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

　　2013年夏。

　　天刚蒙蒙亮，灶房里已经飘起炊烟。图南往灶膛里添着柴火，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母亲在锅里搅着稀饭，目光不时瞥向门外，手下意识地搅得更快了些。

　　弟弟图北揉着眼睛站到灶房门口，新书包被他不太自在地抱在怀里，肩带上的标签还没撕。“姐，”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脚蹭着门槛，“……我那个旧书包，其实还能用。”

　　图南没回头，“嗯”了一声。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

　　母亲盛粥的手顿了顿，把第一碗稠的推到图北面前，碗底碰着桌子，发出轻轻的“叩”声。

　　“你爹天没亮就去村口借三轮了，”她说这话时没看任何一个孩子，“路不好，怕误了时辰。”

　　图北低头用筷子搅着粥，热气熏着他的脸。他忽然把碗往图南那边推了推：“姐，你喝这碗。”他的手停在半空，那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么虚伪——他推过去的，本就有一份是姐姐的。

　　图南端起自己的碗，抿了一口稀得照见人影的米汤。“我吃过了。”她说，声音平静得像秋天的池塘。

　　几分钟后，父亲的声音在院里响起：“图北，磨蹭什么！”

　　弟弟像得了赦令，抓起书包冲出去，新书包刮掉了门框上一点旧墙皮。

　　母亲这才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鸡蛋放进图南碗里。蛋壳碰在碗沿上的声音，清脆得让人心慌。

　　就在这时，周老师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今天穿了件半新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个文件夹。

　　“周老师，你怎么来了？”父亲有些意外。

　　周老师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听说孩子要去镇上读书，我这儿有些表格要填。填好了可以减免学杂费，还有一些补贴。”

　　父亲愣了一下：“还有这种好事？”

　　“政策好，政策好。”周老师边说边走进屋，把表格摊在桌上，“来，我教你们怎么填。”

　　图南收好鸡蛋，站在灶房门口，看着周老师耐心地指导弟弟填写表格。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格子上。

　　“这里要写家庭年收入......”周老师的声音很温和，“写少一点没关系，主要是符合条件。”

　　母亲捏着衣角在旁边看，忽然问：“周老师，这些表格，女娃能填不？”

　　周老师头也没抬：“都能填。这些政策都是不分性别的。”

　　父亲没有说话。

　　图南的心轻轻跳了一下，轻呼一口气。她看见周老师从文件夹里又抽出几张表格，状似无意地放在桌角。

　　图北的很快就填完了。

　　“图南，来。”周老师朝她招手，把桌角那几张表格推到她面前，“这些是女子职业技术学校的申请表，有服装设计和幼师专业。”周老师对父亲郑重道，“若是读完六年，肯定能找一份好工作。隔壁村的望兰，她读完护士出来，现在一个月能拿两千呢。”

　　他翻到第二页，指着上面一行字：“看，这里，学杂费、住宿费全免。每月还有生活补助。”接着，他又翻过一页，指着一个加粗的标题，“这是今年新添的，叫‘劳务损失补偿金’。是隔壁市企业搞的帮扶项目。算下来，比孩子在家种地挣得还多些。”

　　图南低头看着表格，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空格。姓名、年龄、家庭情况......每一个空格，都像一个微小的出口，透着些许光亮。她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时隔一年，她终于有机会，再次触碰名为“读书”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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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夏

　　夏日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父亲紧紧捏着图南的成绩单，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女子高中？家里哪还有闲钱让你去？你要么继续读护士，要么赶紧去干活给弟弟攒学费读高中。”

　　母亲在一旁沉默地择着菜，手指飞快，却始终不抬头。图南知道，母亲不是不疼她。只是在这片土地上，女人的疼总要让位于男人的“理”。就像田里的水，总要先流进最重要的那块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说话声。周老师和一个的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很瘦，面容带着操劳的痕迹，但眼神异常清亮锐利，像能穿透人心。

　　“这是从丽江华坪女子高中来的张桂梅老师。”周老师向父母介绍道，“她们学校，是专门帮助像图南这样成绩好，但家里困难的女娃读高中的。”

　　父亲在周老师耐心的劝说和张老师坚定的目光下，最终极其不情愿地松了口。

　　图南知道，她们几次商讨定下的计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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