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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脸”
闲,太闲了。
也不能说是闲,燕抚惊太无聊了。临近归新节,该练剑的练剑,该画符的画符,该炼丹的炼丹。无名殿的每个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连岑似眠和乐绮最近都不来燕抚惊的院子了。
丹霞长老那边说是人手不够,把岑似眠一个符修也抓去帮忙炼制归新节要用的固本培元丹,要连着熬三个昼夜。
乐绮则因为师尊闭关前给她留的功课,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进展而苦恼。
于是,燕抚惊成了整个无名殿最游手好闲的人。
楚明月闭关前,给她留的功课早就做完了。
新的?没有。
宗主不在,谁也不敢给这位祖宗派活儿,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她累着了,或者……把她惹毛了,直接把准备庆典的场地给拆了。
燕抚惊在院子里转悠了第八圈,雪花悄无声息落在她的肩头,她看着周围的光秃秃,院中那棵桃树却春意盎然的样子,连逗弄它的兴致都没有。
“呸——”
燕抚惊吐出嘴里嚼着的嚼着的草根,那点苦涩的草汁味让她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添了几分不爽。
那草根是她刚才蹲在地上,从石头缝里硬抠出来的,连这无名殿最顽强的野草,此刻尝起来都味同嚼蜡。
火盆在屋里烧得噼啪作响,暖意隔着窗子透出来,她却宁愿待在这冰天雪地里。至少外面的冷是实实在在的,能让她骨头里那股莫名的、蠢蠢欲动的躁意稍微平息一点。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整个无名殿都笼罩在一片为节日准备的、井然有序的忙碌中,唯有她这里,时间像是凝固了,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这种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感觉,并不好受。
尤其对她这种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折腾点动静出来的人来说,更是煎熬。
她甚至开始怀念前几天岑似眠在这里念叨她的时候,至少还有个人声。现在倒好,连乐绮那丫头都不来吵她了。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虽然目前并没有“犬”来惹她,但她已经提前感受到了这种可能性带来的无聊。
她在雪地里跺了跺脚,震落肩头的积雪,掐指算了算,距离师尊出关不多不少,还有三个月。
就是可惜,今年的归新节又双叒见不到师尊了。
——那我提前小酌一点,师尊为归新节准备的桃花酿也合情合理吧?
师尊这么疼我,合情合理。
燕抚惊眼睛一亮,所有的负面情绪顷刻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做混合着兴奋与理直气壮的精气神。
她拍了拍落在袖口的雪花,脚步轻快地摸进长青峰主殿,目标明确地走向主殿内室——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被隐藏起来的储物格。
那是楚明月专门用来存放一些珍稀佳酿和小点心的,美其名曰“给乖徒儿的奖励”。当然,钥匙早就被燕抚惊“不小心”摸到并复制了一把。
屋内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两个世界。
燕抚惊熟练地掐了个诀,指尖灵光点在墙壁某处,一道细微的波纹荡漾开来,露出了一个精致的暗格。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小巧的白玉酒坛,坛身还萦绕着淡淡的寒气,正是楚明月珍藏的“雪顶桃花酿”。
此酒需采集初春雪山之巅的桃花,辅以数十种灵药,埋于冰泉之下窖藏十年方成,不仅滋味绝佳,更能温养经脉,对缓解她这“老毛病”颇有奇效。
“我就喝一小杯……不,三小杯。”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仿佛在向远在闭关的师尊报备,“绝对不多喝,主要是为了驱驱寒,顺便……感受一下节日气氛。”
她找了个看起来最顺眼的酒杯,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清冽中带着桃花甜香的酒气弥漫开来,光是闻着就让人心神一荡。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杯中,漾开细微的涟漪。燕抚惊满足地喟叹一声,先是凑近杯沿深深吸了一口那醉人的香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冰凉,随即化为一道温润的暖流滑入喉中,继而向着四肢百骸扩散开来,连骨头缝里那股纠缠不去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啧,好酒!”她眯起眼睛,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惬意地晃了晃脚尖。
一杯下肚,意犹未尽。
“嗯……一杯似乎不够诚意,无法完全领略师尊这酿酒技艺的精髓。”她给自己找到了续杯的完美理由。
两杯之后,脸颊微微泛红。
“事不过三,三杯是个吉利的数字,寓意……三阳开泰,万象更新!对,正是应了归新节的景!”
当她伸手去倒第四杯时,动作微微一顿,难得地生出一点点心虚。
她歪头想了想,随即理直气壮地抱起整个酒坛:
“反正师尊出关还有三个月,这酒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我帮她尝尝味道变没变?万一变质了,岂不是浪费了她一番心血?我这是替师尊分忧!”
于是,当岑似眠拖着熬了三天夜、快要散架的身子来到燕抚惊院子,想看看这位祖宗有没有无聊到把房子点了的时候,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燕抚惊裹着厚厚的绒毯,脸颊酡红地趴在桌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眼熟的白玉酒坛,睡得正香。
桌上,那个本该装满“雪顶桃花酿”的酒坛,已然空空如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桃花酒香。
岑似眠的额头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她就知道!让燕抚惊独自待着准没好事!
而睡梦中的燕抚惊,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的……小玉儿簪、簪花就是漂亮……”
岑似眠:“?”
小玉儿?簪花?
她皱眉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燕抚惊,心里快速闪过几个名字。
宗门里名字带“玉”的弟子不多,燕抚惊最近认识的人里面,名字中带“玉”的,似乎只有一个。
——随青玉。
可燕抚惊什么时候和随青玉这么熟了?还“小玉儿”?还“簪花漂亮”?
岑似眠俯下身,试图从燕抚惊的醉话里再听出点什么。
但燕抚惊只是咂了咂嘴,把头往臂弯里埋得更深,含混地嘟囔着一些无法辨清的音节,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岑似眠直起身,看着空了的酒坛和睡得昏天暗地的好友,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这绝不仅仅是无聊偷酒喝那么简单。
燕抚惊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潜意识里惦记着某些人、某些事,而这些惦记,很可能与她缺失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真是……喝成这样也不忘惹是生非。”岑似眠低声骂了一句,认命地开始收拾残局。
她先把空酒坛从燕抚惊怀里轻轻抽出来,燕抚惊不满地哼唧了一声,但没醒。岑似眠把酒坛放好,然后试图把燕抚惊弄到床上去。
“起来,回床上睡。”她拍了拍燕抚惊的脸颊。
燕抚惊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没有焦距,看了岑似眠一眼,忽然咧嘴傻笑了一下:“……阿岑……你也觉得……小玉儿簪花好看吧……”
岑似眠动作一顿,耐着性子敷衍:“好看好看,快起来。”
“我就知道……”燕抚惊像是得到了认可,心满意足地又闭上眼睛,任由岑似眠把她架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床边挪,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红色的……像……像火……好看……”
红色的簪花?像火?
岑似眠把她扔到床上,盖好被子,站在床边沉思。
随青玉性子沉静,素来打扮清淡,几乎不佩戴鲜艳饰物,更别说像火一样红色的簪花了。
这“小玉儿”……真的指的是随青玉吗?还是燕抚惊记忆混乱,把别人错认成了随青玉?或者,这根本就是隙尘试炼中某个被遗忘的片段,在醉酒后浮现了出来?
看来,等这家伙酒醒了,有必要好好“审问”一番了。岑似眠看着床上睡得毫无防备的燕抚惊,眼神复杂。
而梦中的燕抚惊,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春日桃林,远处有一个戴着红色簪花的模糊身影,对她回眸一笑,笑容明媚如朝阳,驱散了她骨子里所有的寒意。
她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脸,却总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
“……别走……”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最终只抓住一片虚无。
-
某人酒量不行,偏偏还喝了一整坛。
归新节会场,大家共同举杯。
醒神殿前的广场上,灯火通明,琉璃盏与夜明珠交相辉映,将飘落的雪花映照得如同碎玉。
无名殿所有长老、内门弟子齐聚于此,人人手持酒杯,面带喜庆,等待着副宗主裴之修带领众人,进行归新节最重要的仪式——饮屠苏,迎新春。
岑似眠站在弟子队列的前方,眼角余光不断瞥向身侧那个强打精神、站得笔直的身影。
燕抚惊穿着一身崭新的弟子礼服,朱红为底,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她肤白胜雪,姿容绝世。
只是那脸色,白得有些过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黑,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硬撑的倔强。
她手里同样端着一杯屠苏酒,浓郁的灵药气息钻入鼻腔,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坛“雪顶桃花酿”的后劲,此刻正如同迟来的千军万马,在她识海里奔腾践踏,太阳穴突突直跳。
“旧岁已除,新元肇启。愿我无名殿,道统绵长,气运昌隆!”裴之修浑厚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他率先举起酒杯,“诸位,共饮此杯!”
“共饮此杯!”众人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所有弟子皆仰头,将杯中屠苏酒一饮而尽。
楚明月不在,裴之修坐的是宗主的位置,而燕抚惊坐的是副宗主的位置。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燕抚惊身上。
燕抚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不适,面上维持着得体而略显清冷的微笑,手腕稳稳地将酒杯送至唇边。
就在杯沿触碰到嘴唇的瞬间,一股更强烈的恶心感直冲而上。她动作几不可查地一僵,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失态。
不能吐,绝对不能吐。
在这万众瞩目、象征辞旧迎新的时刻,她要是吐了,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简直是对宗门气运的“玷污”。
师叔能当场把她扔进思过崖关到明年。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将那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堪比毒药的屠苏酒含进口中。她不动声色地将空杯放下,广袖遮掩下,她小口吐出酒液,浸湿了新衣服的袖子。
各位长老和弟子都在互相寒暄,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动作。
只有坐在她下首的岑似眠用余光看见了全过程。
岑似眠在心里又把燕抚惊骂了一百遍,面上却不得不配合着她,身子前倾,装作醉了的模样,手靠着桌子撑着头,看似随意地挡住了部分投向燕抚惊的视线,低声快速道:“撑住,仪式快结束了。”
燕抚惊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裴之修似乎并未察觉异样,继续主持着接下来的流程。
燕抚惊僵直地站着,感觉每一息都无比漫长。她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这见鬼的庆典赶紧结束,祈祷自己能坚持到回去抱着恭桶吐个痛快。
就在她感觉极限将至,眼前阵阵发黑时,仪式终于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大家早点休息,明天不练早功。”裴之修宣布。
话音落下,燕抚惊几乎是瞬间松懈了那口强提着的气,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走。”岑似眠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不容拒绝,半搀半架地带着她,随着散去的人流,快速离开了广场。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燕抚惊腿一软,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岑似眠身上。
“阿岑、我……我想吐……”
岑似眠黑着脸,咬牙道:“……活该!你要是吐在我身上你就死定了!”
她手上一点没闲着,半拖半抱地把这个醉醺醺还死要面子的家伙往长青峰的方向弄。
燕抚惊整个人软得像滩泥,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岑似眠身上,嘴里还无意识地哼哼唧唧。
“唔……阿岑……晕……地、地在转……”
“闭嘴!省点力气走路!”岑似眠没好气地低吼,脚下步伐加快。她可不想明天宗门里流传“大师姐燕抚惊归新节酩酊大醉,当众呕吐”的劲爆消息,连带她这个“帮凶”也脸上无光。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扑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这冷风一吹,燕抚惊胃里的翻腾感更厉害了。
“不行……真、真不行了……”她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岑似眠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把她往路边一棵大树后一拽。“忍着点!就这儿!”她几乎是命令道,同时迅速在周围布下一个小隔音结界。
刚布好结界,燕抚惊就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对着树根处剧烈地呕吐起来。
晚宴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大多是酸水和那点没能完全咽下去的屠苏酒,混合着之前桃花酿的残存气息,味道着实不算好闻。
岑似眠皱着眉,别开脸,但还是伸出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停下。
吐过之后,燕抚惊感觉稍微好受了些,但浑身脱力,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色比地上的雪还白。
雪花落在她发间、肩头,她也浑然不觉,只是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
岑似眠撤掉结界,冷风吹散了些许异味。她看着燕抚惊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一半,只剩下浓浓的无奈。
“你说你,不能喝还偷喝一整坛?那是窖藏十年的灵酒!后劲多大你自己没数?”她一边数落,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水囊和干净的手帕,递过去,“漱漱口,擦把脸。”
燕抚惊有气无力地接过,乖乖照做。冰凉的水入口,总算压下了喉咙里的灼烧感。她用微湿的帕子擦了擦脸,冰冷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我……我没想喝那么多……”她声音沙哑,带着点委屈,“就、就尝了几杯……”
“尝了几杯能把一坛都‘尝’完?”岑似眠简直要气笑了,“还学会把酒吐袖子里的招数了?燕抚惊,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燕抚惊自知理亏,瘪瘪嘴,不说话了,只是把脸埋进膝盖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看她这样,岑似眠剩下的一半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她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蹲下:“还能走吗?得赶紧回去,你这身湿衣服再不换,明天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燕抚惊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尝试着站起来,腿却还是软的。
岑似眠认命地再次把她架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往前走。
“阿岑……”安静了一会儿,燕抚惊又把脑袋靠在她肩上,小声嘟囔,“……谢谢啊。”
岑似眠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下次……我帮你偷丹霞长老的凝神露……”
“……”
岑似眠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两人一起摔进雪堆里。她咬牙切齿:“燕抚惊!你给我闭嘴!再说话我就把你扔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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