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折危途

　　那次饭局过后，向晚没有再和宋歌联系，不过二人倒是都没闲着。
　　向晚带队继续抓捕逃犯，宋歌也依然在生意场上周旋。
　　十一月的第一天，北淮市降温了。
　　宋歌刚刚与工厂那边协商完，撂下电话后她从椅子上站起，伸了个懒腰。
　　“哎哟累死我了，简橙，阮诺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照顾她的护工说，没什么异常，也没和什么人联系过。”
　　“这周末去见见她？”
　　简橙有些诧异，“你要去见她？”
　　“很惊讶？”
　　“你不是最恶心背叛你的人么。”
　　“是啊。”宋歌垂下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又说道：“但那晚她告诉你们的，未必是她知道的全部。”
　　“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对她怎么样？”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的助理待遇是最好的。而且你这个老板能力强，性格也好，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上家，我看她是被猪油蒙了心。”
　　“所以啊，就算我对她这么好，她也要帮着江破算计我，你说江破给她的，得有多少？”
　　“...所以这就是你不放她走的原因？”
　　“她还有价值呢。”
　　“可是你去，她也未必会告诉你。”
　　“看她开不开窍了。”
　　时针指向六点，宋歌拍了拍简橙的肩膀，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别担心，走吧，吃饭去。”
　　简橙这才发觉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你请客？”
　　“行行行，我请，快走吧，我是不想再多工作一分一秒了，快走快走。”
　　北淮市公安局门口，向晚停好车，和副驾驶上的林刃一同下车，此时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小时，办公区早已没人，林刃本想也收拾收拾回家，没成想向晚叫住了她，说是有事。
　　“怎么了？”
　　“宋歌的案子虽然结案了，但那天你也说了，这个案子深究下去不好查，有线人会方便很多......”
　　“对，哎不是，等等，你不会真找到了线人吧？”
　　“嗯。”
　　“谁啊？”
　　“宋歌。”
　　“谁？！”林刃刚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就差点被向晚一句话呛死，“宋歌？！不是，你要干啥啊？！”
　　“她先来找我想合作一起查出幕后黑手，我当时没想跟她合作的。”
　　“你们商量好了吗？”
　　“和她吃过饭了，她同意了，但咱们这边目前就咱们俩知道，也一直没有什么具体计划，就没和她再联系过。”
　　“要不要让队里其他人知道？”
　　“还没想好，你觉得呢？”
　　“嗯......我个人认为还是先别告诉大家，咱们三个把计划制定一下，等宋歌那边探到线索之后，再出队抓捕，到那时告诉大家也不迟。”
　　“好，事不宜迟，这周末我再约一次宋歌。”
　　“好的。”
　　周六一早，宋歌开车带着简橙去了禅山的精神病院。
　　禅山地处郊区，与市区相隔甚远，因此环境质量很好，市政府本想在这里开发养老项目，但不知为何最终却变成了精神病院。
　　宋歌身穿黑色棉大衣，内搭纯黑色衬衫与西装裤，因为是休息日，她没有刻意打理发型，披散着长发便出了门，这倒让她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稳重，反而多了些温柔缱绻的气息。
　　简橙则穿着和她完全相反色系的连衣裙，外搭了一件素色风衣，许是因为她本就有些体弱，半扎披发和一身素色衬得她有些脸色苍白。
　　禅山的精神病院建在半山坡的平台上，车开不上去，宋歌就将车停在山脚下，两个人徒步上山。
　　到最后一个上坡时，简橙有些体力不足，宋歌拉了她一把，紧接着又疑心的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按时吃的，可能没休息好，最近总会头晕。”简橙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过完最后一个上坡，就到了精神病院门口，宋歌扶她到院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休息，“没去医院检查？”
　　简橙摇摇头，“没必要吧。”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毛病，对你的身体上上心。大学那会，咱们俩的专业有些课在一起上，每次看到你你都是在学习，再要么就是在兼职，跟着我进公司了还这样，你这是不打算跟我混到最后？”
　　“才没有，咱俩谁也别说谁啊，你那会也是玩命的学，大三创业后更是往死里搭自己的命，项目学校两头跑，酒桌上就没人能把你喝趴下，咱俩彼此彼此的事儿。”
　　“哎——至少我知道照顾身体，你听点话，多上上心，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跟我妈似的。”
　　休息的差不多，简橙起身，和宋歌一起走进精神病院。
　　再怎么说精神病院的资金来源里也有一部分是宋歌的捐款，所以院长在得知宋歌要来的消息后就早早的在疗养楼门口等候了，看到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近时，她急忙迎上去：“宋总，许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许院长。”
　　“阮诺的房间就在楼里面，护工我早就打过招呼了，等下不会有人过来的，您跟我来。”
　　“好，麻烦你了。”
　　两人跟着她走到一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许院长把房卡递给宋歌后，自觉地离开了这里。
　　“滴——”
　　房门被刷开。
　　屋里的人坐在床边，听到声音后缓缓转过头，在发现是宋歌和简橙后，眼神由平静转为惊愕，最后又变成惊恐与茫然交织。
　　直到宋歌走近，阮诺才猛然反应过来站起身，低下头毕恭毕敬的问好。
　　“宋......宋总。”
　　“嗯。”
　　“您怎么突然来了......”
　　“不欢迎我吗？”宋歌嘴上说着，身体倒已经很不客气的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不...不是。”
　　看到阮诺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宋歌心脏有些发胀，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她第一次见到阮诺，是在公司的茶水厅。
　　阮诺端着杯子在吧台旁边发呆，碰巧宋歌去冲咖啡，她以前没在公司见过这个小实习生，所以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你是新来的？”
　　阮诺被她的一句话叫回神，“啊，对的。”
　　“哪个部门的？”
　　“策划部的。”
　　现在是毕业季，想来对方应该是人事新招进来的应届生，宋歌便随口鼓励了一句：“好好干，加油哦。”
　　无心的一句话，她和公司里几乎所有员工都说过，但阮诺的反应却和她们有些不同。
　　“我一定会努力的！你也是，我们一起加油！”
　　说完，她甚至腾出一只手作了个打气的动作。
　　她笑得如此灿烂，高马尾下格格不入的正装足以看出衣服的主人对第一天上班有多么重视，她们公司没有穿工装的规定。
　　再后来，阮诺因为能力出色，慢慢做到了策划部部长，再做到了她的助理。
　　宋歌依然记得那晚，阮诺被选为助理后，和她吃了一顿便饭。
　　她说：“我投简历时没想太多，看到咱们公司的宗旨，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改变这个社会环境，哪怕一点。”
　　“那要是失败了呢？”
　　“那就从头再来嘛。”
　　叶又落了几片，不过一年有余的时间，早已物是人非。
　　“坐吧。”
　　“谢谢宋总。”
　　半山腰的地段总是雾气环绕，所以精神病院的空气里带着些淡淡的水汽，就像现在阮诺的眼睛。
　　一旁的简橙有些看不下去，出口讽刺道：“做错事的人是你，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不是的...我没有，对不起。”阮诺浑身微微发颤，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的。
　　宋歌耐心耗尽，再开口的声音冰冷而淡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阮诺顿了几分钟，微微绷紧的身体忽然松懈，像是突然放弃了什么，“都是江破让我做的。”
　　“半年前，他突然加了我的微信好友，然后就开始追求我。我当时信了，就和他在一起，在一起之后没多久，他和我说他的公司出现了问题。”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宋总的公司把他的市场都挤压掉了，他就让我想办法把宋总骗到溪城，说这样我就能暂时掌管宋总的公司，他那边的问题也能解决了。”
　　“他说只是关宋总几天，会放了宋总的......我就信了。”
　　“把宋总骗到溪城之后我回了北淮，但我没想到宋总早就把公司交给了简橙，江破也听说了这些，他见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和我提了分手，我才知道他说的会放了宋总是假的，而我也只是他的替罪羊。”
　　“你们去那个村庄问吧，只要说你们是那位老板的人，或许能问到些什么。”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蠢了，才会酿成大错......”
　　说罢，阮诺开始小声啜泣，嘴里还不停的喃喃着“对不起”。
　　宋歌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阮诺就抬起头来看她。
　　“阮诺，我和你说过的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要相信。”
　　“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怨不得谁。”
　　她转身要走，阮诺抓住她胳膊，崩溃的说道：“我没办法了宋总，我怀孕了。”
　　宋歌眼睛微微睁大，眼里尽是不可置信与难过。
　　阮诺已经从最初的小声啜泣转变为嚎啕大哭，说出的一字一语都扎在宋歌的心上：“对不起宋总...我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
　　宋歌回过身低头看她，眼眶有些发红，但还是努力镇静的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半月前......检查结果出来后，我和他说了，没过多久他就和我提了公司出事......”
　　宋歌沉默良久，最后掰开阮诺抓着她胳膊的手，转过身去背对阮诺，“我会打一笔钱给精神病院，你拿着这笔钱，想打胎就去打掉，不想，就养好自己和孩子。”
　　“但我不会放你离开精神病院。”
　　“阮诺，当初那个和我说从头再来的姑娘，她现在完完全全的死了，是被你亲手杀死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话落，宋歌快步走出房间，简橙瞥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阮诺，跟了出去。
　　直到站在一面爬满绿藤的墙面前，宋歌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精神病院最偏僻的院落里，平时几乎没有病人和医生会来这。
　　她背对着简橙，整个人仿佛要刻进那面墙，声音沙哑地说：“你说，为什么她会选择相信呢？”
　　简橙一愣，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因为她也想不通。
　　“你也想不明白吗。”宋歌转过身，面对着她，再次开口，说出口的话却如冰锥一样，令人疼痛不已：“因为江破太会演了。”
　　“简橙，你现在明白了吗。”
　　简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歌的手机却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响起，她看了一眼，是向晚打来的电话。
　　按下接听键后，听筒里传来了令人心安的声音：“宋歌？”
　　“嗯，向队长。”
　　“今晚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和林刃。”
　　“好，那我和简橙一起过去。”
　　“那我把定位发给你，七点见。”
　　“嗯。”
　　“嘟——”电话挂断，向晚发完定位后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半天，最后却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晚上七点，湖心餐厅顶楼落地窗前，向晚与林刃坐在一边，宋歌与简橙落座于对面。
　　“上次是我点的菜，这次你来吧，向队长？”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向晚总觉得宋歌喊她向队长时，语调里带着钩子。
　　“好，那我来吧。”
　　四人闲聊了些工作与生活，待到所有菜品已齐，服务生渐渐走远，宋歌才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二人。
　　“目前我们的打算是，先得到线索，摸到村里最终团伙之后采取行动，全力抓捕。”
　　向晚微微摇了摇头，“但是这个线索，可能要靠你了。”
　　“行，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和你们说的。”
　　“前提是，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不论发生什么事，先以自己生命为先，宋歌。”
　　向晚忧心忡忡的叮嘱着她，从前她并没对任何人这样说过，但向晚就是觉得，这些话必须要和宋歌说。
　　从来到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简橙看了看身旁笑吟吟答应着的宋歌，又看了一眼向晚，最后选择继续低头吃饭。
　　四人不喝酒，吃起饭来都是干脆利索的性子，饭局结束的便很快。
　　向晚去结账，林刃和简橙就先下了楼，宋歌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等向晚一起走。
　　等电梯时，向晚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嗯？”
　　“打电话时你好像哭了，听起来心情很不好。”
　　“嗯......确实有点。很好的一个朋友为了一个男的背叛了我，还怀了孩子，最后被抛弃了。”
　　叮——电梯到了。
　　二人走进电梯，楼层数字渐渐变小。
　　“是她咎由自取罢了，你又何必为她伤心呢，不要不开心。”
　　“好的，向队长，我现在很开心。”
　　向晚转头看她，却措不及防撞进宋歌浅笑盈盈的眼神，呼吸停滞一瞬。
　　“开心就好。”
　　“不太好。”
　　“啊？”
　　“向队长太正经了，我开玩笑也不理我，你们下了班也有表情管理要求嘛？”
　　“......”
　　“逗你玩的，向队长，电梯到了。”
　　宋歌拍了拍她的肩膀，率先走出电梯，向晚呆愣几秒后才慢吞吞的跟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林刃看到自己的队长耳朵通红的走出来，傻愣愣的上前问道：“队长，你耳朵咋这么红？里面很热吗？”
　　和简橙并排走在前面的宋歌听到后没忍住笑出声来，向晚捶了林刃一下，留下一句“就你话多”后便径自往前走，林刃挠挠头，跟了上去。
　　“有事随时联系，向队长，林副队长。”
　　“好，那我们先走了。”
　　汽车驶出停车场，在二人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我真是搞不懂你。”简橙忽然来了一句。
　　“什么？”
　　“说不清，反正总觉得你对那个向队长有点不一样似的。”
　　宋歌觉得好笑，“哪有什么不一样，大家都是合作伙伴，交个朋友也无妨。”
　　“下一步呢？”
　　“你还和雯姨联系着吗？”
　　简橙一怔，转而又很快应道：“嗯，一直有联系，只不过已经许久没找她办事了，你需要她？”
　　“这次麻烦雯姨陪他们玩玩。”宋歌低头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说出来的话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有空和我一起去登门拜访一下雯姨。”
　　简橙紧了紧外套，点头应下，沉默几秒又补充说：“你知道的，雯姨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你......”
　　“我不能认。”
　　宋歌截断了接下来所有她想说的话。
　　“我一直都知道她很喜欢我，但我不能认。认了，那些人也会盯上雯姨，你想雯姨有危险吗？”
　　简橙不语，宋歌也没打算等她回答。
　　“走吧，回家喽。”
　　次日，简橙早起给雯姨打了个电话，简单沟通过后，那边明白了她的意思。
　　“行，我知道了，你和阿然不用担心。”
　　“好，那麻烦雯姨，公司最近项目有点多，阿然抽不出身，等空下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和阿然去拜访您。”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愉悦了几分，“不急，先把公司的事忙完，我这边一切都好。”
　　“谢谢雯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好好照顾身体，让阿然也按时吃饭。”
　　“好。”
　　那边挂断电话，简橙的心事又了了一桩。
　　厨房里，锅内的粥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给只有两个人的房子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宋歌在卧室里还未醒，简橙帮她关掉音乐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带上房门。
　　这个季节的阳光早已不如盛夏那般热情，却也不似寒冬那样冷漠，透过落地窗照进房间时，简橙难得的感受到了温暖。
　　是了，那是久违的温暖。
　　久到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到这样好的阳光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每天和宋歌奔波在一个又一个项目里，忙到看不见朝阳，忙到只剩下月光。
　　她突然很想时间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再也不要走，再也不要失去。
　　粥煮好了，她该叫宋歌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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