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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赏梅宴上的一鸣惊人,其后续影响远比苏元铃预想的还要绵长。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苏府的门槛都仿佛被踩高了半寸。前来拜访的夫人、小姐们络绎不绝,送来的帖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话里话外,都是对她这位苏家小姐的溢美之词,什么“才思敏捷”、“见识不凡”,仿佛一夜之间,她苏元铃就从一个痴恋太子的寻常贵女,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第一才女。
苏元铃对这些虚名没什么兴趣,她懒得应酬,便以“偶感风寒”为由,闭门谢客了好几日。
丫鬟春儿却激动得不行,每天捧着那些拜帖,喜滋滋地念叨。“小姐,您听听,这是吏部侍郎家,这是安远侯府……以前她们可都跟郡主屁股后头,没少给您白眼呢。现在倒好,一个个都赶着来巴结您了!”
苏元铃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游记,闻言只是懒懒地翻了一页,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这些人的态度转变,不过是因为她现在攀上了太子这棵高枝,有了一点利用价值罢了。趋炎附势,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这几天里,她的父亲,当朝太傅苏世雍,对她在宫宴上的表现,竟是只字未提。
苏世雍此人,在原著中着墨不多。苏元铃只知道他是个学究天人、谨小慎微的老头子,一心只想保全苏家门楣,对女儿和太子那点事,态度始终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颇有些明哲保身的意味。
可苏元铃总觉得,一个能坐到太傅位置上的人,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这天傍晚,她正用着晚膳,苏世雍派人来请,说是书房有话。
苏元铃心头一动,知道正戏来了。
她放下碗筷,随着管家穿过回廊,来到苏世雍的书房。书房里点着安神香,一股淡淡的墨香混杂着檀香的味道,让人心神宁静。苏世雍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见她进来,只抬了抬眼皮。
“父亲。”苏元铃规规矩矩地行礼。
“坐吧。”苏世雍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身子好些了?”
“女儿已无大碍,劳父亲挂心。”
书房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苏世雍不说话,只是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
这种审视的目光让苏元铃有些不自在。她知道,她那番表演骗得过旁人,却未必骗得过眼前这只官场老狐狸。她这女儿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当爹的还能不清楚?一个从小被宠坏了、心思单纯的姑娘,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有了那般滴水不漏的口才和胆识?
就在苏元铃琢磨着该如何应对时,苏世雍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宫宴上的事,我都知道了。”
“……是。”苏元铃垂下眼眸,做出一副乖巧聆听的姿态。
“你想攀附太子,我不拦你。”苏世雍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苏家要在这京城立足,没有靠山是不行的。太子殿下温厚仁德,又得陛下器重,确实是个良选。”
这番话倒是出乎苏元铃的意料。她本以为会迎来一顿盘问,或是几句敲打。
但她知道,她这位父亲的话,肯定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苏世雍话锋一转。“但你要记住,你是在跟皇家打交道。伴君如伴虎,伴太子,也一样。”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那漱玉台上,看似风光,实则步步都是悬崖。你这次踩着郡主和柳家小姐,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声,也得了太子的青眼。可你想过没有,你得罪了郡主,以后她会如何寻你的麻烦?柳侍郎虽官职不高,但据说颇有政绩,是陛下看重的人,你把她女儿当众比了下去,也许他会认为是扫了他的颜面。”
“还有太子……”苏世雍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今日能得他的青眼,是因为你聪明,能为他所用,能替他装点门面。可有朝一日,当你这份聪明碍了他的事,或是他找到了比你更有用的人,你猜,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一番话,如冷水泼头。
苏元铃的心沉了下去。她一直仗着自己熟知剧情,以一种玩游戏的心态来看待这一切,却忽略了,这个世界里的人物,并不是只按剧本行动的NPC。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和情感逻辑。
她爹这一席话,算是给她敲响了警钟。
“女儿……女儿知错了。”她站起身,真心实意地朝着苏世雍福了一礼。
苏世雍看着她,许久,才叹了口气。“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为父只提醒你一句,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一个男人的恩宠上。即便是太子,也不行。”
说完,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从书房出来,晚风一吹,苏元铃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她这位父亲,看得远比她透彻。
什么“温厚仁德”,在苏世雍这种人精眼里,不过是太子夏启明的一张面具罢了。
“看来,这游戏的难度,得再往上调一级了。”苏元铃喃喃自语,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她原以为自己是棋手,却忘了自己首先是一枚棋子。想要不被牺牲,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价值大到谁都舍不得扔掉。
正思忖间,府里的管家提着灯笼,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小姐,宫里来人了!是太子殿下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太子夏启明送来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货色,而是内务府造办处专供皇室的御用之物。那一方“渔阳”古砚,色泽温润,触手生暖;那一锭“龙香”徽墨,墨锭上盘着一条鎏金的龙纹,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麝香;那支紫毫笔的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斑点错落有致;更别说那厚厚一沓澄心堂纸,薄如蝉翼,洁白如玉。
这样一套东西,其价值已非金钱可以衡量,更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体面和恩宠。
赏赐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摆在正厅的八仙桌上,整个苏府的下人都被惊动了,围在周围,交头接耳,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苏元铃的母亲,吴氏,更是拉着她的手,激动得眼眶都红了。“铃儿,我的儿,你可算是熬出头了!太子殿下这般看重你,将来……将来……”
苏元铃的表演也恰到好处。她先是怔怔地看着那套文房四宝,似乎不敢相信,随即眼圈一红,脸上露出那种混杂着喜悦、羞涩与感动的复杂神情,活脱脱一个被心上人厚待了的怀春少女。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份礼物,是对她赏梅宴上那番“高论”的奖赏。
夏启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的聪明,我看见了,也很欣赏。继续保持。
这更像是一场绩效考核后的年终奖,而非情人间的赠礼。
第二天,更具体的消息就传来了。由太子殿下的一位门客牵头,要在城外的“清风别苑”举办一场文会,邀请京中各大书院的才子和一些颇有才名的贵女参加。
苏元铃的名字,赫然在列。而送来请柬的人,还特意暗示了一句。“太子殿下届时也会微服前往,聆听诸位高论。”
这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一场精心为她安排的,与太子殿下的“偶遇”。
苏元铃自然是“欣喜若狂”地接下了帖子。接下来的两日,她推掉了所有应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认真地“准备”起来。
她当然不是在准备什么诗词歌赋。凭她肚子里那点存货,跟这个时代的顶尖才子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她在回忆,回忆原著里关于太子夏启明在这个阶段,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攻略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光靠脸蛋和才情是远远不够的。你得成为他的“自己人”,一个能为他排忧解难,提供有效建议的“贤内助”。这才是核心竞争力。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两天,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一段不起眼的剧情。
大概就是这个时间点,朝廷正在为开春后南方的漕运修缮问题而烦恼。每年这个项目都会耗费巨额银两,却收效甚微,贪腐问题严重,以至于几位皇子都把这看作一个烫手山芋,没人愿意接手。在原著里,太子也是因为这件事,被政敌攻击,失了些颜面。后来是男主四皇子,想出了一个“以工代赈、分段招标”的新法子,才把事情漂亮地解决了,也因此第一次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以工代赈”、“分段招标”。
苏元铃把这八个字在纸上写了一遍,嘴角缓缓勾起。
这么先进的管理理念,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她当然不能直接把这个方案说出来,那等于告诉别人,她背后有高人指点,甚至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要做的,是用一种更迂回、更巧妙,也更符合她“太傅之女”人设的方式,把这个想法,“不经意”地透露给太子。
文会那日,天气晴好。
苏元铃打扮得素雅清丽,只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裙,头上簪了支白玉簪子,不施粉黛,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清风别苑建在山腰,景致极佳。此刻,别苑的亭台水榭间,已经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士。男子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女子们则坐在一旁,浅笑低语。
苏元铃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毕竟她现在是京城里风头最劲的贵女,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深得太子青眼。
她应付着前来寒暄的众人,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她便在一个临水的亭子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夏启明今日果然是微服前来,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她那日见过一次的龙纹玉佩,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正与几位文士谈笑风生。
褪去了皇子身份的华服,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脸上的笑容也比在宫中时要真实几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他微微颔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苏元铃立刻配合地红了脸,低下头,快步走到了女眷们聚集的地方坐下。
一整场文会,她都表现得极为低调,既不做出格的诗,也不发表什么惊人的言论,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别人问到她时,才浅笑着说上一两句,得体又谦虚。
这让一些本想看她好戏,或是想与她一较高下的人,都有些失望。
只有苏元铃自己知道,她在等。
等到文会过半,众人开始自由活动,三三两两地在别苑中赏景时,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苏小姐,”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恭敬地说道,“我家公子,想请您去前面的藏书楼一叙。”
苏元铃随着那内侍,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栋两层的阁楼前。楼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听涛阁”三字。
阁楼里很安静,弥漫着一股书卷和木料混合的香气。夏启明正站在一排书架前,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乎看得正入神。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你来了。”
“见过公子。”苏元铃盈盈一拜。
“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多礼。”他放下书,走到她面前,“今日的文会,感觉如何?可还觉得有趣?”
“能聆听诸位大才的宏论,元铃受益匪浅。”
夏启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引着她到窗边的茶座坐下。他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袅袅的茶香中,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听他们谈论时局,似乎对南方的漕运颇有微词。倾……元铃,令尊乃是当朝太傅,想必你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吧?”
来了,正题来了。
苏元铃的心跳微微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才用一种有些担忧的语气说道。“臣女确有耳闻。听父亲说,朝廷每年为修缮漕运,拨银无数,却总也填不上那个窟窿,反倒滋生了许多贪墨之辈,实在是……令人痛心。”
夏启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没有像普通女子那样对此事一无所知,也没有不知深浅地大放厥词,这份见识和分寸感,让他很满意。
“是啊。”他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了一丝愁绪,“此事已成朝中痼疾,父皇为此烦忧,我等做儿子的,却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这既是倾诉,也是试探。他在试探她,究竟能说出些什么。
苏元铃放下茶杯,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如水的杏眼望着他,目光里带着全然的信赖与崇拜。
“殿下,”她刻意换了称呼,“元铃人微言轻,本不该妄议朝政。只是前些日子,在家中翻看一部前朝的地方志时,见到了一段有趣的记载,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但说无妨。”夏启明果然来了兴趣。
苏元铃便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她将“以工代赈”的概念,包装成了一个前朝某位县令治理水患时的旧事。说那位县令没有直接发钱粮给灾民,而是招募他们来修筑堤坝,按劳发放报酬。这样一来,既解决了灾民的生计,又修好了工程,一举两得。
至于“分段招标”,她则将其说成是“分段包修,能者得之”。她说,那位县令没有将整个工程都交给一个大商家,而是将河道分成几十个小段,让各地的工匠和小商户们,各自认领一段。谁修得又快又好,花费又少,年底还有额外的奖励。这么一来,大家相互监督,相互竞争,自然就不敢有人偷工减料了。
她讲得很慢,语言质朴,完全像是在复述一个自己也不太懂的故事。
可听在夏启明的耳朵里,却不啻于惊雷。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中途的凝神细听,再到最后的震惊与若有所思。
他越听,眼睛就越亮。
等到苏元铃说完,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脑海中飞速地推演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良久,他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说的……是哪一本地方志?”
苏元铃心中一笑,面上却露出些许慌张,似乎是怕自己说错了话,小声道。“那本书有些残破,封面也掉了,元铃……元铃也不记得书名了。只是觉得这故事有些意思,便记了下来,没想到竟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
“不,你不是班门弄斧。”夏启明忽然站起身,激动地在屋里踱了两步,“你这是……给了孤一个天大的启发!”
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俯下身,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元铃,你今日这番话,于我而言,胜过千军万马!你……你当真是我的福星!”
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衣料,传来阵阵暖意。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苏元铃甚至能看清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这大概是这位太子殿下,第一次如此失态。
苏元铃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掌控了局势的兴奋感。
她成功了。她把自己最重要的一块砝码,稳稳地押在了太子的天平上。
从今天起,她苏元铃,对于太子夏启明而言,将不再只是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而是一个能在他夺嫡之路上,提供关键助力的“贤内助”。
她的价值,已经无可替代。
她抬起脸,迎上他炙热的目光,脸上飞起两片红霞,声音里带着颤音。“能……能为殿下分忧,是元铃的福气。”
看着她这副娇羞无限、情根深种的模样,夏启明眼中的激动与锐利,渐渐被一片温柔所取代。
他缓缓松开手,像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唐突。他轻咳一声,从腰间解下那枚一直佩戴的龙纹玉佩,放进了她的手心。
“上次那块玉,是孤借你取暖的。”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今日这块,才是孤真正……赠予你的。”
手心里的玉佩,带着他的体温。
苏元铃看着这块在原著中象征着太子心意的玉佩,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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