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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散修们踏遍千山四海,在每月发行《鱼沼飞梁》投稿去过的鬼窟灵境。
上年八月发行的一本月刊中,记载关于一名散修醉酒误闯无名城,醒后瘫在南泽坤界碑旁,削发成了比丘尼,而她只记得满城开放的梦落茱萸和一朵被她拽在手中的风飘絮。
那期月刊被各家仙长仙子写信去诟病。
理由是别人不发火,就把订刊者当傻子玩,是吧!
就这么一看上去就不切实际的撰文,也能发表出刊。我散修娱乐刊要完蛋!
一株梦落茱萸要吸收上百灵石才可成熟开花,而风飘絮这种药草,早在百年前就已绝迹。
还满城梦落茱萸,岂不儿戏。
直至下月,药王法会。
散修朝着诸多药修展现她保存完好的风飘絮,才将流言止息。又有一流言起,这散修是仙门三山之首的冥真泽坤宗主的贵女,宗主唯一认可继承的贵女。
这座幻境城的确如散修所言,满城梦落茱萸。
紫色花丛遍布朱红琉璃瓦的城墙角沿,被人当做杂草作践,浑不在意。有些稚童摘了紫花,插在耳畔,穿街走巷与同伴游戏,也有卖花女拎着一篮子风飘絮叫卖。
桐菱是察觉此处蹊跷。
不过她还是喜不胜收,采了一背篓梦落茱萸,买了十几束风飘絮。
卖花女古怪地看她:“姑娘,看不出来,你长得老老实实,却这么花心。你是怎么做到拥有十几位情郎?”
“教教姊妹吧。”
卖花女还没捉住桐菱手腕求教,桐菱一溜烟儿尴尬跑掉。
谁知道旧日里买卖风飘絮是这意思。
-
第一日。
燃灯节开放宵禁,整座无名城要热闹一整夜。
桐菱吃了斋饭,跟着城民礼佛烧香,想找到窍门出去。
她是出去了。
临到子时,三十二庙的观主庙祝齐齐敲响钟鼎。木柱搭的愉神戏班敲锣打鼓,又舞又唱。戛然而止就在瞬间,桐菱像一个不被需要的小角色被人踹出戏台,一下跌落进湿润草甸,周围又成寂静了。
她想出来了就行,抱着背篓,紧紧护住,在一棵树下睡了整晚。
第二日,醒了,才发现满背篓梦落茱萸,可却无一束风飘絮。
桐菱奇了怪了。
再进到这座无名城内,桐菱走遍街市,在他人异样目光下,买下所有卖花女手中的一株风飘絮,毛茸茸白花堆满竹篓,她像背了朵云。
临到子时,她出了城。
这一次,她出城即放下竹篓,竹篓里无一朵白花留存。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如此重复。
桐菱才发现这城中人每日说着同样话语,做着同样事情,在烧香礼佛中欢庆,永远不知疲倦。她寻到了卖花女采摘风飘絮的地儿,还是带不走一株风飘絮。
她这人就是根活生生的木头,不肯被挠曲枉直,属于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主儿,俗称:“犟种”。
到了第六日,桐菱使用剑意劈下怪风,卷走所有人手中的风飘絮。城中人并没被奇观吓得四处乱窜,反倒是端了杌子出来一齐嗑着瓜子,看稀奇:“嘿,真有神仙!”
她化作木剑直接破碎城墙处的结界,她是出来了,依旧带不走一株风飘絮。
第七日。
饶是桐菱,也有些丧气。想来莫非风飘絮这花是幻景,根本不存在此地。她连烧饼都带出城外,唯一带不出的只有这座城的人和风飘絮。
她想等这一日过了,去寻那逍遥散修问上一问,她是如何带走风飘絮。
她若真是冥真泽坤宗主的女儿,桐菱想她身为与三山掌教出生入死的一把剑,应该是可以得到宗主贵女的行迹。
桐菱背着竹篓,坐在桥梁上晃荡双腿,水汽萦绕她粗布短靴。
路过小儿拿着一株风飘絮跑走,吹散后,他说:“许愿!我要我娘早些将香火卖完!陪我去看彩立子!”
城中百姓又嘀嘀咕咕起来,桐菱一抬头,便看向百姓所指眺望处。
城楼高处站了位俊美青年,雪金道袍,背一把被织金锦绫包裹的长剑,眉眼冷淡,无情俯瞰众生像看蝼蚁。
衣袂猎猎,裹剑白绫垂落金檐,他站得好像不是楼台,是人无法登临的九霄罗天之巅。扫视众人一眼,就有不可冒犯的贵气威严。
他的目光落在桐菱身上,桐菱还呆呆地盯着他。
“这人谁啊?”
“哎哟哎哟,爬那么高不怕摔呀。”
“这是他摔不摔的问题么?”
“这是他把黄璃瓦踩坏了,那官家又有借口涨我们税钱的问题啊。”
“我嘞个娘亲,那这厮得赶紧下来啊!”
她想到师姐曾经告知的话:如果你脚趾抓地,攥紧拳心,咬牙切齿,恨不得自断灵脉或是找个坑将自己活埋的话,不用担心,那就是你觉得尴尬。
桐菱此刻比被卖花女郎抓着问几个情郎还尴尬。
她撒开腿,即刻就跑了。
袊渊居抿住唇,皱眉沉郁,嘴角又勾出一道怨悒的弧线。
桐菱见到他就跑了。
他心里挂念着:“我定是惹她不高兴了吧。一定是这样。”
-
桐菱躲在桥墩下,袊渊居信步找上了她。
袊渊居刚要问桐菱为何生气。
桐菱嘘他一声,便拽住袊渊居的领角,将他拉拽倒下,护住他的头,搂在怀里。她再用竹篓挡在二人身前,才让一众好奇的香主散客没寻到“会飞的神仙”。
桐菱怀抱得紧,双臂遮住他的脸。袊渊居个子高挑,但还是蜷缩,靠在桐菱肩窝上。桐菱身上散发木质的沉香,令袊渊居觉得很香,多嗅了几下,他心头颤动,指尖也抚上桐菱单薄的脊梁摩挲。
“我很想你。”不知怎么地,就说出了口。明明他没见到她的时候,从不会忆起她,也不会在脑海里想念她。
可一见面,就如同隔了数年。那份缱绻袭上心头,不可抗拒,所以她才是他的软肋。
他亦是她的软肋,总要她劳神,总要她受伤。
“我很想你。你想我么?”他又问。
桐菱听得一愣,随即见围观人群走远,咻地松开了他。
袊渊居面色不变,内心失望。
“师尊,对不起啊。拜托拜托,原谅则个。刚才事出有因,太急了,我才对你举止不雅。”她直起身,后退一步,做了个合十道歉的手势,再踮起脚尖,“贤惠”地将袊渊居衣领整肃整齐。
袊渊居只是没有情,不是没有心,他还是察觉出桐菱在离远。
或许她知晓要解契的事了。
-
袊渊居是带着桐菱的真身才寻到她。
器灵修炼出神智的器躯与灵明有一道比天衍素雁讯息还强烈的联结,袊渊居只消寄出桐菱的真身,就可以寻觅到桐菱曾经去过哪儿。
可桐菱的真身是一把普通黑檀木造出的木剑,随袊渊居征战多年,就算结了契,共享灵气温养,也不过是一柄俗剑,木剑。
真身抵不过百年岁月,早就腐朽到千疮百孔。袊渊居就让桐菱将她的真身好好收起,锁在她可以造出的结界里。
谁知桐菱浑不在意那肉身,自以为有了灵明,习惯潇洒,就可以不再受肉身束缚,随意将真身丢在争香馆的寝房。
袊渊居才帮她收纳保管。
听完桐菱说七日未能将风飘絮带出幻境的事,袊渊居只是想桐菱又为他费神了,他不大喜欢桐菱此般投入到他身上。
这股不喜欢,他又捉摸不清楚,只晓得是他没有情的原因。但已经是一大进步,比早年桐菱嫁给他时,绝情杀伐模样,好太多了。
“我来吧。”袊渊居说,“凡是幻境皆有丰厚灵气法宝做阵眼驱动,要不然就是背后有主坐镇,在用奇门阵法驱动。我将这城仰仗的灵气肃清,无论是何,法阵自然失效。你到时候就带走风飘絮吧。”
“可别。”桐菱还以为袊渊居有什么好办法,结果就是他们剑修杀尽一切的暴力方法。
“为何?”
桐菱望向城中央燃着光亮的佛塔,她在这座无名城内待了几天,虽说百姓总爱吐槽官家无所作为,衙内捉不到偷锦囊的小贼,还要叫他们四处求神仙。总的来讲,他们的生活是清平静乐。
崇佛也只是流传下来的习俗,并非真的求人无门才求神佛。
就在此时,燃灯节点炮竹,礼花于三十二宫庙齐齐飞天,焰火炫彩夺目。
街坊邻里吃完斋饭后,提一盏灯笼,举一株在凉夜荧光发亮的风飘絮,踏出朱门,来到东西长街,许着心愿,一条长龙似的队伍,没有人的脸上不挂着笑容。
桐菱也随之笑了,袊渊居忽地了悟。
她又在意上了这些苦主。
袊渊居是个半步圣者境的高修,纵使天下人称赞他行了四万七千九百九十七善,他也没多少仁心慈爱给出。
相反,他是东玄诰宗宗主,三山掌教,司掌刑法惯了,处理事情第一反应是依照事物曲直絜度。
他提醒说:“你别忘了。他们都是苦主。早就死了。”
桐菱心尖泛起疼。
“可是他们曾经活过。他们在这幻境中活得挺好,暂时……不需要我们超度。”
桐菱握住袊渊居的手,如此热闹的街上,他的手冰冷,她又笑了说,“师尊,我有个方法可以一试。因你来了,才可助我。”
她说完,牵住袊渊居的手,闪进透亮的街坊小摊深处,摩肩接踵举步难行的人群中,没人发现一个背竹篓的姑娘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看不见的灵剑啸于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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