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人鱼绮梦录

　　当航行来到第三日，大海就不再是报纸上的假日广告上刊登的写意模样：没有尽头的深蓝，凝视久了枯燥得让人想呕。海浪裹挟着一卷一卷咸腥的风撞来，刮得水手们面颊粗粝发红。

　　若是远看可见几寸白线，那奔袭至眼前时便暴涨成几人高、足以砸懵新水手的巨浪。

　　若是不幸碰上说来就来的坏天气，整个船舱都湿漉漉地散发着烂木头的味道，你最好祈祷，货物和食物仓没有浸水……否则那就不得不考虑就近补给或是返航了。

　　不过对这些经验老到的水手们来说，天塌下来不如船长的鞭子有威慑。啪得一声，涂了新漆的桐木板上留下了道细纹，老油条们越发卖力地刷洗起褐黄甲板，心里则盘算着饭点。

　　“动作快点！别像娘们一样！小心今晚加训！”

　　尽管这艘船的船员们仍保持着海盗的“画风”，细致的奖惩规定让这些不着四六的大老爷们逐渐喜欢上了“狮鹭范儿”的士兵待遇，鞭刑替换成了军规和体罚。

　　冷声警告了几个三心二意的水手后，奥克杀气十足地望向头顶那个一脸神气地站在瞭望台的大块头。

　　罗斯摩挲着怀里的骰子，得意地冲人低头比了个手势，看什么看苏格兰的臭小子，有本事你来看海盗暗语啊！成功地看见奥克黑了脸往船舱里走，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起望远镜看向前方的海域。

　　视野里隐约可见冒了头的高大椰树，前方就是公海与克利海的交界处，有一个葫芦状的孤岛作为标志。在海盗圈子里这个岛叫“看台”。

　　“看台”位置非常便利，基本不走正经航道的外出或归来的船只都能路过看见，因此“幽灵集市”会出现在哪个据点发起者会将信息留在“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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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洗着船板的“疤脸”最近觉得扎起头发的士兵作风比较帅，因此扎起了棕发，露出一张方正且不满的脸庞，贯穿浓眉的疤耀武扬威。

　　这帮贵族老板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该死的……噢不，可不能咒这些大老爷，上船前让他们这帮人都签了生死令，若是这船上的人回不来，他们不但一分钱拿不到，还会被检举到海军部门通缉。饶是如此也只有不到一半的道上兄弟留在了船上。

　　另一半人，比如一开始怂恿他们闹事的“剃刀”就不知被派向了何处，听罗斯说是干其他的任务赚钱去了……

　　正准备摸向主桅杆后偷懒，疤脸忽然瞟见海上飘来一块碎木板……看形状像是船体的碎片。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仰起头，瞭望台上罗斯正兴奋地招手。

　　“兄弟们，这次在幽灵岛！咱们有福啦！右转舵！”

　　霎时欢呼与口哨声此起彼伏，抹布纷纷被高兴的水手们抛到天空。

　　“先……老大，看见那艘破烂的空船没，如果‘看台’没船证明只是普通集会，七日后就在此地举办。若是有被劫掠的大船，说明将举行‘丰收’集会，我们要前往幽灵岛了！”

　　船长室里，奥克有些兴奋地解释道。

　　亚当放下望远镜金发被藏到了破旧的拿破仑帽下，灰衬衫外披了件棕黄的皮外套。几日的蓄须与刻意潦草，俊美的贵族少爷换上了浪子皮囊。

　　“确实是大丰收。”

　　瞥见船体碎片上的鸢尾纹饰，浅蓝的眼里荡漾起笑意。

　　莉莉，他可怜的莉莉，花了重金想接盘的货居然给“抢”了。

　　等逛完这名声赫赫的“幽灵岛”，再看看能不能把货弄回来吧。

　　载着众人迫切的渴望，海伦号在下午灿烂的阳光中破浪而来，全速航行。摇晃着来到普利古斯礁边缘后，罗斯下令减速抛锚停船。前方矗立着好似悬崖一般高耸的黑色礁石，像是悬崖被劈开一片插入此处，崎岖的礁石根部寄生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的贝类，细看叫人头皮发麻。此处礁石就如岛屿林立，大船无法在其中穿行。众人便放下几艘小木筏，摇摇晃晃地划入普利古斯礁深处。

　　绕过高大如碑的黑色巨石，情境豁然开朗。

　　谁能想到在诡异的礁石群后方竟然有这样一个好地方！

　　圆润的小山包被青翠的植被覆盖着，白色的沙滩细腻如美人的肌肤，浅海莹莹，金波细浪。漆黑的礁石被他们按高低排列好，恰可拾级而上。海盗们甚至搭了个木制的小港口，不少小船已经停靠在此。

　　亚当和兄弟们满眼惊艳的时候其他老油条们早就蹦跳着跳下船，在奥克的呼喊声中奔向沙滩。
　　“喂！晚上八点给我回到船上！你们这帮家伙！”

　　顺着礁石而上，迈入层叠的密林中，一幢幢树屋高低错落，而借此陋居盛放的景象却又远比土著部落繁华得多。有打着天鹅绒招牌被芭蕉叶覆盖的高级“旅店”，各色皮肤的女人们花枝招展地站在摊位前揽客。四处弥漫着热情的铃鼓与悠扬的手风琴声，就连风都熏着朗姆酒的味道。赌徒们围着筛盅尽情呼喊，遇上老情人的疤脸被姑娘叉着腰赏了一巴掌，罗斯撸起袖子一砸酒杯，满眼精光地下场摔跤去了……乱七八糟又十足热闹。

　　奥克眼看着自家老大被一群咯咯笑着的女流氓簇拥着，在各个土特产摊位前挥霍，好家伙甚至买了辣椒粉？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而在这密集如村落的幽灵集市中最显眼的要数中间那座“猫头鹰酒馆”，石头搭建成敦实古朴，活像个仓库堡垒。门前倒是不伦不类霸气地摆了一具价值千金的干尸，干尸胸口挂着个今日拍卖的字样。具海盗们说，这样的门面既符合气质又“低调”地炫耀了他们的富有。

　　亚当笑眯眯地被丰乳肥臀的女人搂着，听她娇滴滴和姐妹们碎嘴八卦。
　　“亲爱的，你看，那就是今天得胜归来的船队。夏伟尔他欠了一大笔赌债，必须把抢来的东西都卖掉了~”
　　“要我说那个窝囊废，留不住财，但确实也是个出海的好手，加上站队了人，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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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馆内十足热闹，所有的海盗都聚在这里。
　　台上的大汉粗声号令手下把货带上来。在欢呼声中，一个个赤裸的少年少女被麻绳束缚手脚拽上台。
　　“没有奴隶烙印！看看这皮肉！都是蔷薇公国这边弄来的良民好货！一个五金币起拍。”
　　亚当饮酒不语，嘴角还带着风流的笑，目光也似醉了一般有些混沌。

　　这便是莉莉要抢在弗农之前接到的“货”。他亲爱的堂哥究竟对此事知道多少呢？

　　官印许可的私掠船不止买卖殖民地的土著，连他国人也不打算放过，毕竟平民的价格是普通奴隶的十倍，这生意多好挣。

　　少年少女们或是不甘或是挣扎，都在大汉钳子般的手下被强迫着抬起的面容，被展示着清新可爱的皮囊。火热与下流的叫卖声卷成声浪，喧嚣中天光与烛火交汇，昏黄与浅灰的光晕落下，如纱披在屈膝跪着的“商品”身上。

　　他忽而想起教堂中赎罪的雪白的天使塑像。

　　“这个得一百个金币起，技术好性格好哈哈哈哈！要不是老子缺钱还真舍不得卖了！”
　　狠狠地亲了一口少女被长发遮住的面颊，大汉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

　　她也不例外地被拨开长发，绸缎般漆黑的发丝盖住她莹白的躯体，露出带着异域风情的面容。没有深邃的五官，她的一切都是小巧精致的，柔和的眉眼浅琥珀色的瞳。
　　她有种奇异的魅力，不羞耻于浑身赤裸，不惊慌于被人拍卖。
　　跪地昂首，似兽一般试探地、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们。
　　左顾右盼，清波流转。

　　下流粗鲁的起哄如翻滚的漩涡，独立而熠熠的眼则是卷入其间的船只，在急速回旋中，不可抗拒般，命运骤然交缠。

　　她和他的目光短兵相接。
　　尤物忽然笑了，她开口，清脆里带着娇柔媚意，似吟似歌，旁若无人地下达命令。
　　“买下我。”

　　酒馆里安静了一瞬，随即是几声木杯滚落的闷响，随后酒馆里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嚎叫和欢呼，伴随着狂言浪语高价迭出。
　　“我出一百二十金！”
　　“一百四十金！”
　　“一百八十五金币，你给老子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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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谁敢跟我挣！”
　　“x的，怕你啊！五百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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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惧激将的海盗们在哄抢中陷入疯狂，几乎要在酒馆里打起来。

　　砰！砰！

　　忽然两声枪响，砰地镇住了在场这帮狂徒。

　　美人手腕上的麻绳被子弹惊险地擦过断裂，她淡淡地抬眼，笑意静谧。

　　“两千金，所有货都是我的。”

　　瘦高的青年披着身潦草的白袍，深红的卷发下碧眼冷得肃杀，一枪指着要扑过来打架、满脸愤恨的海盗们，另一枪对准了台上的卖家。

　　“x你x，哪冒出来个小白脸”

　　“瘪三，少搁这装蒜，有种拿出两千金。”

　　“要我看，不如直接干掉这个面生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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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骂声迭起间，奥克砰地一枪打在了地上，从怀里扔出袋金条到台上。

　　“十根足金，查吧。”

　　大汉乐颠颠地捡起袋子一看，当即宣布成交。

　　然而现场却并没因此而平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地盯紧出头鸟。剑拔弩张地争吵中，谁也不肯让步。

　　“成你娘的，你爷爷还没同意呢！”

　　“别有钱□□没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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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克冷笑着一枪打穿了某个王八蛋的酒壶。

　　“出来干活了浑蛋们。”

　　疤脸悻悻地站了起来，二十几个好手从人群中钻出来，将看台上的“货”围了个严实。如此有眼力见的正是我们海伦号的忠诚员工，为首的罗斯黑着脸瞪眼拔刀大骂。

　　“一群王八蛋，我倒要看看夏伟尔都交货了，是哪个不要脸的在这对我们船的财神狗叫。”

　　“罗斯！”

　　“是炮手罗斯……”

　　“原来这帮家伙又抢到船了。”

　　窃窃私语目光交接。拳头最大的时候就方便办事了，给惹眼的少年少女们套上衣物，奥克举着枪掩护人质们撤离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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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头鹰酒馆”后门的暗巷里，夏伟尔美滋滋地数着金条，忽然冰凉锋锐的小刀无声架在了脖颈上，登时惊得浑身汗毛竖起。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地上却不见自己的影子——他身后有人！

　　“只管脱手歹货却不保证成交，这生意不讲究。”

　　低沉的声音一板一眼，听不出年纪——但绝不是海盗。

　　夏伟尔举起手赔笑，果断地把手中的金条丢在地上。

　　“您说的是，那您看这钱小人是不是能买条命呢？”

　　锐利的刀锋自喉结处绕到了后颈，背后推搡的力道无声暗示自己向前走。

　　看来是个没经验的卵蛋。

　　“不，我要的是……”

　　夏伟尔眯缝眼里爆发出狠意，飞快地转身护住头部要害正准备输死一搏，对方却早就料到会有此番动作，麻利地甩出红色粉末。
　　夏伟尔眼前登时巨辣无比，小巷里响起惨叫，跌倒在地。翻滚嚎叫的狼狈模样，吓得出来小解的水手一哆嗦尿了裤子，骂了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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