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点石

　　方子执终于睡了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他那操心的娘和平时对儿子放养的爹，突然对他的婚姻大事产生了极大的积极性，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了儿子即将共度一生的人选,以及举行托付终身的神圣仪式的好日子。任他方子执如何挽回，如何拒绝，各种办法都试过，就是无法拉回敬爱的父母倔驴一般的决心。他只好一咬牙一跺脚，也学他的爹娘做一头倔驴，带上足足的银钱，逃婚去了。走前还不忘往女方家的狗洞里塞上一封信，挑唆鼓励她勇敢追求爱情，他方子执永远是她和青梅竹马的坚强后盾。

　　江淞练完功，直接提着手上新得来的宝剑，踹开了方子执的房门。“你看看我这剑，我新得的，绝对是好东西！”

　　方子执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蒙上被子不想听他乱喊乱叫。江淞直接上手推他，方子执跟个石像似的，动也不动。

　　江淞“啧”一声，拿着未出鞘的剑，像浆洗衣服那样，往裹在被子里的人砸。

　　方子执忍无可忍，大力翻开被子，嘴上骂骂咧咧：“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是什么剑，能有多贱？”

　　江淞递给他剑的手停在半路，听了这话，反应过来后，一转手腕又把未出鞘的剑当棍子往他身上打。方子执干脆直接躺平，眼神涣地看着床帐顶，有气无力的：“打吧，打吧，我满心以为投奔好兄弟来，没想到你居然狠心至此。”说着，还假装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

　　江淞翻了个白眼，把剑往他身上扔，嘴上也不饶他：“是啊，把你打晕了绑回去成亲，不知道你爹会拿多少银子谢我呢？”

　　方子执抱住剑，偏头看江淞正坐在床沿，作思考状。他抬脚勾了勾昨天摘下后随手扔在床尾的钱袋，扔给江淞：“投资你的武林大计。”

　　江淞接住，看钱袋鼓得快要涨破，打趣道：“不应该啊，方大公子路上没花？”

　　方子执嘿嘿一笑翻身坐起，“准备了两袋，路上花了一袋，这大的可给你备着呢。”

　　“我不信。”江淞抛着钱袋玩。

　　方子执无奈地摇摇头：“疑心真重，好吧，的确还有。”

　　他指了指胸口，有些得意地道：“每件里衣买的时候我都让人缝了兜，银票都藏在这儿呢。”

　　江淞感叹着：“逃婚居然什么行李也不带，只带钱，什么东西都现成买，用完就扔。这般挥金如土，浪费至极，我若是有方大公子这般财力，何愁我的武林大计啊！”

　　方子执有些嫌弃地踹了他一脚，“少来，我不要的可都送人了。你就是不像我般物尽其用，否则，何愁你的武林大计啊！”

　　二人打趣了一番，江淞又兴致勃勃的给正在洗漱的方子执介绍那把新得的宝剑，最后一起去前厅用餐。

　　在进去之前二人互相叮嘱：“不该说的别说。”后才安心踏进门去。

　　江家父母刚坐下，就看见这两兄弟进来，江夫人笑着上前捧着方子执的脸揉了揉，说道：“哎呦呦，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好看，小时候可人，如今大了也好看。”

　　方子执忙陪笑着坐下，免不了一番寒暄。

　　江老爷提到他父母的来信，让他务必在江家住着，好好玩上一阵。方子执有些心虚地应和，在桌下比了个手势，偷偷给予江淞肯定。

　　如今江淞学着管家，一来就做了一件欺上瞒下，风险极高的大事：偷偷换了方家父母的来信，并且还体贴地编了一封回信。

　　待吃过饭，二人在院子里边喝茶边假装看书，门房来报有人找方公子。江淞放下书：“哟！真来了！”

　　江淞昨晚听方子执说了路上遇见翘灵的事，也有些好笑居然还有这样直接的美人计，于是要和方子执一起去见见。

　　翘灵撑着伞，倚靠在江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在封印里呆了太久，眼睛已经不适应这样炙热的阳光。音时和山涤站在她身边，还是觉得这取碎片的方法实在是太不真实了，好随便，好随意。虽然已经是碎片，但好歹也算是个好东西，就这么爽快就给了？

　　方子执一眼就看到了翘灵，有些雀跃地下了台阶，来到翘灵身边。他看了看旁边站着的音时和山涤，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跟来的江淞也跟着打了招呼。

　　“玉。”

　　不等人开口，翘灵直截了当的要东西。江淞惊讶的看了方子执一眼。

　　方子执看了看她撑着的伞，虽已深秋，但今日日头的确太足，他微眯着眼睛问道：“谁让你来的？我出双倍。”

　　山涤和音时都疑惑地看着他，翘灵更是直接不掩饰眼里的“你有病吧。”

　　翘灵撇过眼去不看他：“为我自己来的，那是我的东西。”

　　在一旁的江淞没忍住笑出了声。

　　音时看着情形不太对，开口问方子执：“请问公子可是有一块有云纹或山纹的暖白玉，玉的形状不一定规整，像是摔开的一般。”

　　方子执皱了皱眉，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了吗？而且这次还一次性来三个人一起演戏，方子执更想不明白了，究竟会是谁呢？

　　山涤拉了拉音时，悄咪咪在她耳边说：“会不会是搞错了啊。”他偷偷看了一眼翘灵，“翘灵前辈被关了这么久，感应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翘灵抬眸撇了他一眼，他立马正着身子装作什么也没说的样子，翘灵也懒得去计较他的话。音时对着翘灵微微点头，而后笃定开口：“不会的。”

　　她对着正对他们的动作摸不着头脑的方子执和江淞二人道：“那碎片是我们师门之物。它原是一盏灯，灯体通身绕着山间祥云的纹样，泛暖白荧光。公子手中的玉不出意外乃是那盏灯的碎片，的确原是翘灵前辈的东西，还望公子能够归还，报酬好说。至于公子所猜想之事，着实是想错了，我们非公子所想的人。”

　　江淞听了，好笑道：“还你师门之物呢，那玉可在他家十几年了。况且你们打碎了灯，碎片怎么会到他们家里去，你师从何门？”

　　音时未有所瞒，答道：“我们是听灵阁的弟子，听灵阁圣物裕神灯一千多年以前因故损坏，故流落四方。”

　　方子执和江淞呆在那里，一时没说话，还是江淞没忍住，笑着开口：“不是，哪来的故事，还听灵阁，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传说了，有没有还不一定呢，谁给你们找的背景故事？”

　　这下轮到音时愣了，是了，听灵阁已经很久很久不出世了。沧海桑田，听灵阁早已从远近闻名却踪迹罕见的神秘仙阁，变成了传闻故事里的虚幻之地。在她进听灵阁前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它。音时在心中懊恼，出世隐居的日子过久了，她已经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了。

　　难怪出门前他们问师尊需不需要刻意隐藏身份，那时师尊说不必，但却带着笑意道：“没什么好瞒的。”

　　想来早已料到。

　　山涤看不得音时被取笑，往前一步半挡在音时身前：“随你信不信，我们翘灵前辈说了，是她的东西，那就是她的东西，物归原主懂不懂。不信你就把玉拿出来，看它认不认主人。”

　　山涤仗着翘灵的势，对他们说话也不客气。

　　翘灵觉得好笑，看着山涤身后的音时，有什么充满温度的回忆短暂的划过她的脑海，叫她心情莫名低落下来。

　　方子执连忙出来打圆场：“是是是，也许你说得对，那真是你们什么灯的碎片，我有心想帮你们，现在也拿不出来啊。”

　　翘灵听了这话，站直身子，有些愠怒。她微皱着眉，眼里好像有冷光，连带着开口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寒意：“不是让我来取吗？你骗我？”

　　音时听到这话，探究地看着翘灵。

　　方子执张了张口，却没蹦出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没底气。他低头小声道：“从小到大觊觎我家这块玉的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派了不少人来，或偷或骗的。我以为你也…”

　　虽然他现在还是这样觉得，却没敢说出口。

　　“你没带在身上？”翘灵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短暂闪过光亮。

　　方子执抬头，看着翘灵带着期望和怀疑的眼睛，有些不忍心继续骗她：“我的确没带在身上，我是偷跑出来的，玉还在家里呢。你要是要…也得实话告诉我…”

　　翘灵没听他接下来的话，走近了一步，暗含急切的继续提出疑问：“你有没有把它当药用过？”

　　方子执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翘灵不耐烦道：“玉。”

　　方子执看着她此刻正盯着自己的水灵灵的眼睛，他不断提醒自己，美人计！美人计！看翘灵的脸已经摆上些许烦躁，他赶快回答：“有！有吧…我娘说我小时候生了什么难治的病都是靠这玉才好的。”

　　翘灵眼里的光暗了暗，收回视线，退回去重新靠在石狮子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兴趣，手上的伞都很轻微地晃了晃。

　　“ 你家在哪，要怎么拿到玉？”翘灵看着路上的槐树出神，语气很冷。

　　“可远着呢，而且我现在也不能回去。”

　　翘灵彻底没了耐性：“你耍我？”

　　突然起了一阵风，方子执只觉日头晃眼，眼前发白。下一刻，膝盖像是有千金重，小腿却没半分力气，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疼痛倒是准确的传来，他痛呼出声，本能的想要起身。眼睛终于清明，山涤和音时正诧异地低头看他，而身边的江淞赶紧来拉他：“干嘛呢这是…嗯？”

　　他没能拉动方子执，他不信邪的再多拉了几下，要不是看方子执抱着他拉他的手臂，也在努力，江淞都要以为是他故意不肯起了。

　　音时很快反应过来，转头去看翘灵，翘灵感受到目光，完全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回视音时，接着侧过身俯视地上终于回过味来的方子执。

　　他摆摆手让空有一身力气且执着的江淞停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翘灵：“不会是你做的吧？”

　　翘灵微微挑了下眉：“是。”

　　方子执更觉离谱，但痛是实打实的。况且虽然此时路上没什么人，但江府门口看门的小厮可有的在不停往这儿张望。

　　他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请问能解了吗？”

　　任江淞再如何大条，此刻也品出意思来。他看翘灵的眼神带着不可思议和警惕：“你偷袭？用的什么暗器！”

　　山涤在一旁看热闹，还不忘顶上一嘴：“早说了我们是听灵阁的了，哪用什么暗器。”

　　“我们相信！”

　　方子执拦住想要理论的江淞，拉着他的衣角借力，也怕他上前打人。

　　而后他看着翘灵状似诚恳地开口：“之前的确是误会，玉也的确不在我身上。我是来投奔江家的，不是东吉人。玉在我原来家中，但我如今是千万不敢回去的。我是逃婚出来的，这一回去就是赌上我的终身啊！能不能宽限些日子，待事情过去我一定给你拿来。”

　　音时看翘灵似是犹豫，想起师尊的话，刚想开口劝，只听翘灵道：“你家在哪？玉放哪了我去拿。”

　　方子执感到无力，这人怎么就这么执着且一根筋呢？

　　“我爹娘又不认识你们，怎么可能会肯给。况且他们儿子我离家已久，你们突然出现要我们家的宝贝，嘴上争斗都还好说，严重了不得打起来。就不能等等吗？”

　　音时赶忙上前止住翘灵，低声对她道：“前辈，等等也无妨。师尊叮嘱，万不可与这些普通人发生争斗冲突，伤了他们。师尊虽命我们协助修复裕神灯，但并不着急，不用急于一时的，或者我们也可先寻其他碎片。”

　　“人是会动的，先找其他的，到时候重新找他不是麻烦？”翘灵未压低声音，站直身子，空着的那只手搭在因撑伞抬着的手臂上。

　　“况且，等？要等多久？十年八年？还是百年千年？”翘灵看看音时，又越过音时望地上的方子执，可眼睛却像是谁也没看。嘴里问着，是问音时，是问方子执，还有不知道的谁，或者她自己。

　　方子执知道音时或是在劝，连忙跟上开口道：“用不着用不着，用不着十年八年，更不用说百年千年了，我人不就在这儿吗？”

　　他揉揉可怜的膝盖，又敲敲此刻发麻的小腿。怕翘灵不放心，继续道：“我既是来投奔江家的，就暂时没有其他去处的。你要是不放心，怕回来找不到我，可以先在东吉看着我。等时候差不多了，我总是要回家的，寻个合适时间，我带你们回去拿玉嘛。”

　　翘灵垂眸考虑他的话，音时在一旁相劝。

　　“罢了。”翘灵一挥手解了术法，方子执觉得腿上一轻，跟先前对比，此刻跟要飘起来似的。赶紧扶着江淞想爬起来，江淞赶紧拽他。

　　“你最好别乱跑，也别想着再骗我。”翘灵冷冷警告，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裙摆转起一个花似的圈，音时和山涤紧忙跟上。

　　江淞一肚子的问题，拽着正掸衣摆裤子上灰尘的方子执摇了摇：“她刚刚是不是偷袭你了？要不然你是装的？”

　　方子执先白了他一眼，又想到他的问题，脸色有些沉下来。

　　“都不是。”

　　他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仔细想来，他们的装束的确有些不同。

　　“都不是？难道说她们真是什么听灵阁来的不成？”

　　“也许吧，反正的确会点东西。”方子执把落到身前的发丝往后扔，脚下一转回去了，江津跟在身后誓要追问到底。

　　刚刚的疼痛与重量的确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并不是什么暗器使然。方子执并未感受到皮肤被击打或是刺痛，一切的感受都像是源自于身体，来自骨肉深处，将一切感知由体内传递至脑海。要说真是什么听灵阁，他倒是不太信，只当是什么江湖把戏，或是高明毒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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