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在场的人生

作者:冷月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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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时间仿佛在吴泽的目光下凝固了。我下意识想把布袋藏到身后,但那沉甸甸的、无法掩饰的形状和里面塑料瓶碰撞的轻微声响,都无情地昭示着我在做什么。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混合着被撞破的难堪,让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苍白。

      吴泽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他似乎有些怔住了,那双透过黑框眼镜看过来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而非鄙夷。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只有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

      我率先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准备绕过他离开。无论他怎么看,是同情还是瞧不起,此刻我都无力应对。

      “等等。”就在我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点犹豫。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他推着车跟了上来,走在我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沉默了几秒,才仿佛组织好语言:“那个……这些,是要拿到废品站去吗?”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手指紧紧攥着粗糙的布袋口,指节泛白。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价格……还算公道。”他顿了顿,补充道,“顺路。”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他不是应该像躲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快速离开吗?为什么……

      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过脸,耳根处泛起一抹极淡的红晕,推着自行车的手紧了紧车把。“就在前面拐角,不远。”

      我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力气去深究他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背后是什么。或许只是优等生一时兴起的怜悯?无论如何,能顺利卖掉这些瓶子,拿到钱,才是眼下最实际的问题。

      “谢谢。”我声音干涩地道谢,重新低下头,跟着他的脚步。

      我们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着。他推着自行车,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均匀的辘辘声。我提着沉重的布袋,胃部的疼痛和内心的混乱交织,每一步都感觉格外漫长。

      果然如他所说,拐过街角就看到了一个绿色的废品回收站招牌。他停下脚步,示意我过去。

      称重,计算,老板递过来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共三块五毛钱。

      握着那几张带着污渍和异味的纸币,我的心沉了下去。三块五,距离五十块,简直是天壤之别。半个月的时间,就算我每天都能捡到这么多,也远远不够。而且,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也不可能次次都不被人发现。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走吧。”吴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默默地将钱塞进口袋最深处,跟在他身后离开废品站。

      走到一个岔路口,他该往另一个方向回家了。我停下脚步,再次低声道:“谢谢你。”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明天……小心点。”说完,他骑上自行车,很快汇入了车流,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明天小心点……”他指的是张安然的威胁吗?他也知道?是啊,班里那些事情,怎么可能完全瞒得过所有人。只是大多数人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他的举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就被更大的焦虑和疼痛所覆盖。五十块,像一座山压在我的心头。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清晨,当我再次抱着侥幸心理,提前到校,在学校后门那片区域徘徊时,又看到了那个推着自行车的身影。

      吴泽。

      他今天来得比我还早。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纸箱,里面已经装了十来个洗净压扁的塑料瓶和一些旧报纸。

      看到我,他脸上掠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推了推眼镜,语气尽量平淡地说:“我家里……有些不要的瓶子和旧报纸。”

      我愣住了,看着他脚边那个明显是整理过的纸箱,又看看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不是顺路,他是有备而来。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多言,只是帮我把纸箱里的东西倒进我的布袋,然后像昨天一样,沉默地陪我去废品站。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连续半个月,几乎每天清晨,他都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带着或多或少的“废品”出现。有时是瓶子,有时是旧书本,有时甚至只是一小叠废纸。他从不问为什么,从不提时安妮,也从不试图过多地交谈。只是默默地出现,默默地帮忙,然后默默地离开。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而脆弱的默契。清晨的废品站之旅,成了我灰暗日子里唯一一段不算太难熬的时光。胃部的疼痛依旧时常造访,但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我依旧在攒钱,布袋里的收获加上他带来的,每天能有多五六块钱的收入。半个月下来,我省吃俭用,偷偷藏起了六十多块钱。这超出了张安然要求的五十块,但我深知,这绝不是终点。今天给了五十,明天就可能是一百。妥协换不来安宁,只会是无底洞。

      这半个月里,班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班主任进行了一次例行的座位调整。

      当听到“肖槐安,你和吴泽一桌”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全班的目光,尤其是张安然和宋丽丽那边射来的、带着惊愕和毫不掩饰嫉妒的视线,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吴泽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全班的注视下,搬到了我旁边的空位。

      从此,我们不再是清晨短暂的“废品同盟”,而是成了朝夕相处的同桌。

      这无疑将我推到了更显眼,也更危险的位置。时安妮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阴沉。宋丽丽经过我们座位时,那冷哼和低骂也变得更加频繁。只有江佳佳,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仿佛周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和吴泽成为同桌,起初是无比尴尬的。我们几乎不交谈,除了必要的借橡皮、传纸条(PS:上课不要传纸条!仅限于帮其他同学递)。他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书本,侧脸线条清晰而安静。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与我周围通常弥漫的压抑和廉价香水味截然不同。

      我依旧扮演着沉默寡言的肖槐安,上课,下课,忍受胃痛,躲避目光。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比如,他偶尔会在我因为胃痛而微微蹙眉时,递过来一颗独立包装的、甜甜的芒果糖,什么也不说,只是放在我桌角。比如,他会在宋丽丽故意找茬时,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提醒她“老师快来了”。

      一种微妙的气流在我们之间无声地流淌。

      这天中午,午休的铃声响起后,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子上小憩,或者戴着耳机听歌,只有少数几个还在低声聊天、写作业。

      持续的胃部不适和昨夜因为焦虑而失眠,让我感到格外疲惫。我像往常一样,侧过头,将脸埋进臂弯里,试图入睡。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照在后背上,带来一丝困意。

      在半梦半醒的迷糊间,我感觉到旁边似乎有轻微的动静。

      吴泽好像也趴了下来。

      他的呼吸很轻,但离得很近。我能感觉到一种小心翼翼的、注视的目光落在我的侧脸上。那不是带着恶意的打量,而是一种……温柔的、专注的,甚至带着点紧张的温度。

      我没有动,维持着沉睡的假象,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波澜。他想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蝉鸣。

      我感觉到打破宁静的是一只温热的手,带着明显的迟疑和轻微的颤抖,慢慢地、慢慢地从桌子底下,靠近了我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指尖先是轻轻碰触到我的小指,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去一下,然后又更加坚定地、缓慢地覆盖上来,最终,整个手掌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我的几根手指。

      他的掌心有些湿润,温度却很高,像一块小小的、燃烧的炭。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好几拍,随即开始失控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我怀疑他都能听见。脸颊埋在臂弯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他……这是在试探?牵手?

      一种混合着惊讶、困惑,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雀跃情绪涌上心头。原主那些尘封的、关于暗恋的朦胧记忆,在此刻变得鲜活起来。但更多的,是属于我自己的、陌生的悸动。

      在系统经历的无数位面中,扮演过各种角色,处理过各种复杂的情感纠葛,但像这样,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被一个青涩的少年,如此小心翼翼又笨拙地试探牵手,却是第一次。

      鬼使神差地,在那只温热的手掌因为我的沉默而显得有些不安,似乎想要退缩时,我动了。

      我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地、用一种近乎逗弄的力度,反过来勾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将自己的手掌更完整地嵌入他的掌心,与他十指轻轻交握。

      这个回应显然完全超出了吴泽的预料。

      我甚至能听到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那声音极轻,却带着无比的震惊。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握住我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甚至有些弄疼了我。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我仿佛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

      不用抬头看,我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脸,一定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连耳朵尖恐怕都烧起来了。那强烈的、羞赧的、不知所措的情绪,几乎透过交握的手,直接传递到了我的心里。

      我们就这样,在午休时分喧闹与寂静交织的教室里,在课桌的掩护下,偷偷地牵着手。阳光将我们交叠的手臂影子投在桌面上,形成一小片亲密的阴影。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而紧绷的沉默,只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声在耳畔轰鸣。

      这一刻,胃部的疼痛似乎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温热的、让人有些晕眩的暖流,从我们交握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然而,这份短暂而隐秘的悸动,并没有持续太久。

      教室门口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带着刻意娇笑的说笑声。张安然和宋丽丽,还有一如既往平淡的江佳佳,走了进来。

      她们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精准地锁定了我们这边。当看到我和吴泽靠得极近,虽然表面上都趴着,但那不自然的姿势和吴泽明显红得异常的耳根,还是泄露了不寻常的气息。

      张安然脸上的娇笑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宋丽丽更是直接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朝我们这边翻了个白眼。

      她们径直走了过来,高跟鞋(PS:违反校规的)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打破了教室的宁静,也惊醒了其他几个浅眠的同学。

      “肖槐安。”张安然站定在我们桌旁,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的腔调,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压抑的怒气。她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吴泽,或者说,是故意在他面前维持某种形象。“钱,准备好了吗?这都过去多久了?”

      宋丽丽抱着胳膊,在一旁帮腔,语气刻薄:“就是,别以为装死就能赖掉!安妮姐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松开吴泽的手。相反,我感觉到,在我被质问的瞬间,吴泽原本因为羞涩而有些松弛的手,猛地再次收紧,牢牢地握住了我,带着一种无声的、坚定的力量。

      我慢慢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张安然,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低下头,也没有回应她的索要。

      我的沉默和直视,显然激怒了她。她眉头拧紧,声音拔高了一些:“跟你说话呢!聋了?钱呢!”

      这时,吴泽也抬起了头。他的脸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悦。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时安妮和宋丽丽,最后落在我被紧紧握住的手上,虽然大部分被桌子和桌布挡住,但靠近的姿势无法完全掩饰。

      “她在休息。”吴泽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有什么事,不能等她醒了再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里面维护的意味显而易见。

      张安然和宋丽丽显然没料到吴泽会直接出面维护我。时安妮的脸色变了几变,看向吴泽时,强行挤出一个娇滴滴的笑容,声音也瞬间软了八个度:“吴泽同学,我们只是找肖槐安有点事情,没想到打扰到你们休息了呀~”

      这变脸的速度,让旁边的宋丽丽都愣了一下,随即也努力想做出和善的表情,却显得更加怪异。

      江佳佳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我们几人之间扫视,像是在观察一场有趣的戏剧。

      我没有理会张安然那故作娇柔的嗓音,也没有去看她们表演。我的注意力,都在我们依旧在课桌下紧紧交握的手上。他的掌心很烫,带着薄汗,却异常坚定。

      我甚至微微侧过头,将脸颊重新靠回臂弯,只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用行动表示了我的无视和不耐烦。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言语的回击都更让张安然难堪。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但她似乎顾忌着吴泽在场,最终没有发作,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很好。肖槐安,我们走着瞧!”

      说完,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迅速对吴泽换上一个委屈的表情,才扭身带着宋丽丽和江佳佳气冲冲地走了。

      她们离开后,教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几个被吵醒的同学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我们这边。

      吴泽似乎松了口气,握着我的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他并没有立刻放开。

      我依旧趴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温热的力量,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依旧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五十块的危机并未解除,时安妮的威胁犹在耳边。胃部的隐痛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

      但在此刻,在这片阳光照耀的、充斥着粉笔灰和少年体温的课桌下,在这只被紧紧握住的手带来的微小勇气里,我忽然觉得,前路似乎也并非全无光亮。

      肖槐安的路,或许依旧荆棘遍布,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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