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情

　　这实在是有些打击到了他的世界观。云裳也看了过去，欲问：“师父？”

　　林鞘点了点头：“走，去问个清楚。”

　　绕过高台，穿进戏园后的庭院，陡然听见枯枝一响，林鞘转身：“谁在那儿？”

　　没有任何人，庭院是安静得如同被雪盖住了一样，只留下了脚步踩地的单调声。

　　云裳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师父……你幻听了。”

　　林鞘沉了口气，笃定道：“不会。”他的听力非常好。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想法。房檐上当真露出了人影，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一身单薄道袍，搭着拂尘，凛冽的寒风让衣袍飘扬在腰间，但他们却好像一点都不冷。

　　云裳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林鞘，耳力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两个中年人一跃而下，男道人神色漠然，语气却充满了兴趣：“这位公子体质非凡，是修道的好苗子。想来你们都应听过近些天京城好几大命案，死的人都是血液干涸至黑色。不知道对有没有些兴趣学上一二？以保性命？”

　　当然没听过，他才来这个破地方几天。

　　余光往四周望了望，戏园子太大了，他们刚刚从前庭绕进来，这个地方算是中院，此时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高墙窄廊。

　　“没有兴趣。”林鞘保持着脸上的淡然，手心微微有些汗，“能听见你们的动静只能说明我不聋罢了。”

　　是街上遇到过的那两名道人，他们是直径冲着这戏园来的，自然是有备而来。听起来像捉妖的，但实际上看他们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鞘潜意识里觉得不是所有的修道之人都是怀着天下苍生去修道的，其中走了偏路的，走火入魔的，执念太深的，太多太多，不计其数。

　　女道人：“同他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速速将他们打晕吧，别影响了我们。”

　　男道人点了点头。
　　林鞘向前了一步，挡住了云裳，镇定下心神：“这位道长，你可知道我是谁？”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男道人眯了眯眼，又瞧得此人面色如常，心道此人问话语气淡然，下巴微扬，似乎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时间让人有些犹豫要不要出手。

　　女道人脾气心性就急躁多了，拔剑就刺，喊道：“婆婆妈妈！”

　　林鞘的反应自然不够，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怎么可能躲得过修道之人的快剑。所以他没有动，而是原地站着保持着冷淡的表情，眨眼间就看着利剑穿透空气抵达他的眼前。

　　剑刃左右两侧的空气激得他的两缕鬓发轻轻扬起。

　　剑尖抵在了他雪白的脖颈上，血渍滴滴答答地落下，却不是他的血。

　　“放开。”林鞘严厉道。

　　“我不。”云裳一手死死握着剑刃，不让剑再前进一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女道人的剑竟然不再使力了。

　　双方剑拔弩张，局面一时紧张异常，谁也没动，连大气都没人敢出。云裳是屏气凝神，整个人的力气都使在了握剑刃的手掌上，双目不甘示弱地瞪着对方。

　　林鞘轻笑了一声，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温柔地撇开剑尖，使它不再朝着自己的脖子。
　　这样个小动作轻飘飘做出来，那叫一个惊艳绝伦从容雅致。不仅两名道人对他正视起来，连云裳都愣住了，一时间以为他师父当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两位听听这周围是不是有些其他动静？”林鞘缓缓道：“两位不想让渔翁得利吧。”

　　两道人狐疑对视，果真竖起耳朵静听了片刻。

　　“走。”男道人拉着女道人一跃而起，掠过松树枝头，散下落雪，踩着戏园的围墙飞出去了。

　　林鞘拂了拂肩头的雪。

　　眼看着那两人消失在视线中，心脏的狂跳这时才慢悠悠地降下来，里面的衣裳肯定已经沾上一层薄汗。

　　“师父……”云裳回过神来，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责备。

　　“我的祖宗啊，你下次别这样了。你说这可要是还能回去，我怎么跟你那所谓将你托付给我的父亲交代？”林鞘叹了口气，低头拉起他的手，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然后撕了衣角的布擦了擦血缓缓缠上，“只能先这样了。疼吗？”

　　“师父，刚刚你是真的有办法让她停手吗？还是说根本不确定？”云裳似乎根本不在乎手掌上的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脖子。

　　……当然不确定。
　　林鞘眯眯眼道：“当然确定了。”
　　“你见过修道之人杀生吗，而且一开始那女人也只是说要打晕我们而已。”

　　听了解释，云裳沉着脸信了。

　　云裳问：“那其他动静又是什么？”

　　林鞘抬头看了看房顶，道：“没什么，应该不会出现了。”林鞘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莫名的牵连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了心脏。这种感觉从他初来那天就有过，吃饱喝足后又消失了，或许是只有危及到生命才会显现。

　　云裳又问：“那为什么这两个道人非要肃清庭院里的人，他们是来干嘛的？我们又会坏了什么事？”

　　是啊。为什么非要肃清庭院里的人。林鞘的思路渐渐明了起来：“你说，普通人最怕什么？”
　　云裳：“怕穷？”

　　“……”林鞘忍住了打他的冲动：“肃清庭院里的人，一定是会发生不能让普通人看见的事情，而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普通人不能接受？”

　　云裳：“鬼怪？”人会信神，却不信有鬼怪。见了鬼怪的人大部分都会变得疯癫，所以那两个道人可能只是害怕破坏普通人的三观。

　　鬼怪……林鞘想到了刚刚戏台上的蝴蝶。

　　会是妖怪吗。

　　林鞘笑了笑：“你说这里什么东西最诡异？”

　　云裳皱了皱眉，嘀嘀咕咕道：“你不是不信嘛……”

　　*

　　戏园很大，前面是戏台和坐席场子，中间是庭院，穿过庭院进了石拱门后就是一排排住人的屋子。

　　前院唱“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两位戏子还没回来，应该在谢幕。正房的右侧一间屋子是开着门的，里面坐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家在整理戏衣戏冠，还有一个打杂的，加上两个不像是戏子的青年人。

　　老人家朝旁边打杂的人努了努嘴：“那个箱子递给我。”

　　打杂的“哎”了一声，“好勒老板！”说着就提着箱子放到了他面前，顺便打量了一下坐在桌前的小少年郎。
　　看着十七八的样子，模样俊俏身板挺直，一身青衫。大冬天的也不披个毛氅，还满手是血。

　　反倒是站在他旁边的人，一身裹得厚实，悠悠闲闲的。虽然长得也很年轻，但听说是这小少年郎的师父。

　　老板打开箱子，取了布条和药，小心地给小年轻上药：“这划蛮长的，幸好不深。小孩子家家的，别一天舞刀弄剑，跟着你那个师父学学不是挺好的吗？”

　　少年郎一声没吭。

　　站在他旁边的人这才懒懒开口：“是啊，二胡哪里不好呢？”说话的人正是林鞘。

　　云裳还是一声没吭，应该是在极力忍耐上药的疼痛。

　　老板包扎完，仔细瞅了瞅站着的青年，笑了笑：“你的提议老夫同意了，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林鞘。这个我徒弟，云裳。”

　　说着林鞘还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趴在桌上的小少年。

　　“老夫不瞎，这屋子里就这么几个人。天儿这么冷，你手指头还是缩回袖子里吧。”老板提起箱子，放回原处，“来登个记。”

　　林鞘挪了几步，伸出金贵的手握住毛笔潦草地写下两人的名字。

　　“哦对了，老板，我还有些不情之请。”林鞘就着还没缩回去的手比了个“三”，意思至少还有三件事情要麻烦老人家。

　　老板转过身：“说吧，钱别提，老夫已经给你徒弟包扎好了，不用钱请大夫了。”

　　打杂的看了一眼老板，纳闷道：“老板你刚刚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云裳：“……”

　　林鞘嘴微微咧开，笑出了声：“老板，你可以当着我的面翻白眼。”

　　老板慢悠悠地转了回来：“你小子，被你一开始那副面孔欺骗了。二胡确实拉得厉害，是个大师样子，怎么这么无赖？”

　　“都是些小事，老板一定不会觉得麻烦的。这样我就在您这儿长期待着了，您看？”

　　话是这么说，但老板还是沉思了一下，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

　　打破寂静的是门外的嬉笑声。

　　是梁祝的两位主演已经回来准备卸妆了。

　　两人回来的时候看见屋里多了两个陌生人愣了一下，‘祝英台’道：“师傅，这两位是新收进来的人吗？”

　　老板头疼着：“算是吧，来奏乐的。”

　　‘祝英台’淡淡地“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地坐到了梳妆台前。心说那俩新人长这么好看，来都来了，不唱戏可惜了。

　　‘梁山伯’朝他们作揖介绍道：“庄梦。那位柳易，字可玫。”说着指了指‘祝英台’。

　　云裳撇开了脸，并不想打招呼。恕他真的不能接受声音那么磁性的‘祝英台’。

　　林鞘笑着点了点头：“在下林鞘，出鞘的鞘。坐着那是小徒，天性不爱与人说话，不要见怪。”
　　庄梦摆手说没事，然后同他互相寒暄了几句，算是认识了。

　　林鞘试探道：“那个，有句不该问的，那场上最后怎么会有蝴蝶呢？”

　　这正是他来这个戏园子的目的。

　　庄梦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打着哈哈：“可能是我和可玫感动上天了！”

　　那边演‘祝英台’的柳易已经坐着卸妆了好一会儿，听到他们的谈话里提到他，便转过身来。

　　柳易脸上已经没有了妆容，半叶眉十分秀气，眼睛也清澈异于常人，眼角微微上挑，颇有撩人风情。
　　虽然长发披在身后，极为好看但不会让人误以为是女人，下了台之后一举一动男人气质十分明显，说话声音也很沉稳：“师弟，别讲我坏话。”

　　庄梦爽朗一笑：“我在夸你呢！”

　　“狗屁，明明就是你们的小把戏，当老夫看不出来。”老板想了半天还是认输了，自言自语小声说着：“老夫这园子里几十号人，还没有非要提前预付工钱的，真是怪人……”

　　林鞘：“谢谢老板！顺便给在下一把新二胡吧，刚刚您拿给我拉的那把不太好用。”钱未到，谢先至。

　　老板吃了闷亏在屋里转了一圈，开了个小抽屉，拿出一串铜钱，丢给林鞘：“接着。二胡在对面房间的右边杂物库里，自个儿找去。”

　　林鞘接住钱，作揖只见动作不见手，道：“多谢多谢，第三件事就是我们能否……”

　　老板脸上的褶皱动了动，笑着打断他：“你们住西边那间房吧。”

　　林鞘嘴角也扬着笑意，道：“这正是在下要说的，老板我们有住处……”

　　老板板了脸：“我怕你拿了钱跑路。”

　　三秒对峙后。

　　林鞘冷漠：“哦，好的。”
　　塑料员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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