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

作者:西肆不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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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往


      相安无事好多年,筱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东西很快,再凭借玲玲是老师的知识储备,在学校认真上课后,回家又受玲玲辅导,学习成绩很优异。高考成绩十分理想,走出了街巷,考去大城市里读书了,是咱街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当时拿通知书的时候,整条街都倍儿有面,尤其是宝怡,得瑟得像她自己考上的大学一样。尤其是外街人来咱们街串巷时,宝怡逢人就说:“你知道玲玲家的筱颖不,考上大学了!”
      本该是最欣喜的那批人的玲玲倒显得没那么激动,但我也瞧得出来她心里是极为雀跃的,平日里不怎么波动的眉眼也染上了街坊喜庆的氛围。
      筱颖也宝贝得不行,傍晚拿到的通知书,当天给我炫耀完不成,第二天还早早来敲我家的门,给我说她一晚上都抱着录取通知书,死活都睡不着。
      我也是打心底里恭喜她,终于走出了这里,以后不会变成讨人厌的街边站着吆喝的还随地吐痰的臭老头子,也不会变成到了年龄就找个合适的人嫁了的平凡小丫头,她肯定能有自己的一番作为,幸好她没有变成这条街的人,不过追根溯源她就不是这条街的人,这里本不适合她的,她值得更广阔的地方去拼搏。
      而我高中就辍学了,没读个什么名堂,偏科战神,只有语文历史好,其他科目全是摆设。
      干脆就不读了,想着拜婷姨当我师傅,去学个手艺,等以后我也去当个裁缝开个小铺面,做个平头小百姓就满足了。
      我去对门给婷姨说拜师意愿的时候,婷姨没理我,一个劲只顾着抽她那儿破烟。这烟有什么好抽的,又臭又伤身,搞不懂她的心思。
      “喂,你理理我呗,姨。”我用手肘怼了怼她。
      她撇我一个进来的眼神,将吸出的烟灰弹在地上,最后再猛抽一口,随手扔向道路边。
      烟头还在冒着些许火星,我赶忙去踩灭后又快步跟上婷姨进屋。
      婷姨走到缝纫机前,抬抬下巴示意我坐下。
      我绕过婷姨,坐在缝纫机前,不敢摆弄这个陌生的机器,只好双眼望向婷姨。
      婷姨摆摆手,走到我背后,右臂贴着我的耳朵,给我指缝纫机的各个地方是怎么用的。
      我上手很快,连去几天就能熟练运用机器来裁边和缝角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婷姨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这人没啥优点,脸皮特厚。
      尽管婷姨从来没说过我是她徒弟,也从来没正面回答过我的拜师请求,但自从找婷姨拜师学艺后我就开始喊她师傅了。
      每天下午定时定点去她家拜访,有时候不去她也不主动来问,我这人对她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
      她第一次听见我喊她师傅时,整个人就僵在那儿,声也不吱一个。
      我凑近去看她,铺满脂粉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就是脖子底端有些许泛红。
      我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但也没明点出来。
      只是笑了笑提醒她下次化妆记得露出来的地方都打个底,减少点肤色差异。
      婷姨没听出来我意思,只觉得我在讽刺她肤色黑,立刻变回那个泼辣的婷姨。
      “要你管啊,死小孩。”
      婷姨满脸不屑,把我推得更远了些,再从旁边的桌子上挑出几条别人送上门来改的裤子,让我今天之内把这几条裤子调整好,不让她满意不准走。
      我也只能受罪,这就是婷姨的脾气,早了解了。
      认真投入到裁裤子的世界中,时间很快就跑走了。
      但是今天婷姨给的有条裤子有点难改,那个腰线我怎么都缝不好,就这样琢磨到了饭点。
      婷姨也从里屋出来看我的成果,看见了我没改完的裤子,让她有了个找茬的机会。
      “这都不会?平时白教你了?等我老婆回来过来吃晚饭,吃完继续改。”
      我对婷姨的态度有些讶异,本以为就算我没改完婷姨也不会留我的。以往我去的时候她老婆清怡都不在家。
      婷姨觉得晚上灯光暗,盯着布缝线容易坏眼睛,不让我留下来,我自然也没机会遇见下班的清怡。
      晚饭也从不让我掺一脚。
      她总说收我当徒弟都没让我给拜师费,不可能白白让我蹭饭,除非我给饭钱。
      要给饭钱我当然不干,回家白吃白喝有啥不好的,而且也没听过婷姨做饭很好吃,说不定是做得难吃不好意思给外人看,真是可怜清怡了。
      白天受外人气,晚上回家还受家里人气,我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自从筱颖走了后,玲玲一直一个人住着,还是一样不爱出门。
      我嘴上说着怕玲玲孤独,我替筱颖多陪陪她。
      但我承认我有点私心,想着玲玲女儿平时不在家了,我就可以当她的女儿了。和玲玲认识得越久,我对筱颖越加羡慕。她的妈妈高学识,能给她解惑。
      她的妈妈长得也好看,清秀的眉眼、中正的五官凑在一起,很有沿海长大的气息。
      我们这离海很远很远,我也想看海,但幸好玲玲来了,我多看看她,是不是也就等于我看过了海。
      筱颖第一年寒假回来过年的时候给咱们说学业忙,以后暑假就都不回来了,只寒假回来。
      我以为读大学会很轻松呢,每天玩玩东玩玩西就过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可劲儿问她在大学都干了啥。
      她说那边的同学都很会打扮,个个化完妆赛天仙,上课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走。
      就是杂事特别多,每天要是不抱着手机,定会错过好几个消息,再上线时就会看见群聊里自己被点名,还有人给自己发短信提醒她做事情。
      筱颖有手机,还是触屏的,左滑右滑可顺畅了。
      我用着我妈办卡送的一个按键机,按个电话号码还会大声播报的那种,可丢人了。
      所以听见筱颖聊这些的时候我都特感兴趣,还拉着她给我看看她手机里那些群聊都聊写什么。
      我又没朋友,生和活都在这条街辐射的范围内,想说事情当面就说了,很少打个电话去聊天,毕竟也没打算多花钱充话费,不值当。
      敲个门喊一声不比在那个小方块里对话方便多了。
      筱颖对我的想法不以为然,说我什么,格局太小,成不了大事。
      我要成什么大事,我就想当个破裁缝每天定时定点开门关门,累了就自己给自己放假,心情好了就给顾客免个单,我还能成什么大事。
      也是因为这个观念的不同,我和筱颖越来越疏远了。
      自打她走出了这里后,我俩就彻底地背道而驰了,更准确地说,我俩是刚认识的时候距离最近,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我俩就一直在背对着对方继续走各自的路。
      像两条相交线,只有一个交点,两条线的距离由很宽很宽直到相交,再由窄变宽,变得更加的宽。
      她一直都有点看不起我,我是知道的。
      觉得我一天就缠着她们家,觉得我没文化没修养,没有书生气,没有大局观,没有前瞻性。
      觉得我是一直低着头的,觉得我是不上进的,觉得我是贪玩飘忽心思不落地的。
      我承认,我俩要不是环境所致,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下她没被困在这里了,自然也就飞远我的身边了。
      以前的远离是靠走的,现在是靠飞的,未来的未来,以后的以后,是不是还有吉人助力,直接坐火箭冲出边界了。
      普通大学生也没有忙到假都没有吧,我知道是借口。
      要不是玲玲在这,她得来过年,说不定连寒假都不会回来。就这么讨厌这里吗?
      我不懂。
      唉,似乎也不能再用“回”来形容了,对她来说是“去”这里。
      不知道是为了报复筱颖和我关系的疏远还是我真的越来越重视玲玲,我越发爱在春天、夏天和秋天去玲玲家。
      冬天不去,筱颖要回来,我不待见她。
      每次去玲玲家,玲玲都会让我坐好后,再切好水果,插上几根牙签放在茶几上,种类还怪丰富的。
      有时候在我坐着吃水果之时,告诉我书房里她近日又添了几本新书,让我吃完去看看。
      我舍不得玲玲了。
      舍不得充满回忆的书房,舍不得这叠盛过菜、装过水果的青花瓷盘,舍不得她那总是抿着笑的神态,舍不得她帮我拂过发丝,勾在我耳边时扑面而来的硫磺皂气味。
      我想筱颖永远在外面读书,连寒假也都别回来,干脆永远不回来。
      我要和玲玲,岁岁年年。
      是筱颖第三个没回来的夏天,我照惯例趁着学徒休息天去找玲玲消暑。
      我提着那圆环朝门上扣了几下,门被打开了,是婷姨开的门。怎么会是婷姨,完全想不到她会来玲玲这儿。她俩平日里顶多搭上一点修改衣服的关系。我在这儿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婷姨单独走进过这扇门几次。
      玲玲问婷姨是谁来了,婷姨说出了我的名字,还附加了一个后缀,“天天往你这儿跑的小没良心”。
      玲玲缓步走过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面孔,对我说进来吧。
      局面很尴尬,面前一张小圆桌,两张靠背竹椅,一个塑胶独凳,三国鼎立一般。但我连当时最弱小的蜀国都不如。
      更准确说是像美苏冷战,我是朝鲜。气氛很凝固,没人说话,我看眼玲玲,再看眼婷姨,再看眼玲玲。
      玲玲终于开口,对着婷姨说:“你不想回去了吗?”
      婷姨听完这番话看了我一眼,又将竹凳往桌子挪了一点,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裤缝边,说她得在这儿带徒弟。
      我听完都不信,我在她心里居然还有位置吗,难道不是被我死缠烂打出来的一个徒弟位置吗。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自信骄傲的、从不低头的庭姨在玲玲面前只能丢盔卸甲。原本准备了十万大兵打算攻打城池,但玲玲一句话就让庭大将军打道回府,恐于再战。
      我看不清面前的局势,也听不懂玲玲在说什么。我只知道现在该吃饭了,因为我肚子在玲玲说完这句话响起来了。
      玲玲也听见了,抿嘴笑了笑起身走向厨房。婷姨还是没抬头,就一直坐在那儿,抠着自己的手。有这么好玩吗?
      我也学着她摆弄自己的手。没过一会儿,婷姨突然动了,深呼吸一口靠着椅背,开口说:“玲玲是我老师。”
      我哦了一声,把玲玲切好的果盘往她那里推了推。婷姨看我没啥反应,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脑袋。我抬头看向婷姨,一脸迷惑。
      “你不惊讶?”婷姨露出些许吃惊。
      “不惊讶。我知道筱颖是你的孩子,大家都知道。”婷姨听完我说话直接站起来,小圆桌都被婷姨撞了一下,歪斜的桌角摇了一下。
      “你...你们怎么会知道?”婷姨捂住嘴看着我。
      我突然就觉得婷姨不再是站在马路牙子边高傲的挺立的孔雀了,好像是一个被丢弃的矮脚猫,不敢信任别人,不敢信任自己,不敢展示自己的软弱,只能伪装出来自己很强大,来抵御外面世界的一切苦难。
      婷姨之所以痛恨推销员清怡的懦弱,不止是对自家媳妇的不争气的懊恼,还带着对以前逃避的自己的刻薄。
      她那天把她以前的事情全对我说了。
      在婷姨定居没一年时间时,隔壁老夫妻家多了个年轻人,这在这条老龄化过分严重的街巷十分罕见。
      这个年轻人就是王宝怡,读了个大学不想工作于是回老家躺平。巧就巧在这里,王宝怡和婷姨是一个学校的,并且都曾是玲玲的学生。
      王宝怡一开始见着婷姨还想着打招呼,大线条又粗神经的她没往深处细想,但婷姨不乐意,一看见王宝怡就想起自己痛苦的过往,想起自己辍学不得志的黑暗的未来,想起单纯又幼稚的自己。
      她直接装作不认识王宝怡,与她擦肩而过。
      王宝怡也没多想,可能是认错人了吧,或许只是长得像。
      王宝怡和玲玲关系一直不错,于是将这件事当闲暇趣事讲给玲玲听。
      王宝怡说着这世界居然还有这么像的两人,玲玲敷衍地附和,但心里门儿清那就是婷姨。
      等筱颖再长大一些,她将筱颖带去了这条街,也定居下来。一对亲母女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擦肩而过,每一次看见玲玲婷姨都心里绞痛,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脱敏。
      她也看不惯筱颖,她被街坊气感染太多了,她甚至都有时候会怪罪到这个小孩儿身上,如果不是她,自己的生活本不是这样的,但她又清楚地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抬头往往天花板,有几块皮受了潮,翻了过来。她低头眨了眨眼,又捏紧拳头,继续埋头做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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