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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
大雪过后的雒阳城灰白连成一片,天边泛起一缕晨曦,整片雪色映着金光。
此时日头尚早,西北九市还未开场,条狼氏的人推扫着主街上的残雪,临街的巷口很快被堆积的雪块堵满,住在里面的住户怨声载道,但也只能憋着火气为条朗氏做着清街的扫尾工作。
而平欢坊与东市相邻,距锦念所住的安仁坊不过三条街道,不过短短一日,锦念便从秋生口中得知了云香阁涉嫌窝藏宁王余孽,已由定安王孔弃亲自带兵查处一事,据说那夜云香阁的大火烧了一夜,就连漫天大雪也没能将其熄灭。
而与云香阁相关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皆被定安王斩杀于楼前,焦土的苦气混着人血的腥气,熏得几条街的百姓都彻夜难眠。
锦念皱了皱眉,一想起秋生口中的那片血腥场景便忍不住要作呕。
女公子。
伊人将一块温润细腻的玉环递给锦念,眼里藏不住的担忧:要不奴和您一起去吧,万一这又是谢家设的陷阱该如何是好?
锦念接过玉环摇了摇头,“此次既是王爷主动要见我这个故人,我岂有不去赴约的道理。”少女低头将玉环佩于腰间内侧,又用衣襟藏好。
这玉环在都城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上面的印记却是孔家印,识货的即使捡了去也应当送往如今权贵滔天的定安王府,不识货的也定不会知晓她的身份来历。
锦念阖了阖眼,又想起才入雒阳那一年,父死兄弃,只有伊人这个傻丫头傻傻跟着自己,而那些皇帝陛下赐下来的恶仆最是面慈心恶,若不是她拿着父辈的旧情去求了那位,怕是她早就死在了这个冰冷的都城里。
“先前那件缁色羔裘可有打理妥当?”锦念今日着的是件绛红罗袄,娇嫩纤细的脖颈在光影中微微颤抖,少女面庞被红裙衬得娇媚。
伊人见状只好又取了裘衣来,她抖了抖宽阔的缁色羔裘,规矩地罩在锦念身上,无尽的黑与雪透的白,沉得小娘子愈发娇嫩。
昨日她让秋生去打听消息时,还让他顺道留意了一下谢家兄妹的行踪,特别是谢二公子,谢敬,那夜他离去时身上还带着伤,万一被卷进了逆党中,就算谢家愿意放过她们,一直视俞州为眼中钉的陛下也绝不会放过这番机会。
一想到这,锦念脚下的动作又快了几分,县主府西南角侧院旁有一条窄巷,此巷正与胜业街相连,而胜业街上的豪门贵宅比安仁坊更甚,要说最招眼的便是街尾的定安王府。
倒不是说它比旁的侯门有多堂皇富丽,只是它连门口的守卫都是煞气逼人的黑甲卫,每日府里通天的哼哈操练声,不是军营胜似军营。
不说一般的货郎摊贩根本不敢在此多有停留,就连附近来往的宗室车马,在定安王府门前也是消声肃穆。
锦念找上定安王府时,刚巧看到一顶玉质金纱的轿撵停在王府门口,随行侍女护卫铺满半条街,瞧着衣着像是宫中之人。
“公主请回吧,王爷今日不见客。”
石山刻意眯着眼,他就说为何阿兄突然就不见了,敢情是为了躲这位祖宗。
“什么贱奴也配来回本宫的话,给本宫滚开!”少女声音温软,说出的话却总是刺人得很,她从护卫身上拔出一柄长剑胡乱挥舞,“今日本宫看谁敢拦!”
石山两下打落少女手中的利器,一旁的黑甲卫随即将宫人层层逼退,“公主请自重,我家王爷还说了,公主若真想救林大公子,不如先劝他早日交代……”
“县主,请随我来。”后面的话还没听完,锦念身旁忽地出现了一个持剑的黑脸男子,这人她曾见过,便是那日受定安王之命为她二人送来缁色羔裘的护卫。
锦念又回望了眼府门口正争执不休的情形,见那为首的护卫又与眼前这黑脸男子有七分相似,她方才放下心来,重新理好幕篱跟着他从后巷入了王府。
与寻常侧门小院不同,定安王府越是隐秘处越是由黑甲利刃层层护卫,锦念紧紧捏着不曾离手的玉环,双肩愈发沉重,少女垂着头,徐徐跟上男子的脚步,越过穿堂回廊,府中的景象果真如传言中那般生冷。
除了沿路的引路草,整个府苑不见一处花圃,练场辟得格外多,几乎每过一个转角,便能看见正在操练的兵士。而小院厢房各有黑甲把守,沿路还能看见巡视的巡兵。
偶尔能见到几个匆匆来去的管事、仆役,但也是神情严肃,不见一点生气。
“王爷正在等您呢,您快进去吧。”
那领路的黑脸护卫也是个少言的,一路上漠然着神情,等到了厢房才短短留下一句,她只感有一阵疾风从身后飘过,那人便又没了踪影。
“锦念见过王爷。”锦念垂着眸,绷紧身子朝着书案前的男子盈盈一拜。
男子黑眸如鹰,薄唇紧闭,分明的眉骨不怒自威。
她快速撇过一眼,被男子灼灼眸光逼得后退了半步。
少女侧身取下羔裘,露出里面的绛红罗袄,“锦念特来奉还王爷裘衣,多谢王爷相助。”
孔弃见着前方与都城贵女相差无二的柔弱姿态,扯起嘴角轻笑一声:“县主的记性可真不好。”男子跨过书案,来到匍匐在地的少女身前蹲下,手指熟稔地越过少女的衣襟,一把扯下腰间那枚古质温润的玉环,“孤还以为县主是为此而来?”
锦念五指扣住青石地,青石寒凉此时却不及男子森冷的眸光,她承认这玉环是她特地遗落在云香阁的,便是为着让谢家知晓她与已故平安王有所交情,而如今权势滔天的定安王便是平安王府遗孤,看在孔弃的份上,想必谢家也不敢再多为难于她们。
可是,她却没想到拾到玉环的并不是谢府或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反倒好巧不巧被前去剿灭逆贼的执金吾捡了个正着,还被送还到了县主府。
原本想背着人耍一套“狐假虎威”,却不曾想还没开始,就被老虎本虎撞个正着,怎么看也只能装傻了事。
锦念娇嫩纤细的脖颈微微颤抖,少女面庞被红裙衬得娇媚,锦念小心抬眸祈望着男子, “原来拾得这玉环的军爷也是王府中人!还请王爷告知锦念是哪位大人,锦念必当感激不尽。”
孔弃先是玩腻了这你猜我猜的把戏,轻哼一声丢下锦念,又书案上取出一封验尸文书来丢与锦念查看,“俞宁县主承认这是县主之物便好,不知此人县主可认得?”
锦念疑惑拿起文书,只一眼差点惊掉了她半条魂,原本还带着些许病气的小脸更是煞白,“这、这是……”虽然画像上的那张脸臃肿和惨白了些,但她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是谢家二子,谢敬。
锦念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强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往文书后面翻去,还好,还好不关她们的事,伊人刺去的那一刀虽然见了血却不伤性命,也怪谢敬作恶多端,夜里走路鬼也害,他竟是掉进冰河里自己冻死的。
孔弃见地上的少女反倒松了口气,扯起的笑意更深:“深更半夜,县主与谢二公子独自出现在平欢坊的一家青楼中废弃的偏屋,可第二日不仅一病一死,那青楼还成了执金吾查处的逆王余孽据点,县主不会觉得一句巧合,谢家,昭仪娘娘,或是当今陛下便会信吧?”
锦念先是一愣,等看到最后一页云香阁老鸨吴春水签押画下的画像时,一股凉意顷刻爬上心头,她捏紧手中的画像,脑中不断回忆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却找不出一件与定安王府有牵连。
可定安王若真是为捉拿真凶而来,便不会特地用孔家玉环引她来此。
定安王说的没错,自从兄长献国后,陛下无一日不担心俞州毁约造反,哪怕兄长将她送于雒阳,哪怕俞州原有的俞民皆被贬为不入籍帐、任由奴役买卖的贱奴,也绝不了陛下的猜疑之心。
若真是让陛下有了可发挥的把柄,无论真相如何,俞民皆将因她不得安生。
想到这,锦念几乎湿了整个后背,她直着身子,恭敬地再次朝孔弃拜道:“那谢敬荒淫无耻,设计困我于那烟花之地,好在我有一忠仆将我及时救出。”
“那背后的刀伤确实是昭昭挣扎所致不假,可谢二公子的死和宁王余孽确实与县主府、与俞州无关,还请王爷,”锦念一顿,朱唇一张一合间换了称呼,“还请兄长相信昭昭!”
温热的阳光穿过窗棂正好落在少女玉白的脸颊上,锦念垂着头,纤细的脖颈被贴身的绛红里衣包裹着,一双朦胧桃花眼未湿先润。
孔弃见状,垂眸藏住眼底的阴晦,眼下的那点朱砂痣却愈发艳红,他抬手将纤弱娇小的少女慢慢扶起,又将身上的狐裘披在不停发抖的少女身上,声音温和低微道:“县主所求,孤原不应辞。”
“可这乃欺君罔上的不敬大罪,即使我愿意,但昭昭总不能让整个定安王府为一个毫不相关的俞民跟着冒险吧。”
“除非……”孔弃语气一顿,垂眉看着少女绯红的眼眶。
锦念身子微抖,指间紧紧扣住润嫩的玉环, “除非什么?”
“你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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