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未上岸》

　　时间被调回月考前夜——
　　也就是那张“体育馆见”的纸条出现之前。
　　雨还没来，夜像一张刚洗好、未熨的布，皱着暗纹。
　　教室白炽灯嗡嗡作响，
　　像一群迟到的飞虫，撞在玻璃罩上。
　　我伏案给李见晴整理数学错题，忽然头顶覆上一片阴影。
　　“叶星野，”李予安的声音低而快，
　　“借我一支2B铅笔？我的断了。”
　　我抽出一支新的递过去。
　　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像踩到一粒隐藏的砂。
　　他没立刻走，反而俯身，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
　　“还有——帮我个忙。”
　　“嗯？”
　　“我想追见晴。”
　　六个字，轻得像橡皮屑，
　　却在我胸腔里砸出凹坑。
　　我抬头，撞进他的眼睛——
　　那里燃着一小簇火，借了我的风，就要燎原。
　　“……好。”
　　嗓子被谁掐住，只剩一个短促的音。
　　他笑了，虎牙在灯下闪一下，像刀片出鞘。
　　我抱着水杯出去透气，
　　脚步虚浮，像踩在刚拖过的地板。
　　开水房没人，白汽在灯管下缠绕，
　　像一场慢镜头的雪崩。
　　吴恙就是这时出现的。
　　她倚在门框，双臂环胸，
　　校服袖口折得锋利，能割伤目光。
　　“都听见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尾音却上扬，像银钩。
　　我握紧水杯，指节被烫得发粉。
　　“听见什么？”
　　“李予安让你当信差。”
　　她轻笑一声，步步逼近，
　　“真大度，心上人托你追闺蜜，你也答应。”
　　蒸汽蒙住我的镜片，世界顿时模糊——
　　只剩她的声音，清脆落地：
　　“晚自习下后，去体育馆。”
　　“为什么？”
　　“去要一个答案，去要一句——”
　　她顿了顿，吐字如放冷箭，
　　“他喜欢的是你，不是李见晴。”
　　我低头，盯着杯里旋转的水涡，
　　仿佛看见自己被卷进去，
　　连呼救都来不及。
　　人群像退潮，脚步声一层层叠在楼梯井。
　　我故意留在最后，把铅笔一支支排进笔盒，
　　像给自己修筑脆弱的堤岸。
　　吴恙经过我桌前，指尖轻敲桌面，
　　笃、笃、笃——
　　暗号一样，催命一样。
　　我抬眼，她没说话，只用口型比了两个字：
　　“体育馆。”
　　灯管熄灭的同时，我的心跳亮得刺眼。
　　李见晴去办公室帮老师登记分数，
　　她的座位空着，桌角贴着一张便签：
　　“星野，等我回来一起回宿舍！”
　　字迹圆润，像她本人——
　　永远温和，永远不知情。
　　我把那张便签折成小小方块，
　　塞进自己口袋，
　　仿佛这样就能把愧疚也折起来，
　　暂时藏好。
　　馆内只亮一盏壁灯，
　　光被夜色啃得参差不齐。
　　李予安在罚球线附近投篮，
　　球击地的声音，空洞得像心跳的回声。
　　我走近，他回头，汗珠挂在睫毛，
　　像一串未坠的晨露。
　　“这么晚，有事？”
　　他喘着气，用袖口擦额。
　　我张了张嘴，却先听见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每一声都在重复吴恙那句：
　　“去要一个答案。”
　　可我最终只是把手里那支新2B铅笔递过去，
　　“考试……别又用断的。”
　　他愣一下，笑，接过。
　　指尖碰到我掌心，像火柴划过我皮肤，
　　却来不及点燃，就被夜风吹灭。
　　“谢了。”
　　他说，转身继续投篮。
　　球一次次穿网，发出“唰”的轻响，
　　像替我回答那句尚未出口的话：
　　——“我喜欢你，很久了。”
　　吴恙从阴影里走出，像夜色本身在移动。
　　“没说？”
　　她声音低，却带钩子。
　　我摇头。
　　她叹口气，似失望又似兴奋，
　　“真温柔，也真残忍。”
　　随后递给我一张新的便签纸，
　　淡蓝色，已被她写好一行字：
　　【明晚 21:45 体育馆把话挑明我帮你把风】
　　我攥着那张纸，像攥住一块冰，
　　明知会冻伤，却不舍得丢
　　我蹲在最后一级台阶，
　　把那张便签对折，再对折，
　　直到它变成一粒坚硬的骰子。
　　掷出去，
　　会开出“表白”还是“沉默”？
　　我不知道。
　　窗外，夜沉得像一池未搅开的墨，
　　连星子都不敢浮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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