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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黄
月东南,亥时定昏,鬼界清魂阶。
清魂阶阶如其名,清的正是罪行累累之人的魂魄。
天界仙阶通向往上,鬼界则相反,两千多阶一直往下,通往鬼界阴明堂。
寻常鬼魂踏上清魂阶如履平地,若是罪孽深重之人踏上清魂阶便有烈火焚烧之感,所犯罪行不同,惩罚也不尽相同。
曾也传出过妄言之人走上清魂阶,结果被两条恶犬追着滚完这两千长阶的故事。
总之,踏此阶如同摸奖,全凭运气,走上去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会因哪时哪地所犯下的罪行而受到惩罚。十八般武艺全都使出来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鬼差山宰在这守了上千载,还真没见过这场面。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雌雄难辨的市井无赖手脚并用的“滚”了下去,后面有两只喷火的“大公鸡”追着跑。
山宰压了压眼中惊奇的神色,转头看了看那人下来时的路径,清魂阶两旁的时钟花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顾不得惋惜,忙冲上去拉住想要动手的伏泽,又冲他说:
“此乃犯了偷窃罪,火刑在所难免,你不要贸然上前,以免惹火上身。”
说罢又慌忙放开了手,补充道:
“我们只需不让犯人逃跑就好。”
就这说话的间隙,那人身上的刑罚已经换了好几种,许是清魂阶也难以判断到底哪个罪行比较严重,只好每样来一下。
这可苦清魂阶上的兽灵,八百年没遇过这阵仗,那“火鸡”岩融兽牵五挂四的带出了“吐水蟾蜍”“巨型蚂蚁”……场面堪称兵荒马乱、七倒八巅,再加上青碧石阶以及石阶旁的木栅栏、若有若无的阴湿雾气,这鬼界为数不多的“美景”,早已乌烟瘴气。
那“市井无赖”还在往下“滚”,冰、火、雷、电都被他试了个遍。山宰一个个的讲给伏泽——“此乃妄言…此乃欺瞒…此乃行事残暴…此乃…”…
伏泽看得目不转睛,并未听进去,眼中大有敬佩之意,十分想要一睹此“神圣”的尊颜,山宰无奈,又悻悻地闭了嘴。便冲下去将那一路滚到底的人拉了起来,那人似是伤了腿,扑了好几次阶。山宰嘴里嘟囔道“该!《鬼界禁忌条例》是被你犯了个遍吗?”
嚷罢便定睛一看,那人神色颇有得意,倒像是早有预料,对于自己果断“报团而下”的选择感到十分自豪,只是那强行上扬的嘴角抽了抽,暴露出那不以为然的面具下,藏着的有血有肉的身躯。
伏泽这才赶忙下来,与山宰一起将人押往阴明堂进行审判。
清魂阶这才消停下来。
阴雾缭绕,月色凄凄,三鬼行向“明堂”去。
月偏东,夜半子时,鬼界阴明堂。
阴明堂由一个大殿和两个小殿组成,大殿用于审讯罪犯,小殿用于接待前来听堂的众鬼,以及接受鬼界十殿阎罗的监管,这一小殿——定间殿,位于大殿正上方 ,方便阎罗的审判和处罚。不过嘛,像偷窃啊、妄言啊这一类的“小过”,阎罗是不会管的。
罪犯主要应对的,就只有清魂阶以及大殿众审。像那“市井无赖”——殷叶那般略有“武艺”的,最头疼的也只有众审了。
因为“民意”随时可以帮你脱身,也随时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殷叶自入鬼界以来已有二载,对生前的经历毫无印象,只记得在鬼界醒来时衣不蔽体,满脸血污,全身骨骼酸痛,醒来的一瞬,又似有重塑般的快感。想必是生前命运多舛,死时形容凄惨。但为了弄清楚丢失记忆的原因,殷叶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来到阴明堂,这唯一能接触的鬼界十殿阎罗的地方,摸爬滚打,费尽心思。也不为什么,可能是生前执念太深,死后阴魂不散吧。
唯有知道自己因何而死,才能知道生前为何而生,这一生也算有个了结了吧?
阴明堂上,判官赵凌缃与殷叶四目相对,皆是一脸的牙疼样。
赵凌缃:怎么又是他!
殷叶暗叹一声,忙堆笑道:“大人别来无恙啊。”又不经意似的抬头看了看定间殿。
赵大人呢喃道:“若不是今日遇到你,许能多无恙些时日。”
殷叶此人虽不修边幅,乌面鹄形,但颇有几分风度,比如现在就规规矩矩的听候审判,并未作妖。表面伶俐乖巧,大有“孺子可教”之象,内里不知又编出了多少套说辞。但今日似乎又有细微的不同,对了!进堂的时候居然不是跳着进来的!?看来清魂阶确实给了他点苦头。
赵凌缃秉承着判官的职行操守,先是查看了殷叶身上的伤口,确保他不会在堂上死去,便又开了口:“今日又是因为何事?”见殷叶没有回答,便又问道:
“偷盗?抢劫?还是……又欺负清魂阶上的兽灵啦?”
堂下众宣殿中的众鬼面有菜色,仿佛吃了洋葱炒蒜蓉。
“臭不要脸!这小子趁辛娘洗澡的时候在门外偷看!”
在堂外看热闹的众鬼听了此话,仿佛炸开了锅——
“亲娘诶,顶着一张潘安皮,长了一副刘邦骨啊!流氓得没边了!”
“上次还造谣辛娘有眼疾!”
“我家那头母猪就是被他吓得掉进了茅坑的!”
“我家阿梨(注)现在还在树上挂着呢”
“……”
赵大人眼神示意,鬼差将惊堂木重重拍下
“肃静!”
随即又气不打一处来的指这那人
“你…你你…你自己说。”
殷叶抬头,“启禀大人,小的并未偷看,小的只是路过,路过而已。”
堂下众鬼:“辛娘都亲口指认了,我们还能冤枉你不成。”
“更何况,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眼看民怨滔天,站在一旁的辛娘十分配合地抹了把眼泪,悻悻道:
“许是我冤枉了公子吧,毕竟我略有眼疾,看不真切。”
殷叶:………
恐是自知百口莫辩,殷叶并未多做解释,又像是处心积虑想要刑罚,
殷叶回了两句嘴后便放弃了挣扎
“我就看了咋的!”
辛娘:呜呜呜~
堂下众鬼沸反盈天“绝不可轻饶!”
“年纪小就可以耍无赖了吗?”
“让他去守奈何桥!让他去尝尝那个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过一个孩子罢了,没必要用如此刑罚吧”
“哎呀,指不定是有去无回呢。”
七嘴八舌,各类言辞像大浪一样的扑了过来,赵大人被拍得一脑门官司,殷叶却半点不沾身,好似不相干的人似的。
一而再再而三,别说保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就算现在堂下跪着的是个怀胎十月的妇人也绝没有再饶恕的道理,天行有常,干了坏事不伏法,法不责其备,便是助纣为虐了。
“罚,守桥奈何,三日!”
赵大人心想,见了那人,怕是能安分几天了,也是好事。便命伏泽二人将殷叶押往奈何桥,又抬头看了看定间殿,只见红烛徐徐燃烧,并无异常,天罚结界也未被触动,便又抬脚往清魂阶走去了,被摧残的时钟花此时已然又欣欣向荣了。
月正南,荒鸡丑时,鬼界黄泉路。细雨纷纷,月隐生门。
山宰二人押送殷叶向奈何桥走去,黄泉路长得无边,数不清的魂灵在上面虚晃,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叫他们久久不能忘怀,叫他们在转世投胎前还念念不忘。
殷叶第一次来到这,目光四处打量,额前的碎发长了些,不停的扑打着他的睫毛,他只好一边走一边用手拨弄,实在是烦了,便摘了路边的彼岸,把碎发撩往耳边,再用花朵固定,权当女儿家用的头饰,倒也真把那碎发安排妥当了。又摘了一朵扔给了伏泽,伏泽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犯人”,结果犯人突然献殷勤,并且展颜道:
“小公子好生俊俏,怎的这般年轻就来这了?”
山宰闻声回了头,只见那殷叶满面春风的对着伏泽笑,便又闷声向前了,黄泉路上危机重重,随时可能有冤魂厉鬼、怪虫异兽,须得有人保持警惕。
伏泽听到殷叶的发问,转头看向了他,明白了,合着不是献殷勤,只是这位大爷太无聊,找个人聊聊天。这时月色正明,戴着彼岸的殷叶倒生出了几分颜色,嘴角微微上翘,桃花眼明澈动人,鼻梁上偏左侧的位置还长了一颗小痣,让人心生怜爱。美中不足的是,此人长了张嘴,哪有一来就问人家怎么死的!就算是夸人长的帅也不行啊!
但是看殷叶并无恶意,便打趣道:“你不也这般年轻?为何来了?”
殷叶道:“死状凄惨,许是天灾。”
伏泽:“天灾?这不巧了吗!我是人祸啊!”
殷叶:???哪里巧了?
伏泽又继续道:“贼人投火,阿娘没能叫醒我。唉,如果她当时没那么做就好了…”
伏泽留了话头,殷叶洗耳恭听
“……她当时就应该拿着猪肉笼饼(注)来叫我,十里外我都能醒来!”
虽是玩笑话,殷叶却觉得悲不自胜,脸上的笑颜也被沉默替代。
伏泽还以为是触动了殷叶的伤心往事,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不断地搓衣角。山宰一回头,两只鬼戴着红色彼岸,在黄泉路上讨论自己的死因还如同唠家常一般,山宰听着觉得着实刺耳,又见伏泽手足无措之状,有心打破这场景,于是温声道:“穿过不死树林,再踏过鬼界忘川河,便到奈何桥了。”
殷叶回过神来,又笑着与伏泽一同往前。
伏泽疑惑:这人真的是来领罚的吗,怎么走得如此轻快?
殷叶也疑惑:“这桥并非架与河上?”
“公子有所不知,清魂阶探罪,忘川河洗前尘河之末端有桥奈何桥乃一断桥,自桥上往下一跳,便投于来世了。”
“那为何众鬼皆说奈何凶险?”就像是有什么吃人肉的怪物一样。
“并非奈何凶险,而是渡忘川河的凶灵危险,执念太深,便化为恶鬼,为祸一方,一旦从清魂结界逃窜出去,后果难以想象。”
殷叶灵机一动,“那想必有很厉害的人阵守此处喽。”
“的确,殷公子一到便知。”
说着又走了好一段路,银月洒下一层薄雾,在三人穿过不死树林时劈头盖脸地铺了他们满身,将不死树流下的血色浆液映成了热闹的海。
殷叶看到一鬼魂在一棵不死树下哭泣,只当是不舍前尘,心中一动,又问道
“强行突破清魂结界的鬼魂有什么后果?”
“轻则重新封入,重则魂飞魄散。”山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曾有一鬼魂突破清魂结界,冲进了阴明殿,被定间殿阎罗阵于阿鼻地狱,日日煎熬,永世不得脱。”
“那后来如何啦?”殷叶问道
“你怎知有后来?”山宰不解
“少时听闻乱世出英雄,在这样的力量下,也未必没有蝼蚁愿意与之抗衡”
“的确如此,不过不是那冤魂与之抗衡,而是有人出手”
伏泽:“出手相救?”
殷叶:“我猜是做个了结?”
“公子为何这样想?”山宰惊问
“很难有人有力量与天道抗衡,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是的,有人闯入了阿鼻地狱,砍断了缚灵链,那凶灵便掉入了熔岩海。”
话毕便到了忘川河,山宰脚步一顿,又堪堪拉住了还在往前走的伏泽
“公子,前面的路,多加小心”
殷叶朗声道:“多谢二位一路相送。”
伏泽:我竟不知“押送”二字还可以如此“润色”!震惊中被山宰拖走了。
殷叶目送二人离开,又转头看向了忘川,河上有一轻舟,只见一男子立于舟上,暗蓝色长袍委落,一副丑得出奇的丧葬面具将大半张脸都遮了去,只半束发,分明立于鬼界,却叫人联想到“仙风道骨”四字。可见形貌之美丑在骨不在皮啊。
“皎如玉树临风前”殷叶暗叹。复又上前
“在下殷叶,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此时河面上阴雾腾腾,银月映潮,水下暗流涌动。
这便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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