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不用证

　　下班的时候，陈薇又路过，下意识的往产科方向看了一眼，人不在，看样子是有床位了？

　　她有点高兴，走到大门口，看见何绿华跟一个穿着姜黄T恤的中年妇女在说话，脑袋一直侧着，最后竟转了个方向。

　　她眼尖，看见侧向她这一方的耳朵有个红点，在夕阳的光晕中晃了一下。

　　想起上午她老是不由自主侧着脸。

　　陈薇心一跳。在夏日蒸腾的热气中竟沁出一身白毛汗。几步过去抓住何绿华：“你下午没去外科看看？”

　　何绿华歪头。

　　陈薇撩起她的头发，右耳里面有点血，她大声道：“你耳朵出血了。”

　　何绿华下意识揉了揉耳朵，摸出一点红色碎血痂，也吓了一跳。
　　旁边何绿化妈妈蒋梅也吓了一跳。

　　陈薇急慌慌地带着她们去了儿科的耳喉鼻科室。

　　医生是个男的年轻主治，边清理耳道边轻声安慰道：“不一定会有什么大事，摔这么久了，我看大姐精神还是可以，我照一下，哦，耳膜破了一点点，没事，过一两个月就能长回来。刚才是被血堵住了耳道，清理一下就行。最好右内耳，颅脑都要去做一下核磁共振。去急诊开个单会快些，我这边开单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因为这个突发状况，急诊这边检查完，很快下了住院通知，陈薇帮忙跟产科沟通，最后给了在产科病房走道上的一个临时床位。

　　陈烨下班赶来替换了忧心忡忡的岳母。坐在病床上，用手电筒照着妻子的耳朵，喜忧参半。

　　何绿华捂住耳朵不让他看:“你不累啊？”

　　陈烨:“累！非常累！”

　　他生性恋旧，喜静不喜动，现在妻子怀孕了，他不用再考虑离婚之类的头疼事，让他大松一口气。
　　松口气的结果就是精疲力尽。

　　他出差会认床失眠，昨夜回家也没休息好，白天一整天提心吊胆。算起来他已经有一周没有过正常的睡眠。

　　何绿华加班一个月，这两天连惊带吓，白天又在门诊熬了一天。

　　夫妻两人都累的不行。在新生儿的哭闹声和家长们的诱哄声中，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一样挤着，一口气睡到第二天六点多才醒。

　　蚊帐外面的走道上已经很热闹了。门开关的声音，护士进出的声音，开水间哗啦啦的水声，小婴儿此起彼伏的“嗷嗷”声……

　　倒是这床帘围起来的一方小小天地安逸的很，能听见对方舒缓悠长的呼吸声。

　　陈烨难得睡饱了，一点也不想动，摸摸妻子的耳朵：“现在听得见吗？”

　　何绿华窝在他胳膊下：“一直听得见。有点嗡嗡的，没别的感觉。”

　　陈烨：“里面疼不疼？”

　　“有点刺刺的。”

　　“还有哪里难受？”

　　“走路有点像晕车一样。”

　　床帘外突然有个小婴儿“嗯啊嗯啊”地哭起来。

　　声音宏大有力，像个小喇叭一样对着他们使劲吹。

　　两人都笑起来。

　　陈烨听得心里发软。偷偷不知道去看了哪家小宝宝。

　　回来以后，突然怜爱爆棚，稀罕起小婴儿来。

　　“那么小，那么小的手和脚脚，没有眉毛，脸还没我的饭碗大。”

　　何绿华奇怪：“你家侄儿侄女十几个，你就没见过？”

　　“没见过这么小的。起码也要满月了，阿轩就是满月才看见。他出生就十斤，满月时已经是十八斤的胖墩了。”陈烨嫌弃，“胖的过分，混沌一样，眼睛都看不见，肉太多，拉屎糊屁股上，我当场吓跑了。”

　　何绿华笑得发抖。

　　陈氏家族从永嘉南渡开始在容江扎根，已经是个六十多万人的大家族。

　　阿轩是他大哥儿子，亲侄儿就这一个。现在长个抽条，壮实小伙，倒是不算胖了。

　　别的都是堂兄弟家的。

　　他父亲是家里老五。亲兄弟四个，姐妹三个。同支的堂兄弟有九个。

　　祭祖的时候，子子孙孙呜呜泱泱一大群，连陈烨自己都认不全。端午节，他们这一支龙舟订做了两艘，才让每个孩子都能参加比赛。不然，为了能上船，这班熊孩子得先打一架。

　　护士把检查结果送过来，给何绿华量体温测血压，然后抽了血。

　　看报告 ，没有大事，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听力受损，右耳膜破了个小孔，报告也没说多大，大概率十天半月就能自愈。孕期不能用药，这期间注意不要进水感染。

　　何绿华终于怀孕的消息传回家，不止陈烨 ，全家也都大松一口气。

　　陈父松了口气。

　　他对儿媳妇唯一的要求就是能生孩子。毕竟换儿媳是一件劳民伤财的大事。

　　陈大哥也松口气。

　　兄弟生不生孩子，他无所谓，但是弟媳妇人挺好，老二不愿意离婚，最近跟老头子冷战，老头子天天喝醉了抱怨，搞得他都不想回家。

　　陈大嫂……下次跟何家吵架吵不赢了？

　　老三也松口气。

　　这个二嫂从不多事，不像大嫂管手管脚，还会给他洗衣服做饭，他不想换。当然，他还不知道二哥已经打过他没影子的孩子的主意。否则，难保他会立刻改了念头。

　　侄儿阿轩也松口气。

　　这孩子从小被父辈打压的有些内向。对全家唯一一个不会在年节询问他成绩，会拉着二叔跟他一起带信鸽去参赛的长辈，他觉得还行，也不想再去熟悉一个新亲戚。

　　这个孩子的到来，好像保证了陈家领土完整一般，人人都觉得心里安稳了，皆大欢喜。

　　至于孕妇本人想什么，不重要。

　　不过此时，孕妇本人已经飘飘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夫妻二人身处全市小婴儿最密集的地方，心软似棉，如在云端，连久违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修养都回来了，满身反骨消失的无影无踪，浑然忘记昨天一个两个都信誓旦旦地宣布不喜欢小孩，朝路过的小婴儿们露出慈母微笑。

　　晚上，夫妻两偷得浮生半日闲，躲在床帐里咕咕哝哝，商量给孩子取名。

　　大名待定，小名因为现在胚胎只有松子大小，两人就松子还是松松还是松花还是皮蛋……讨论了半宿，最后定为松松，才心满意足的在医院又睡了一晚，第三天出院。

　　然后是何绿华辞职的事情。

　　公司也大松一口气，不用顶着辞退孕妇的恶名。

　　佐藤那个直男癌晚期患者，口气都好了不少。

　　倒是车间女工们依依不舍。

　　秦姐撇嘴：“走了也好，从上次你要求他们见女工必须两个人一起以后，他们就想赶你走了，我看管理层终于要全部变成男的了，包括妇联主任。”

　　何绿华被她说得笑起来：“外企没有妇联。我那次只是作为工会工作人员去开会。开发区询问我，公司里面女工的情况，我针对开发区宿舍和城中村相连，治安环境不好提出来，原话是女工最好结伴而行，不管去见谁，都不要落单，包括公司高管。”
　　秦姐笑，可不是最后一句坏了事。

　　何绿华冷笑：“嘿，一窝瓢虫管着几百号女工，跟老鼠守着粮仓有什么区别。不过提了一个应有之义的建议，防患于未然而已。谁想他们不知道瓜田李下的道理，一个个好像真有什么诡谲心理被人说中一样，只能说淫者见淫，不过如是。”
　　秦姐：“上次招工，最漂亮的那个……”

　　何绿华毕业多年，早不是圣母，她自己一堆破事缠身，已经烦不胜烦：“你情我愿，那没什么好管的。你觉得好意，她觉得你挡道。只是她估计落不着好。这班人说是高管，工资相比我们高的吓人，其实只是本部普通员工，总助说他们那边生活成本高，一个人工资要养家糊口其实不剩几个。小姑娘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

　　秦姐默然。

　　她国企管理层出来的，难免带了丝心高气傲。只是下岗潮中，能找到工作已经是不易，能拉扯一把，她不会吝啬，拉不住的，只能当做没看见。

　　何绿华：“工会开会这事，以后估计轮到你了，一个几乎都是女工的工厂，代表总要有个女人才是正常事。这种门面功夫，总助最会。要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吧。跟开发区的妇联关系紧密些，有事求，总不会不管的。他们怕跟政府打交道。你看第一年，他们还不打算春节放假呢，说他们不过春节，可笑的是，他们的大节，盂兰盆节又说跟我们无关，也不打算放。鬼节啊，怎么会跟我们无关，我们只是不放假罢了。什么都是以他们为本位。不争取什么也不会有。”又塞给她一个盒子，“湿疹膏，说是苗\药，我试过还行。你穿雨靴最好用棉袜吸汗，外面包一层保鲜膜隔水，走路的时候注意些，不要滑了。消毒用酒精，千万不要碘酒，或者红紫药水，有色的都不能进车间，还有，天气凉下来，进车间前，要记得让杨小曼她们几个把手上的面霜洗干净，不要把面霜味道带进车间。下工了再擦。”

　　秦姐：“诶诶，记住了。还有吗？”

　　“哎，还有就是你自己，膨化车间在这，罐头车间是先要搬走，你最好想法子去膨化吧，罐头太潮湿，不要久待，我想促成每个生产线员工轮换，但是太过理想化，佐藤不答应。或者，还有一套沙拉酱生产线，就是不知道要多久才会来，会放在哪里，你有想法的话，我有资料在抽屉里，你去找齐英拿，不能带走……别的，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地球缺了谁都照样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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