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

　　这场雨来的很急，但是盛樾意外地遇到了会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看到对方有点愣住了，源予尧连忙摆手满脸歉意：“抱歉抱歉，突然出现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以为你刚才听到我的脚步声了呢。”

　　他说的那点脚步声大概被噼里啪啦的大雨直接一股脑淹没了，所以盛樾什么都没有听见。

　　盛樾摇摇头：“没关系。”

　　“那就好，”源予尧主动伸出手介绍自己，“你好，我是源予尧，聘请私人助理的就是我啦。”

　　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就是自己的雇主。

　　盛樾稍微后撤一步，有些拘谨地低下头问好：“源少爷您好，我是盛樾。”

　　源予尧嘿嘿一笑：“我知道你的大名，数学系吴焕城教授的得意门生盛樾师兄谁不认识。”

　　“外面雨大，不如我们进屋坐一会吧，”见他一时间不急着离开，源予尧收了伞放进伞桶，拉着盛樾走进花房，边走边真诚夸赞，“那些画架我之前折腾了半天都立不稳，你居然把它们都归置这么整齐，太厉害了！”

　　源予尧的眼睛在灯光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真是辛苦你啦，盛樾师兄。”

　　这份过于直白又充满活力的夸奖让盛樾有些无措，因为性子沉闷，加上私人时间很少和其他人接触，导致他一向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所以他只是低声道：“您过奖了，分内事，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师兄，听起来好像对这份雇佣关系有点模糊化，明明他是雇主才对。

　　“哎，可是我觉得这样叫起来很顺口啊，你不喜欢吗？”

　　源予尧几步走到中岛台倒了两杯水，自己先灌了大半杯，然后才把另一杯推到盛樾面前的茶几上，眼睛弯弯的：“那我们做个交换，你也不要一直叫我少爷了，叫我予尧或者小尧就好。”

　　盛樾眨了下眼睛，有些发愣：“这怎么行……”

　　源予尧踮起脚尖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人压在了沙发上坐下，笑眯眯地在他对面落座：“你看，交换不成立，所以这句师兄我还得继续叫。”

　　被冠上天才名号的人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骄傲自满的性子，盛樾也预想过管家口中这个十八岁的天才少爷是什么样子，可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明媚灿烂的少年会这么平易近人。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桌上，水波随着空气的流动渐渐泛起涟漪。

　　“那我们谈正事咯？”源予尧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盛樾，“明年的五月是我们毕业设计展出时间，所以算下来还要筹备大概七个月，这中间会有不少杂事，所以师兄，如果你愿意做我的私人助理……”

　　他停顿了一下，比了个手势：“月薪三万，你觉得怎么样？”

　　三万。

　　这个数字让盛樾心跳都漏了一拍，这份薪资远超预期，足够帮助母亲顺利进行接下来大部分的治疗。

　　但下周母亲就要手术，他需要钱，现在就要。

　　盛樾喉结滚动了一下，贴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绷紧，迎向源予尧带着笑意的目光：“少爷，谢谢您，我非常愿意接受这份工作。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请问……我能不能提前预支第一个月的薪资？”

　　他没有解释原因，没有诉说母亲的病情，更没有提及那个一直挂着欠费字样的缴费单。

　　他只是陈述了一个请求，并且准备好了承担任何可能的结果，包括被拒绝。

　　源予尧微微歪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是没想到盛樾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然而，这份诧异只存在了不到两秒。

　　源予尧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脸上的表情迅速转为一种爽快的了然，他用力点头，声音清亮：“没问题！”

　　这下轮到盛樾愣住了，他想过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干脆利落的同意。

　　“银行卡号给我吧，”源予尧站起身拿出手机添加盛樾的微信，“我让丰爷爷汇给你。”

　　他答应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预支一笔对普通人而言不小的款项，就像答应明天一起去喝杯奶茶一样简单。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盛樾的心湖，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谢。”

　　盛樾低下头在对话框中发送了卡号信息，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收到，”源予尧将信息内容保存好，然后笑嘻嘻地看着盛樾，“那我们就这么说定啦，盛樾师兄，合作愉快！”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

　　盛樾站起身再次郑重道谢后，提出了要先离开的事情。

　　“好啊，伞你拿着吧，雨还没停呢，”源予尧朝他笑着眨了下眼，“那下次见哦，师兄。”

　　盛樾握紧带着对方体温的伞柄点了点头，踏入雨幕的时候，第一次觉得雨水好像并没有那么冰冷。

　　看着盛樾撑着伞逐渐消失，源予尧才收回视线，等雨小一点后回到了主屋。

　　洗完澡来到楼下，源予尧裹着浴袍一边擦拭半干的头发，一边喝着源丰为他端过来的温热果汁。

　　“少爷，您今天见到那位盛先生了吗？”

　　源丰默默调高了些中央空调的温度，生怕这位小少爷不注意身体再感冒了。

　　“见到了，”源予尧点点头，眼里全是欣赏，“他又勤快又能干，我很满意！”

　　源丰笑起来：“那就好，您满意就好。”

　　“对了，丰爷爷，”源予尧停下手上的动作，“我现在给你发一个账号，你帮我汇过去三万……”

　　想到今天盛樾在自己面前那副开口请求时的艰难模样，源予尧说出的话停了一下，片刻后摘下毛巾肯定地说着：“不，直接汇九万，他有急用。”

　　虽然他没有说是什么用处，但是能让这么一个坚毅的人犯难，那一定是很要紧的事情。

　　“还有……”

　　源予尧犹豫了半响还是开了口，话里带着关切：“想办法了解一下盛樾师兄家里的情况吧，不过要注意分寸，别打扰到人家。”

　　他并不是有什么窥探隐私的癖好，只是觉得按照盛樾那种克制隐忍的态度，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恐怕也不会主动开口，所以不如自己多了解一些，这样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源丰有些惊讶于小少爷对这个盛先生的在意，可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沉稳地应下：“是，少爷，我这就去办。”

　　源予尧望向窗外依旧连绵的雨丝，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盛樾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轮廓分明的脸。

　　“你身上，到底背着多重的担子呢？”

　　第二天，预付的薪水准时到账，甚至比预期的数额翻了三倍。

　　盛樾惊愣之余，立刻打开和源予尧的对话框，删删减减最后发去一句诚挚的感谢。

　　【谢谢少爷，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好工作的，感谢您的信任。】

　　对方应该是不太忙，很快就回复了一句：【师兄客气啦，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好的，谢谢，您有事随时吩咐。】

　　不可否认，这串数字真的像一块坚实的基石，稳住了盛樾摇摇欲坠的世界。

　　他第一时间缴清了欠款，并为母亲接下来的手术预存了费用。

　　手术结束后，陆洵带来了手术一切顺利的好消息，看着盛樾脸上逐渐消失的伤疤，他欣慰极了：“看来你这份兼职很不错，这就对了，钱的问题能缓一缓，你也能稍微喘口气。你母亲的第一期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下周就可以评估开始化疗了。”

　　李秀萍醒来以后精神确实好了不少，同病房的一位阿姨看着她，羡慕地拉着家常：“李姐，你真是好福气啊，看你儿子多能干，多孝顺。这医院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在张罗，还把你照顾得这么周到。不像我家那几个，来晃一下就没影了。”

　　旁边床位的家属也附和道：“是啊，小伙子又稳重又靠谱，听说还是高材生呢！您就安心养病，等着享儿子的福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满是真诚的夸赞。

　　李秀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一应着，嘴里说着孩子是挺懂事的，可那双经历过太多风霜的眼里却藏不住心疼。

　　小樾一直是她的骄傲，一直都是。

　　可是这份孝顺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身上一片片的淤青，是孩子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消瘦的脊背……

　　每一次听到别人的夸赞，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宁愿儿子平庸一些，自私一些，也不想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负担。

　　傍晚时分，盛樾提着熬好的清粥小菜来到病房，细心地帮母亲摇起床头垫好靠枕，将饭菜在小桌板上摆放整齐。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一点都不疼了，”李秀萍努力笑得轻松一些，“你呢？工作还顺利吗？别太累着自己。”

　　“顺利，”盛樾舀起一勺粥吹凉，递到母亲嘴边，“新找的兼职很轻松，就是在学校附近帮人整理些东西，时间自由，不累，您放心。”

　　灯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阴影，李秀萍喉咙有些发堵，她连忙低下头，借着喝粥的动作掩饰哽咽。

　　就在这时，盛樾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备注是源少爷。

　　【盛樾师兄！明天下午画室需要搬几幅大画，你有空过来吗？╰(*??︶`*)╯】

　　后面还跟了个可爱的表情。

　　盛樾瞥了一眼，快速回了两个字：【好的。】

　　李秀萍敏锐地注意到了儿子看到信息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波动，心里微微一颤。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小樾露出这种生动的表情了。

　　她低头喝下儿子递来的下一口粥，在心里默默地对那个陌生的名字多了不少感激。

　　或许…这份兼职……

　　真的能让她可怜的孩子，稍微轻松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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