旧屋房梁压断，房舍被摧垮已无法居住。凤鸣无计可施，只得将姐姐所赠银两与李氏家传《周易古经》一并带上，背着包袱四处流浪，欲前往寻姐。奈何年幼，竟不知往何处得寻，只记得姐姐曾与当铺做了典与，故前往各当铺寻找，却不知为何找遍整个苏州府的当铺都未曾见到姐姐。凤鸣心下思量，或许这当铺东家已将姐姐带至邻府也未可知，如此想着，凤鸣遂决定出郭前往别府寻找。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便是在李凤鸣出郭以后，却又发生了一件祸事。李凤鸣赶着开城门的时刻一早便出郭，出郭后不久行至一片山林，凤鸣不识其路，又因年幼体力不支，便于一古树旁小憩片刻，谁曾想醒来后却发现银子竟不翼而飞，却只有那《周易古经》还在包袱之中。没了银子，便只能食野果，饮雪水，宿林洞，翻阅这《周易古经》聊解愁肠。便是如此行了几日，却因为寒冬时节，途中几乎找不到野果，李凤鸣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却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恰逢一双老夫妻途经此地，二人是附近农户，眼下见得有一衣衫破烂的小子于雪地中冻晕过去，恐其冻死，忙将其带入家中。凤鸣被农户带入家中，便向二人诉说了自己身世。二老见凤鸣实在可怜，且二人膝下无儿无女，遂欲将其收为养子，凤鸣欣然从命。从此，凤鸣便与二老一齐生活，潜心读书，此处休题。

　　便是如此过了七年。陈奎已及弱冠，生得芝兰玉树，腹有八斗之才，真个才貌双修的翩翩公子。陈三两每日除为富春院作诗写文外，还要为陈奎费心劳力，陈奎知恩姐为其日日操劳，也是日日废寝忘食手不释卷，只盼得有朝一日考取功名以报答恩情。这年春闱期将近，陈奎欲进京赴考，于是去寻陈三两拜别。陈奎向陈三两跪定叩首道：“恩姐在上，请受愚弟一拜。陈奎幼年命运多舛，却蒙恩姐三番两次施以援手，给予造化，愚弟才得以有今日。恩姐自身尚在樊笼，却日日为愚弟含辛茹苦殚精竭虑，桃李年华便已鬓生白发，愚弟心痛不已，只盼能学以致仕，不枉恩姐一片苦心。愚弟此去定蟾宫折桂，达成恩姐所愿，所学以为生民立命，所仕以助恩姐脱难。”陈三两将陈奎扶起，道：“弟弟如今学富五车，定能金榜题名，姐姐只盼早日得见你的喜报佳音，为姐姐找到凤鸣。”陈奎日日与恩姐相处，早已暗生情愫，听得陈三两如此说，更是不忍离恩姐而去，便道：“愚弟不忍离姐姐而去。”陈三两道：“弟弟万不可如此儿女情长，男儿在世定要胸存大志，为姐已将毕生所学悉数教授于你，只望你能出仕治邦，激浊扬清，使这世间莫再有如弟弟幼时那般生活坎坷之人，或如姐姐这般困于牢笼之人！”陈奎听得连忙作揖致歉，道：“恩姐所言，愚弟万分受教。愚弟就此拜别恩姐，定会考取功名后为恩姐找到凤鸣！”陈奎言毕后即拜别陈三两，赴京赶考而去。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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