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饲养守则

　　小狐狸被院子里砍柴的声音吵醒，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锅里有粥。”

　　小狐狸掀开锅盖，一抹肉香铺面而来，居然是肉粥！她哼哧哼哧地吃了个精光，摸摸肚子走到院子来，就看到男子穿了一件单衣，挽起了袖子，手臂上的肌肉和青筋随着他砍柴的上下动作而浮现消失。他的背已经湿透了，衣服紧紧地吸着他的劲腰。

　　“这里风大，坐屋子里去。”周显撇了一眼痴痴的小狐狸，抱柴进去。小狐狸只看见那雄性的身躯从远处慢慢地向自己靠近，然后又在自己身前停了下来，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擦一下。”小狐狸抬头看他，冷冷的像冬天清晨的阳光，周显将手帕塞她手里，继续搬柴火。

　　？擦什么，她愣愣地抚了下脸，然后在手背上看到了一条水渍。？小狐狸警觉！狐狸脸都丢尽了，她怎么会对着那个又穷、又瘦、又愚钝的木头桩子流口水！遂气愤地踏进屋子，不再看他。

　　一个早上周显都在哪里吭哧吭哧地砍木头、锯木头，也不知要干嘛，小狐狸在屋子里思考起了狐生：怎么她就被这穷书生又带回这个破房子了，又不让她亲近，又不让她去酒楼，这不是相当于断她修为吗，别以为几个肉丸子就能收买她，虽然味道还不错。她已经知道了就这个周显不领她的情，其他男子可不是手到擒来吗，哼，出来这破院子，自己修为大涨，成为姥姥那样猎妖师都不怕的妖岂不是指日可待吗！！！那么眼下的目标就是离开这间房子。

　　她怕什么，不就是人类吗，不就是一个呆书生吗，于是小狐狸鼓起勇气大摆地迈进院子，然后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接着就听到砍木头的声音顿时消失，背后冷飕飕地传来了低沉的一句：“你去哪里？”

　　小狐狸身体一抖，回想起了小时犯错被姥姥逮住的恐惧感。仔细想想又不对，她凭什么怕他呀，这个人类的身躯打不过他，可以用点妖术打过他呀！愚蠢的人居然想困住他！真是不自量力。小狐狸愤愤地转身，叉腰把气势做足：

　　“书呆子，你凭什么管我，我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

　　只见眼前这个挽着袖子，露出手臂肌肉、高她一个头的男子，放下手里的斧子，走过来，把她安在了他刚刚做好的一个木椅上。然后进门，拿出了一包鲜肉馅饼，和一个木头物件。

　　“在下想请姑娘帮个忙，这东西名叫鲁班锁。书孰先生让我把它解开再拼合上去，可周某愚钝，万分苦恼。想必姑娘是聪慧之人，不如姑娘帮周某解了这谜。”

　　这书呆子总算说了一句像模像样的话了，这几日他是如何无视自己的？正好挫挫他的威风。于是小狐狸不想其它，坐在木椅上，晒着太阳，叼着鲜肉馅饼，开始研究那个木头块子，旁边的砍木头声音又慢慢响起。

　　别说，这书生还真有一套，这木椅子靠着还可以前后摇晃，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鲜肉馅饼的味道也不错。小狐狸瞧了瞧那物件，似乎是几根木块拼合而成，拆东西可不是她的专长吗，于是她使劲把其中一块抽出一根，再抽出第二根，马上整个都解开了，小狐狸心中嗤笑：“果真是呆子！”但小狐狸没想到，接下来她费劲心思都不能把这几个木棍子拼回原样。于是饼也不吃了，椅子也不摇了，定定地凝着眉头努力地拼着，可不能让那书生笑话。

　　拼了一个早晨，那破东西要么差一个两个拼不上，要么拼上是不齐的，小狐狸方才醒悟，自己被那呆子骗了，为何要帮他解这破木头！急火攻心，把整个又拆了，气哄哄地扔到他面前。

　　“我不玩了！”

　　“哦，那进来吃饭。”周显淡淡地说。

　　小狐狸本想着破门而出，却在耸了耸鼻子后，很不争气地跟着他进了屋。

　　今日的菜有小蘑菇煮肉、小炒肉还有一份小青菜。

　　小狐狸化悲愤为食欲，把那肉连带肉沫扫个精光，小青菜看都不看一眼。

　　“姑娘在这里先呆上几日，我正在查你家人的下落。”周显顿了顿又说，“委身于那些富贵子弟并非长久之计。他们能给你银钱自然也能收得回去，奖惩赏罚全在他们一念之间。如今要紧的是找到你的家人，若找不到，寻个立身的本领方才实际，虽不及那酒楼来钱快，却也是个长久的计策。”

　　周显不知为何会对这个陌生的女子说这么多话，他过过飘零街头、无家可归的日子，也弯过腰从那些富贵子弟手上讨过银钱，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可知。

　　小狐狸被这一长段话说得脑袋嗡嗡，不知作何反驳。接着又被他拉到了火炉边，原来缺了几个木板、翻个身就会吱呀响的破床不见了，一张新的结实的床呈现在眼前，周围还拉起了帐子，各种颜色的粗麻布缝在一起，整个床倒是被炉火烤得暖烘烘的。

　　“进去躺躺看。”

　　这书生又想骗她什么，可小狐狸对那叫做床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她装做勉为其难地上了塌，里面还挺暖和，床下面不知叠了什么，躺着软软的，帐子把光遮住了一半，里面暗暗的，唔。是那熟悉的树洞的气息夹杂了稻梗的清香，她似乎想起了在稻田里撒欢的日子......
　　周显听到绵长的呼吸声，长叹了一口气。走出屋外，今日也把原来那张床修一修吧，再把那漏风的屋顶修一修，这几年清苦的日子过下来竟是不知如何享乐了，日子虽清苦，偶尔也得苦中作乐一回不是？他脑海里又浮现起那女子扫荡肉食的模样，她怎地那样爱吃，吃了之后又那样嗜睡，反而是自己比她还着急，周显想着，久违地笑了出来。

　　小狐狸梦到自己在宽阔的田野里快乐地追赶着农家的母鸡，那鸡着实可恶，连跑带飞，企图逃脱她的魔爪。可她到底是狐狸，追赶了一会就抓住了它。她嘴里死咬着肥美的母鸡，正津津自喜，忽然就被人在后面捏住了脖颈。她回过头，宽阔的田野变成了周显狭窄的院子，身后也是周显那张冷飕飕的臭脸，他望着她惊恐的眼睛，冷冷地吐出，“这几日你就在我院子里呆着，不准出去偷鸡！”她想变出法术逃走，可法术也没了，整只狐狸在他手里对着空气蹬着四条腿......

　　小狐狸一惊！吓醒了！猛地睁开眼，哪还有宽阔的稻田，哪还有鸡。噩梦醒来若不是真的还能让人感叹一句：“幸好、幸好。”最令人害怕的是醒来发现噩梦是真的，她一个自由的狐狸已经被这个凡人困在这破屋子里一整天了。帘子里已然是漆黑一片了。她走出去，果然天黑了，屋子又传来肉的香味，有一个人影在烛光里忙碌。

　　“过来吃饭。”

　　桌上的饭菜又变成了萝卜炖肉和肉沫豆腐。小狐狸凭借着自己的本能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又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开始扫荡，同样，只吃肉，豆腐和萝卜通通不吃，而对面的男子则是默默地吃了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吃完，她开始想着怎么逃出去，这人又不好女色，要不用一次法术？可她过去百年的修为几乎都用在化为人形上了，若是用上妖术则很容易将自己暴露给猎妖师。或者趁他不备跑出去，只是现下吃得有些饱，怕是跑起来会有些慢。想着想着，她的眼神就渐渐地看向那张带有树洞和稻田气息的床，没想到与男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只见他用大手擦着嘴角，缓慢地转过头去，眼角一抹笑意却背叛了他一本正经的眼神，可小狐狸没看见。

　　连打了个哈欠之后，小狐狸的本能又告诉她：你不觉得你的狐生有一点虚度吗，今日除了吃睡便没干成什么事，男人呢，修为呢，志向呢？她气愤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意识到他才是自己走向妖生巅峰的绊脚石。

　　饭后，小狐狸一路被周显拽着衣角去了夜市，她在路上想了许多借口逃走，可那人精得很，一刻也不放过自己的衣角，逃都逃不掉。一路上还给她讲了谁谁谁家的姑娘被嫁给了那个王公子，结果那王公子整日给那女子吃青菜，不给她吃肉，让她日日抄佛经，不让她睡觉......

　　人间的夜市比白日更热闹，主街上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她忽然也想买一套美丽的衣裳了，这街上的姑娘华服锦衣，好不漂亮。于是小狐狸拽着周显走进一家布铺，店里格式各样的布匹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琳琅满目。伙计看见有人进来忙过来迎接：“客官里边请，今日新到了许多好料子！”可走近看眼前的两人，脸马上拉了下来，斜着脸打量着他们：“呦，这不是城南克死父母的穷书生吗，居然还能讨得着媳妇儿，去去去，臭乞丐，别挡着我们做生意!”说着把两人往外赶。

　　周显拉着小狐狸往外走，小狐狸回头看他，却感觉他好像变了个样子，那张脸更冷了，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神色流露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痛。她挣脱周显的手走近那伙计，细细端详着他：“看着倒是人模人样，只是眼睛长去哪了。”

　　“你这小娘子眼睛长哪里去了，我眼睛不是在这吗？”

　　小狐狸并不说话，绕道那伙计背后，拍手道：“哦！原来你这眼睛长在屁股上了，难怪只认衣冠不仁人（1）！”说罢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你这小贱蹄子口无遮拦，看我不收拾你！”

　　小狐狸本来还打算和那店小二大战三百回合，笑话，狐狸可是极为记仇的，脚正要准备往前踹，就被周显箍住手腕又拉了出去，问她:“哪学的？”神色里有与方才完全不一样的笑意。

　　“昨日我路过一家首饰店，一妇人就是这么说那个伙计的。哦还有什么，‘呸！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2），你狗眼看人低’。什么‘混账王八崽子’，什么‘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种子（3）’，什么......”捏着嗓子，学的倒是惟妙惟肖，抑扬顿挫，只是从那张精致的小嘴里说出有些违和。

　　“明日带你去城南那大树下可好。”

　　“去作何。”

　　“去和那说书先生拜师学艺，算是人尽其才了。”

　　“那你该去找那郊外无量佛寺人尽其才去了。”

　　“你...！”

　　两人渐渐来到了另一条街，闪亮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缤纷的颜色也淡了下来，只是喧闹的声音并没有淡下来，小孩的玩闹声、吆喝声、讲价声，是另一个生动而鲜明的世界。

　　“来置衣裳啊，一年没来了吧，我还想着让你给我的新招牌题字呢。”店铺掌柜是个老妇人，嘴里对周显说话，眼里却笑着上下打量着他旁边的小姑娘。

　　“今日就题。过去挑些合适的。”周显转过脸对小狐狸说。

　　小狐狸恼了，这儿的衣裳一点都不好看，布色都是暗暗的，她喜欢大红大紫的，发着光的那种。”

　　周显进铺里给掌柜题了个铺名，写完，掌柜又让周显评评自己刚这几天题的几首诗。

　　周显评完，那妇人拍手称道，“不愧是读书人。”

　　“您才学作诗一年，写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就只有你肯理睬我这附庸风雅的糟老婆子了。”掌柜眼睛再次瞥向那个四处搜寻的小姑娘，然后走进了屋里。

　　周显走过去，见小狐狸皱着眉头的样子，说“你先...”

　　“来来来，小姑娘试试这件。”女掌柜打断了周显的话，拿出了一件粉色的绸缎衣裳，在烛光下被照得发光。小狐狸看得瞳孔放大，拿过衣服就往自己身上比划，在铜镜前臭美地左摇又摆。

　　“我还付不起。”周显坦然道。

　　“哎呀，说了也不怕你笑话，这衣裳是我给自己留的，我这大把年纪也不方便往外穿，只能在屋里亮亮相，放着也是放着，这小姑娘喜欢，便宜给你了！”

　　“可...”

　　“没有可是，你这木头脑子，怎么娶到媳妇儿的，真是稀奇哈哈哈！”

　　“不是，您误会了。”

　　“不过这姑娘看着挺好骗的模样，你可得抓紧别让她跑喽。”妇人并不听他的话。

　　夜色里，小狐狸拿着新衣裳快乐地走了。周显垂下头，看着女子的笑颜，父亲去世后，他与青灯作伴，一日日倒也过来了，只是鲜少遇到这般灿烂真诚的笑容了。

　　（1）引自《咏针清·文映江》
　　（2）（3）均引自《红楼梦》王熙凤骂人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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