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和玫瑰

　　可惜佩琳还是去了白塔。很形象，柱形的建筑拔地而起，俯瞰整片大地。它背后是白墙灰瓦的建筑群，这里生活着中央星一万多名向导。

　　佩琳不明白所谓的献身精神与端庄持守，这如同吃肉边为杀生哭泣一样可笑，但她必须去学。去学上层阶级的审美素养与礼仪规范，哨兵是她前半生谨慎提防，后半生无私奉献的存在。
　　矛盾的集合体，佩琳暗笑，她正是矛盾本身。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安赛尔，你把我带走吧。佩琳在祈祷，她不愿意在交谊舞会上同一位素未谋面的哨兵定立终身，所谓的一见钟情于她像个笑话。

　　佩琳棒着书，一个字也未看下去。瑞伊恩蹲坐在一边眯着眼打盹，洁白柔软如一捧圣洁的雪，它比自然状态下的北极狐大得多，蹲坐时比及髋骨，匀婷合称的线条窈窕。
　　很标致的狐狸。

　　瑞伊恩生性冷清，幼崽期亦很少活泼地玩闹，它的目光无悲无喜，扫过众人时带着不染凡尘洞穿一切的平静。莉莉丝很喜欢瑞伊恩，但很少抚模它，她告诉佩琳，瑞伊恩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每次我摸它，它的眼神都冷得像冰。”开朗的女孩说着，应景地打了个寒噤。
　　"你太夸张了。"佩琳莞尔，"它可能只是被吓到了。"

　　阳光滑进房间，在桌上锈出片金毯。安赛尔没有接通讯。

　　每月两次的通讯，佩琳的固定日期是7号和22号。6月22日，也就是昨天，佩球将那串号码输入了37遍，没有听到号码主人的声音。

　　凯蒂与瓦莎娜死于三年前夏天的一晚，暴风雨来得迅猛而热烈，呼啸而过的风震怒，它裹挟着一道闪电，击中沉睡的木屋，唤醒炽热的橘黄火焰。暴雨中的火焰是一场奇观，这场奇观的代价是凯蒂与瓦莎娜去了天国。

　　佩琳想念凯蒂姨妈烘焙的蜂蜜小蛋糕和母亲煲的鱼汤，最想念的还是她们的爱抚和温度，记忆中每个因做噩梦而惊醒的夜晚，她会随机敲门进入其中一位长辈的房间，她们那温暖的，可以隔绝一切寒冷和恐惧的臂弯，抚平过佩琳所有褶皱的梦。

　　姨妈和母亲解脱了，佩琳想，天堂没有离别和痛苦。

　　她们会在那里与年少的爱人重逢，然后等待着和佩琳和安赛尔团聚。

　　安塞尔驻扎在边缘星，为了能积攒军功，他过早申请加入战场，成为驻地年纪最小的新兵，那时佩琳来到白塔满一年了，安赛尔17岁。

　　在通知佩琳亲人过世的那场通讯中，安赛尔说，佩琳离开后，茶花枯萎了。佩琳当然记得那株茶花，她父亲休假探亲的纪念品，作为给妻女的礼物。茶花是红色的，总是开得深沉又缠绵，水珠在温厚的瓣上滚动时，佩琳会疑心茶花在泣泪。

　　联邦的匹配条件太过严苛，所有的哨兵强制服兵役，少校军街是有申请资格的最低年衔。

　　安赛尔刚刚参战时，是跑腿的通讯兵，他太小了。没有战功就不能升职，安赛尔想冲前线想得快疯了，时任安赛尔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雷蒙上尉一巴掌扇得他口鼻出血，也没改变这小子想要调至先锋队的决心。

　　安赛尔是最好的先锋兵，他不怎么要命，佩琳知道安赛尔在异兽爪下讨生活，但是他肩章章上图标的变换，象征着佩琳的自由指日可待。

　　快一点，安赛尔，你再快一点。

　　佩琳的时间不多了。

　　白塔的向导在25岁时会进行强制匹配，从已申请的哨兵信息库中选择匹配度最高的一位，强制结合。双方都没有回放余地，为了帝国的利益，有其心实这样也不错，佩琳苦中作尔，起码哨兵没有拒绝权利，向导不会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这一规定的出台意味着起码在25岁之前，向导掌握着绝大部分的选择权，甚至是拒绝和哨兵共度结合热。

　　佩琳已经20岁了，安赛尔是中尉，21岁的中尉，破了雷蒙的记录。雷蒙——他的上司现在已是少校，这位冉冉升起的军界新星一时间风头无量两，军政两界都在下注，赌他会不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元帅。

　　只是据佩琳所知，安赛尔很怕这位新星，他向佩琳诉苦："在雷蒙手下当兵弥补了我没有父亲的缺憾。"

　　上次通讯，哨兵正在飞艇上，他切换成自动驾驶模式，转换摄像头为佩琳拍摄星云。

　　奇幻的粉色自无尽的远方氤氨蒸腾，在深邃的银河中交织出烟霞，闪烁的远方恒星似点点碎钻，旁若有帝子天神，乘螭驾蜺，驰骤其间，梦幻的景象为佩琳的双眸染上瑰丽。

　　她眼中，粉色的星际尘埃盘旋变幻重积堆叠，在无垠的宇宙盛开出渐变的花海。

　　安赛尔的声音闯入耳膜，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佩琳没有听出来："漂亮吗？这是过渡星A-52号，不过人们一般称它为星际玫瑰。"

　　他继续："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佩琳觉得心口发烫，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安赛尔，也许安赛尔只是表达方式过激了一些，他有别的意思吗？儿时的戏言随着年龄增长，本已当作心照不宜的说笑趣事，可是从分化期的那场结合热开始，好像又有一些不一样了。

　　佩琳有时想逃避，她与安赛尔之间涌动的氛围最近过于奇怪，她不愿意解读细思，也许是私心作祟，贪恋安赛尔的偏爱与纵容，又或者是一种欺骗，让安赛尔拼命作战的欺骗。

　　她渴望自由，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不择手段。

　　安赛尔打破沉默："我要转摄像头了，唉，等等！"

　　背景音一阵嘈杂，光脑被固定，画面中出现了安赛尔的脸。
　　四年的战火催热了青涩的果，安赛尔的面庞依旧俊秀，只是多了些沉稳坚毅，粟褐发丝映着飞眼中的飞扬神彩，他笑着把格鲁扯到镜头前。"格言想瑞伊恩了，让它见见。"

　　苔原狼在安赛尔怀中努力挣动，又因画面中出现的雪狐安静。瑞伊恩踱着步子走近，清亮的眸子梁上些欣喜。它款款走到镜头前，蹲下，鼻实轻触屏幕，同格鲁打招呼。

　　格鲁原本是很帅气的一匹狼。品种使它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流畅的肌肉恶条优美矫健，在战场上飞奔时如一颗银亮的子弹。现在它一眨不眨盯看投影画面，两只前爪被安赛尔托举至下颌，瞧着很是呆愣。

　　佩琳也许此生都会记得这幅画面，原本帅气的苦原狼以一个滑稽的姿势被固定，哨兵眼中是放肆生长的恣意和纵容，他的身后，是无垠的星云花海。

　　通讯的最后，安赛尔向她承诺："佩琳，如果我一直追着兽潮执行任务，再有3年就能升到少校。"
　　他说："你要等我。"

　　佩琳听见自己回应了安赛尔："好的。"她的声音很温柔，"愿上帝佑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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