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锦瑟付流年

　　萧锦瑟所住的花间阁位于镇南王府西北角，远远就看到花间阁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沈靖澜下意识停了停，抬头品了品这几个字。

　　沈靖澜擅书，一贯以为字如其人，且“性之所近，最易见效”，柳字刚劲峻拔，颜字雄强浑厚，而欧字则柔顺温和。乍见沈靖澜的人都很诧异她的柳字写的好，总觉得她如水般柔软，必然适合欧字。再熟悉一些的人才恍然，乍看温和的她，落落大方，如荷淡雅，如竹峻拔，山涧明月，竹间清风，最宜柳字。

　　萧锦瑟门前这三个字，一看也是练过，却是二王的路子，铁画银钩，恣意潇洒。沈靖澜品了些许功夫，赞叹道：“真是好字。不知是哪位大师所书？”

　　萧锦瑟随手别了别耳边的青丝，漫不经心地道：“这是我写的。”

　　沈靖澜一惊，转头看了萧锦瑟一眼，倒是因为这三个字对她另眼相看了。沈靖澜微微一晒，暗笑道，怕是说出来没人信，燕京城排行第一的混世魔王，全天下最胆大妄为，惹是生非的长乐郡主，竟写得一手好字，一看就是潜心练过，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定力。

　　花间阁的构造仿江南园林，长廊绕着一汪池水，池边种着柳树，屋前的种了些玉兰刚刚开花，白色的玉兰传来馥郁的香气。萧锦瑟的卧室，在庭院深处，屋前一株迎春花树细细密密开满了黄色的迎春花，煞是好看。

　　说是要她照顾，进了院子，萧锦瑟就唤了丫鬟将她带到隔壁休息，自己关起门来。沈靖澜收拾妥当，不过在屋里坐了片刻，起身便往外走，刚刚赶来照顾她的映雪和香兰颇为不解，“小姐，这是去哪儿？”

　　“去看一下长乐郡主”。

　　映雪看阻挡不来，给了香兰个眼神，让她去敲隔壁的门，萧锦瑟把丫鬟都轰了出来，敲门的时候，香兰真担心会被长安郡主的目光杀死。

　　进门的时候，沈靖澜伸手拦了一下她，示意她在门外等。退下去的香兰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觉得此时小姐格外严肃。待香兰和萧锦瑟的丫鬟们坐在门口吃瓜子唠嗑时，萧锦瑟有三个贴身大丫鬟分别是紫曦、紫竹、紫环，小丫鬟们更是数不胜数，紫曦端出来一盆鲜红的水。香兰吓了一跳，小丫鬟们倒是见怪不怪，紫竹上去接了盆子，紫曦过来看了香兰一眼，点点头走了。香兰悄悄瞅了一眼问，“郡主可是伤了？”

　　紫环浑不在意，拿起一个瓜子吃了，“嗯，郡主经常受伤。不过应该不严重，不仅御医没来，连苏小姐都没来。”

　　香兰诧异地问道：“苏小姐？”

　　紫竹正巧端着盆子回来，狠狠地瞪了紫环。

　　紫环缩缩脖子，把瓜子扔到一旁，乖巧地下去干活了，转眼小丫头们也散开了。

　　拿着瓜子的香兰呵呵一笑，把瓜子装了起来，说了一句“我拿去给映雪吃。”也溜走了。

　　沈靖澜进门的时候，萧锦瑟似刚沐浴完，头发还在滴水，正坐在铜镜前梳发，沈靖澜进来的声音也很轻，开口的时候只是柔声道：“不知郡主伤势是否严重？可需要唤大夫。”

　　此时，萧锦瑟的面容跟拜堂成亲时截然不同，那入鬓的剑眉变成了新月般的细眉，皮肤也白亮了许多，甚至手，那只本身就白皙的手突然变得更加粉嫩。想必还是根据萧慕言的长相化了妆，卸了妆容，虽她上挑的眼角没有变化，但眉宇的骤然大变，使得她那本身风流的气息，变得更加妖娆勾人，一眼就能让人失了魂魄。

　　看着把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的沈靖澜，萧锦瑟从铜镜前侧了侧头，因这一动，萧锦瑟身上薄薄衣衫滑动了一些，若隐若现地露出些许如凝脂一般的肌肤，黑色的长发微微地散开，一些轻轻搭在圆润的右肩，像是感觉到冷一般，她随手拢了下衣服，却依旧露出几分肌肤，发尾的水一滴一滴地敲打着地面，红唇轻启，吐出淡淡的气息。
　　明明离得几步远，沈靖澜却鬼使神差地觉得她口里温热的气息在自己耳边，鼻间也萦绕着恼人的香气，不禁退后了一步。

　　萧锦瑟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丝懒散的笑意：“你盯着我作甚？是觉得我美么？”她的声音全然不似之前一般低沉，只觉得慵懒柔软和她整个人一样勾人的不行。

　　沈靖澜敛了敛神色，一如往常般温文，正色道，“郡主天人之姿，倾城之貌，自然是美的。”“和你相比呢？”

　　萧锦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天真，眼睛也睁的大大的，定定地看着她。

　　“自然是胜过靖澜许多。”沈靖澜的口气听起来诚心诚意毫不勉强。

　　“那和萧慕言相比呢？”沈靖澜似愣了一下，却是敛了神色看起来仍是一派自然：“世子是男子，郡主是女子，各有风采，难分高下。”

　　萧锦瑟不肯罢休：“我若是一定要比呢？”

　　沈靖澜一贯的温文中终于透出几分无奈：“若论美丽，自然是郡主更美。世子玉树临风，更为英俊。”

　　萧锦瑟收起那一副天真，若有所思地笑了，“沈小姐不愧名满燕京。”

　　被萧锦瑟这么一搅，沈靖澜毫无瑕疵的周全礼貌像是裂开了些微缝隙，却没有动摇她的坚持：“郡主的伤可是处理了？是否需要宣太医？”

　　萧锦瑟的目光在她身上悠然地转了个圈，不管是刺杀、还是新郎的乌龙事件，似乎都没办法让沈靖澜稍微动容，比起来反而是门口那三个字让她的表情有些许变化，呵，倒的确是个字痴啊。比起萧锦瑟的漫不经心，沈靖澜身上更多的是从容淡定。偏生不爱别人从容淡定的萧锦瑟从台面上拿出一只小刀，细细地修起指甲来，还是一副春风拂面的样子，“不过小伤，不要紧。”

　　沈靖澜待还要张口，萧锦瑟却唤来丫鬟 ，“带世子妃回屋休息，晚上安排人守着。”

　　沈靖澜也终于放弃不再开口，转身走掉了。

　　门关上后，萧锦瑟低下头继续修自己的指甲。她能感觉到血从伤口处涌出，以及自己体内翻滚的气息。她放下手里的指甲刀，努力控制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向床。

　　外面断断续续地喧嚣掩盖住了她压抑的呜咽，而当吵闹暂歇，一切归于寂静，仿佛世事都尘埃落定，暂得平静，风声划过庭院里层层叠叠的树叶，巡逻的踢踏声也和衬着这座院子的静谧。

　　不过五更天，映雪就唤起了沈靖澜，“小姐，该起来了。”

　　沈靖澜半坐起身，绸缎做的被子顺势滑落，露出如锦缎般白皙肌肤。眼下露出淡淡的乌青可以想见睡得并不好，所幸天生丽质，稍作修饰，仍是眼神清亮，姿容淡雅。

　　萧锦瑟的丫鬟将一个汝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是跟玉簪花棒，沈靖澜接了，倒在手上只觉得轻白红香，四样俱全。于是转过头问萧锦瑟的一个丫鬟名紫桐的，“这是如何做的？”紫桐答道：“禀世子妃，这是木樨花种，研碎了对上香料制成的。”沈靖澜摊在面上，果然容易匀净，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于是又拿起胭脂，发现这胭脂也不是成张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里面盛着玫瑰膏一般。紫桐接着道：“郡主一贯嫌弃市面上的胭脂不干净，于是自己淘了些上好的胭脂，用他拧出汁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白玉兰的花露蒸叠成的。”

　　沈靖澜用指尖挑起一小块胭脂，只觉得一股清冽的幽香扑鼻而来，转头问正在紫桐，“这些都是你们郡主亲手做的？”紫桐摇摇头，“这些方子都是郡主自己调制的，早年做过一些，后来就派了一个丫鬟来做。往常是有很多太太小姐求这方子，郡主也不曾给过。”沈靖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镇南王不知跟沈石溪说了什么，第二日沈夫人来安抚了沈靖澜，让她放心，一切就按成婚的来。镇南王府上下既不会说，也没人知道当时迎亲拜堂的不是萧慕言。洞房未成，第二日还是照常敬茶。

　　镇南王是整个大梁最战功赫赫的将军，凭着显赫的军功和拥立之功，这才成为大梁三百年历史上头一位异姓王。功高盖主的阴影始终罩在镇南王府的头顶，常年戍边的镇南王，日日进宫的王妃，天天在京城里逛来逛去的萧锦瑟。到底慕容皇室和萧家谁更怕谁，或许谁也不知道。

　　昨日一派慌乱，今日沈靖澜才有机会好好打量镇南王妃，王妃长得极为美丽，一对双胞胎果然都似了王妃，只是王妃看起来格外温柔，不若萧慕言那般贵气清隽，也不似萧锦瑟一般妖媚风流，那种柔和像是渗入了骨髓中，连呼吸都带着温柔。

　　王妃接了沈靖澜的茶，细声安抚了沈靖澜，转而向镇南王一笑，“我倒觉得这孩子像我。”

　　破天荒地，镇南王竟也露出一个宽厚笑容，“可不是。”突如春风到来般温煦可人。连身旁跪着的萧慕言这时都带着他温和的笑意扶起了沈靖澜。

　　沈靖澜站起来却看到姗姗来迟的萧锦瑟，她换了一身镶着玄色边的红衣，长发在身后随意的挽着。她走过的空气中都凝结这一股香气。

　　只见萧锦瑟半是慵懒半是撒娇地冲镇南王行了礼“父王”。转身就钻进了王妃旁边的位子：“母妃。”

　　镇南王妃依旧是柔和的样子，“你怎么又来晚了。”

　　“人家做早课做的忘了时间。”萧锦瑟吐吐舌头，如同孩童一样撒起娇来。

　　沈靖澜不得不承认萧锦瑟缩头缩脑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可爱。

　　王妃只是摇头笑笑不置可否，“快跟哥哥嫂子问好。”“哥哥，大嫂。”
　　“郡主。”沈靖澜行了个礼，萧锦瑟却轻身闪开，眼里噙着笑意看起来格外真诚地说道：“嫂子叫我锦瑟就好。”

　　若是昨日没见过她，连沈靖澜都要相信这时候谦恭温顺笑容真诚的萧锦瑟是一个温顺可爱的小姑娘了。

　　沈靖澜还是沉静温和笑容，“锦瑟妹妹也不必客气，叫我靖澜即可。”“是了，这样显得亲切。”

　　王妃在一旁满意地点了点头。

　　萧锦瑟眼里的笑意看起来要溢出来一般，“好的，靖澜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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