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玉露里

作者:夏晚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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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杀了我?(三)


      少年惨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嘴唇也被咬得血迹斑斑,他放弃了挣扎,直到痛晕过去。

      僵持了许久,因为用力过度,绳子竟生生拉断,铁梨木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他的指骨断裂了,鲜血淋漓地扭曲着。狱卒们松了手,他的头砸在地板上,磕出一个血洞。

      隐年只是看着,沈国公冷哼一声:“泼盐水。”

      玉宵轻喝:“够了……”

      沈国公以为自己听错:“宵儿,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玉宵正色道:“是我,他已经够可怜了,他比女儿大不了多少,还是个孩子,无论犯了什么错,请给他一次机会。”

      说着假惺惺地嗟叹几声:“他的父母见他如此,必定心痛不已。天下父母怜子之心,都是一样的。”

      沈国公的面色柔和了几分:“宵儿……是为父思虑不周,吓到你了吧?那你说,该怎么办?”

      玉宵高兴起来:“不妨把他交给我,我看他甚是忠心,想必本性不坏,待他养好伤病,便留在女儿身边,做个亲卫。”

      沈国公无法拒绝,只得沉着脸道:“好。”

      玉宵带猫儿回了沁竹居。他十指俱断,遍体鳞伤,蜷在小小一方雪貂毯里,只露出一张血色尽褪的脸。

      玉宵的心情很复杂,她觉得地牢里每个人都很虚伪可笑,并为这种虚伪自鸣得意,包括她自己。

      仔细想一想,唯一无辜的人就是猫儿了。

      说起猫儿,她心烦得很,这个带有侮辱意味的名字,她不想再叫。

      她琢磨着给他取个新名字,或者问他想叫什么。

      她那么笃定,杀手是没有名字的。

      猫儿睡了三天都没醒,府医说他是太累了,或是身心俱疲,不想醒来。

      她耗上了府上药庐所有的名贵药材,好歹吊住了他的命。

      沈国公也由得她胡闹。

      第三天夜里,猫儿终于醒了过来。

      玉宵托着腮看住他:“你醒了。”

      这次看着倒真是天真无邪。

      他觉得她十分奇怪,总在邪恶和纯真之间游走,凭着心意扮演各种反差极大的角色。

      他眨眨眼,把她看得更真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玉宵体贴地端来茶杯递到他唇边,他抬起手,看见包裹得厚厚的纱布,这才想起,自己的手已经废了。

      肉丨体疼到麻木的时候,心也是麻木的。

      他乖巧地伸出舌尖,就着她的手舔茶杯里的水。

      她端来汤汤水水的各式药物,一勺一勺喂他喝下。

      他狐疑地看着她,生怕她下一瞬就翻脸。

      她是这样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足喝了有七八碗,她问他想不想吃东西。

      他摇头,喝也喝饱了。而且,他的喉咙疼得厉害,像插了刀片一样,就连吞咽都是痛不欲生的。

      “苦吗?”她掏出蜜饯,“含在嘴里吗?”

      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依言吃下。其实是很难受的,但他不敢违抗。

      她待他不好,但唯一的善意却也来自她。

      “好吃吗?”她满怀期待地问。

      不好吃。他却只能点头。他吃不了甜的,因为人生太苦了,一点甜就足以让他崩溃。

      “我会对你好的。”她喃喃道,“别再讨厌我了……起初你不也想杀我吗?这下我们扯平了!”

      他摇头,察觉她脸色一黯,忙拉过她的手,在手心写道:没想杀你。

      “那讨厌我吗?”

      他也摇头。

      虽然玉宵并不相信,还是心情大好。

      他看着她笑,脸上微微发烫,耳边嗡嗡的,他又觉得晕了。他想,他说这些,对她陪笑,只是为了讨好她。

      他为自己的谄媚感到羞愧,可是,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他想起了那个人,心里蓦地绞痛,虽然早做觉悟,在那人冷眼旁观的时候,他仍难掩失落。

      亲耳听见他下令将自己处死,到底意难平。

      这时只听玉宵静澹的声音:“你的主人是我二哥吧?”

      他瞳孔震动,眼睛瞪得大大的。

      “为什么惊讶?这太明显了。”玉宵笑,“国公府壁垒森严,固若金汤,你这样的身手,想要摸进来也许不难,但准确地找到我的房间绝非易事。所以,必有内鬼。普通人请不起杀手,想杀我的人,必定身份显赫。”

      她停一停,道:“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素日深居简出,认识的人除了同窗就是家人。父母不可能,只能是手足,排除几个与世无争的姐妹,不是玄寂就是隐年。说来也怪,隐年这小子居然有恃无恐。他在试探我,根本也没想瞒我。”

      她呷了一口茶,缓缓道:“他对我这个死而复生、来路不明的妹妹心存疑虑也是情理之中,自编自导了一出戏,贼喊捉贼。”

      其实心知这个杀人动机说不过去,但她并不打算和盘托出。她想:不知这小刺客会不会出卖我,把我的话告诉隐年呢?不妨在他面前表现得不明就里,打消隐年的疑心才是真。

      她扫他一眼:“他也真舍得,捅你那一刀,伤口还挺深的。卖你也是毫不犹豫,为了把自己摘干净,竟要你去死。你还真是……父亲让你招,你为什么不招?有时候真羡慕二哥笼络人心的本事,如此凉薄之人,也值得你为他赴汤蹈火吗?”

      他静静地听她说,一点涟漪也没有。

      “所以那天晚上,二哥叫你潜入我房中,探我的虚实?如果我是假的,你就杀了我?”

      他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她气结,抓住了他的手,咬牙切齿道:“还说不想杀我?不许骗我!”

      明知道那是他伤得最重的地方,她还是下了狠手。

      他痛得冷汗直冒,又昏死过去。

      她有些后怕:“喂?喂?”

      探了探鼻息,没死。

      她放下心来,去叫府医。

      绷带渗出了血,看着触目惊心,府医大气不敢出,埋头换药。

      踌躇了好几回,府医还是说:“三小姐,病人的伤势还不稳定,您还是……”

      玉宵不咸不淡地应一句:“哦。”

      少年再度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入目仍是那张脸。

      想起昨夜的疼痛,他畏惧地往床角挪了挪。

      “不要打我……”他气息微弱。

      “知道了……我只是无意碰到了你的伤口……”玉宵反思自己,“我不能再把你当一个猫儿狗儿来看待,你叫什么名字?”

      他已能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名字……”

      “怎么会呢?”

      “杀手不需要名字。”

      “也是……那你给自己取个名字吧,我总不能一直猫儿猫儿的叫你,好难听。”

      “我无所谓。”

      玉宵也被难倒,她一时想不出好名字。

      “先这样吧,名字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又端来七八碗药,“喝。”

      下午诊脉是陈府医,玉宵出门了,只剩少年一个人在沁竹居的偏房里。

      秋光大好。沁竹居是南北贯通的格局,通风采光极好。菱格窗开着,窗外竹叶潇潇,犹有海声。斜阳暖暖洒进来,在锦被上投下一片碎金。

      陈府医来时咳了两声,少年被惊动,眼睛睁得圆圆的。

      “我给你带了一碗药。”陈府医颤颤巍巍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浓黑的汤汁。

      少年直觉不对劲,可他不打算反抗。

      “是老爷让我来的。”陈府医说出这一句,他心里一沉。

      “别怕,不是毒药……是哑药,已是网开一面了。”陈府医环顾四周,“小姐不在。”

      少年欲哭无泪,明知道没有用,他还是很想挣扎。生平第一次,他希望玉宵在身边。

      他看向门边,那里没有人。

      陈府医走近了,青筋纵横的手捏住他的下巴。他顺从地仰起脖子,想让这个劫难赶紧过去。

      “住手。”她的声音很恬淡,却让他精神一振。

      “你们在干什么?”

      陈府医慌乱道:“小姐,这是老爷的命令,只是哑药,不是毒药啊!”

      “不许。”她不由分说夺下碗,将药倒了,把空碗往桌上一扔,“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小姐,你——”陈府医直哆嗦。

      “如果老爷有话,就让他自己与我说。”她心意已决。

      陈府医走了,两人平静下来。

      玉宵把凌霄花插在瓶里,低低说道:“路上顺手摘的。”

      “你不必为我得罪老爷。”他淡淡地说,“反正我也不想说话,而且,老爷未必会放过我。”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管而已。”她摘下一朵凌霄花,插在他鬓边。

      他始料未及,手使不上力,又不敢乱动。

      “真好看呀。”她笑着说,“你知不知道探花郎高中之后,也是要簪花游街的?像你这样漂亮的人,也该站在大街上让大家好好欣赏。”

      他无言以对,只好任她施为。

      玉宵兴致盎然地胡闹了一阵,便觉索然无味。猫儿性情过于安静温顺,任她搓扁揉圆,这样也很无趣。

      猫儿这个名字太不像样。她转脸看向窗外,见庭中合欢开得正盛,随口道:“这合欢肖似你,便叫你青棠吧。”

      青棠乃合欢别称。

      他殷殷看着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默默受了。

      又过了十几日,青棠尚缠绵病榻,玉宵已被强令上学了。连日阴雨,青棠身上疼得厉害,又发了低烧,正苦捱着,府中大总管沈淙带着几个家丁来传他。

      “老爷传你去问话。”他言简意赅,不容拒绝。

      说着使个眼色,几个家丁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强拽着往正阳院去。

      雨势渐大,他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家丁下手不算粗暴,但也不是他这副残躯病体能承受的。

      到了正阳院时,他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因来不及更衣,他还穿着白色中衣,被雨水一打,湿透了黏在身上。

      家丁们并没有请他上廊道,只把他往廊下青石路上一扔,他匍匐着站起来,小腿被人一踢,又跪了下去。

      雨中跪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沈国公方才慢悠悠走出,居高临下看着他,说:“就是你蛊惑了我女儿,由得她与我离心?”

      青棠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可也不想逢迎。

      身边的家丁立刻左右开弓,扇了他两巴掌,叱道:“答话。”

      他不得不答:“不敢。”

      沈国公冷哼一声:“我不管,若是玉宵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唯你是问。”

      他嘴里浓重的血腥气泛上来,勉强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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