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雨落又逢君

　　黎橘捏着针，指尖在杭绸上悬了半晌，还是没敢落下。
　　阳光透过木格窗，在绸缎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匹宝蓝色的杭绸泛着柔光，绣坏的地方像一道浅浅的疤痕，横在 “百鸟朝凤” 的羽翼上。
　　她试着用同色绣线勾勒补救，可线一碰到布面就打卷，针脚歪歪扭扭，和原主之前的工整差了太远。
　　“啧，你这针脚怎么比昨天还糙？” 王氏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不耐烦，“再过三天就是李大户家的嫁期，这绣品要是交不出去，咱们绣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黎橘手一抖，针尖在指腹上戳出个小红点，渗出血珠。
　　她赶紧把手指含进嘴里，温热的血腥味混着丝线的淡香，让她想起现代加班时被图钉扎到手的场景 —— 那时程风彦只会递来一张创可贴，说 “小心点，别耽误改方案”，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黎橘，你是不是还不舒服？” 春桃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手里还拿着一小卷丝线，“我这儿有上次程师傅帮我磨的细针，比绣坊里的好用，你拿去试试？”
　　黎橘抬头，见春桃递来的针身泛着亮，针尖锋利却不扎手，木质针柄打磨得光滑圆润。她接过针，指尖触到针柄的温度，心里莫名一动：“程师傅还会磨针？”
　　“他手可巧了！” 春桃笑着说，“上次我绣细密的缠枝纹，针总断，程师傅就帮我把针磨细了，还说‘绣细活要趁手的家伙’。对了，你补这杭绸，是不是缺个木梭？咱们绣坊的木梭都太粗，穿不了细丝线，程师傅做的木梭又轻又滑，最适合补这种金贵料子。”
　　木梭？黎橘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程风彦？她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手里歪扭的针脚，再想想王氏的催促，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
　　要是补不好这匹绸缎，不仅拿不到月钱，说不定还要被王氏赶出去，她现在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 我再试试，不行再说。” 黎橘含糊地应着，低头继续穿线。
　　可细丝线像故意和她作对，穿了好几次都没穿过针眼，反而缠成了一团。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
　　就像以前赶方案时那样，再难也要做下去。可指尖的小红点还在疼，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连带着对程风彦的警惕，都变得沉甸甸的。
　　快到午时，黎橘才勉强补好小半块破损的地方。王氏过来检查，皱着眉说：“太慢了，这样下去三天肯定赶不完。你要是实在不行，就去木匠铺找程师傅做个木梭，别在这儿耗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黎橘没法再推脱。
　　她放下针，拿起荷包 —— 里面只有几枚铜板，还是原主剩下的 —— 犹豫了一下，还是揣进怀里，往木匠铺走去。
　　街上比早上热闹些，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在叫卖，声音洪亮。
　　黎橘走得慢，路过杂货铺时，听到老板和客人闲聊：“听说邻镇的米价又涨了，昨天还有人逃难过来，说那边不太平……”
　　“真的假的？咱们青溪镇不会有事吧？” 客人的声音带着担忧。
　　“不好说啊，这世道……”
　　黎橘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
　　她穿越过来才几天，还没完全适应民国的生活，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
　　原来这看似平静的小镇，也藏着时代的风浪。她想起现代的安稳日子，虽然被程风彦 PUA，可至少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怕明天会不会有家可归。
　　走到木匠铺门口，黎橘没像上次那样犹豫，直接走了进去。铺子里飘着淡淡的松香味，程风彦正坐在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刻刀，在一根拐杖上雕刻花纹。
　　拐杖是普通的桃木，可他刻的花纹很细致，是简单的缠枝莲，线条流畅，一看就很用心。
　　旁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手里拄着旧拐杖，笑着说：“程师傅，真是麻烦你了，这拐杖用了好几年，头都松了……”
　　“没事，修修还能用。” 程风彦的声音很温和，和平时的冷淡不一样，“您年纪大了，拐杖得结实点，我再给您加个防滑的底。”
　　黎橘站在门口，看着程风彦低头给拐杖装防滑底的样子 —— 他的动作很轻，怕碰疼老奶奶，手指虽然沾着木屑，却很稳。这和她记忆里那个只会挑错、只会 “上价值” 的老板程风彦，完全判若两人。
　　“姑娘，你找程师傅有事？” 老奶奶注意到黎橘，笑着问。
　　程风彦抬头，看到黎橘，眼神没什么变化，只是放下手里的拐杖，问：“绷架又坏了？”
　　“不是……” 黎橘赶紧摇头，走到木桌前，声音有点发虚，“我想请你做个木梭，绣细活用的，要小一点，轻一点……”
　　程风彦点点头，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块轻薄的梨木，问：“要多大尺寸？穿几股线？”
　　黎橘愣了一下 —— 他没挑她的毛病，没问她为什么自己不做，反而直接问细节？她赶紧比划着说：“大概这么长，能穿两股细丝线就行……”
　　程风彦没说话，拿起尺子量了量，然后用刨子轻轻刨着梨木。梨木的颜色浅黄，质地细腻，在他手下渐渐变成了木梭的形状。他的动作很快，却很精准，每一下都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木屑。
　　黎橘站在旁边，没敢说话，只是看着他干活。阳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映得很长。
　　他的眉头微蹙，专注地盯着木梭，和上次修绷架时一样认真 。
　　可这次，黎橘没再想起老板程风彦，反而觉得他这样的专注，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好了。” 程风彦放下刻刀，把木梭递给黎橘。木梭很小巧，表面打磨得光滑，没有一点毛刺，中间的孔大小刚好，能轻松穿过细丝线。
　　黎橘接过木梭，指尖碰到梨木的温度，心里暖暖的。她想起荷包里的铜板，赶紧拿出来：“程师傅，多少钱？”
　　“不用。” 程风彦摆摆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块蜂蜡，递给黎橘，“绣细丝线容易断，用蜂蜡蹭蹭，能润滑，不容易打结。”
　　黎橘看着手里的蜂蜡 ，是普通的黄蜡，带着淡淡的蜡香，一看就是他平时用的。
　　她心里有点慌，不知道该说什么 。
　　现代的程风彦，别说给她蜂蜡了，就算她多要一张纸，都会被说 “浪费资源”。
　　“谢谢程师傅……” 黎橘小声说，把蜂蜡揣进怀里，“那我先走了。”
　　“等等。” 程风彦叫住她，指了指街上，“刚才听人说邻镇不太平，你早点回绣坊，别在外头待太久。”
　　黎橘的心里又是一暖 。他居然会提醒她注意安全？
　　她抬头看了程风彦一眼，见他已经拿起拐杖，继续给老奶奶装防滑底，没再看她，只是动作依旧轻柔。
　　“我知道了，谢谢程师傅。” 黎橘说完，转身往绣坊走。手里的木梭很轻，却像揣了块小暖炉，连带着心里的不安，都少了几分。
　　回到绣坊，黎橘赶紧拿出木梭和蜂蜡，试着穿线 。
　　果然，细丝线很容易就穿过了木梭的孔，用蜂蜡蹭过之后，绣在杭绸上也不打卷了，针脚变得工整起来。
　　“黎橘，你这木梭真好用！” 春桃凑过来，看着木梭，“程师傅做的东西就是好，又实用又好看。”
　　黎橘没说话，只是低头补着绸缎。阳光落在杭绸上，宝蓝色的布料泛着光，绣好的部分渐渐和原有的图案融合，看起来不再那么突兀。
　　她手里的木梭轻轻滑动，带着淡淡的梨木香，混着蜂蜡的味道，让她想起程风彦给老奶奶修拐杖的样子，想起他提醒她注意安全的声音。
　　她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之前的判断错了 —— 这个程风彦，不是那个只会 PUA 的资本家老板，他只是个手艺人，一个温和、认真、会帮人的普通人。
　　可心里的不安还在 ，邻镇的消息，时代的风浪，还有她对未来的迷茫。她不知道这平静的日子能过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时代安稳活下去。
　　黎橘深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木梭，不管怎么样，先补好这匹绸缎，先过好眼前的日子。至于程风彦，至于未来，或许慢慢会有答案。
　　阳光渐渐西斜，绣坊里的纺车声慢了下来，空气里的丝线味淡了些，多了几分晚饭的香气。黎橘看着手里渐渐补好的绸缎，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
　　或许，这民国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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