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爱成局

　　父亲的葬礼，办得异常冷清。
　　申城郊外的顶级墓园，林家的家族墓地占据了风水最好的一块山坡，每一块墓碑都由上好的汉白玉雕琢而成，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族曾经的辉煌。然而，当林明那口沉重的黑檀木棺椁缓缓下葬时，前来吊唁的人却寥寥无几。
　　除了几个血缘尚近但早已面露不耐的远房亲戚，再无他人。那些昔日里称兄道弟、往来频繁的商界伙伴，一个都没有出现。林晚兮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丧服，跪在冰冷的墓碑前，面无血色。她没有哭，因为眼泪早已在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刻流干了。
　　她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让她在初夏的阳光下，依旧瑟瑟发抖。
　　葬礼结束后，她将母亲苏婉晴从普通病房转入了费用更高昂的私立疗养医院。母亲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身体也垮了，医生说需要长期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看着母亲空洞无神的双眼，林晚兮只能强忍着悲痛，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她自己心里清楚，什么都不会好了。
　　安顿好母亲，残酷的现实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她牢牢罩住。
　　法院的清算通知下来了，林氏集团资不抵债，宣告破产。父亲名下所有的资产，包括那栋她从小住到大的半山别墅，都被强制拍卖，用于抵偿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即便如此，依然有巨大的资金缺口。
　　曾经那些对林家趋之若鹜的银行和债权方，如今变成了催命的恶鬼。催债的电话和律师函，像雪片一样飞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必须赚钱，不仅是为了偿还一部分个人债务，更是为了支付母亲每天高达五位数的住院费用。
　　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开始给那些曾经与她交好的“闺蜜”和朋友打电话。
　　“喂，是菲菲吗？我是晚兮……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钱周转一下？不多，十万就好，我妈妈现在住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随即是敷衍的声音：“啊呀，晚兮，真不巧，我最近手头也紧，刚买了个包……要不你再问问别人？”
　　电话被匆匆挂断。
　　她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一个曾经追了她三年的富二代。
　　“喂，陈少，我是林晚兮……我……”
　　“哟，这不是林大小姐吗？怎么，想起我了？缺钱了？”对方的语气充满了轻佻的嘲讽，“早干嘛去了？当初你跟江昊在一起的时候，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现在想找我帮忙？晚了！我可不是收破烂的。”
　　羞辱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得到的不是拒绝，就是羞辱。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分享着她的光环，享受着她的慷慨的人，如今都变成了最冷漠的陌生人。
　　求人无望，她只能靠自己。
　　她开始在网上投递简历，寻找工作。可当她打开文档，准备填写自己的履历时，才发现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的苍白。
　　毕业于世界顶级的艺术学院，主修油画。除此之外，她的工作经验一栏，是空白。她的人生前二十五年，都在学习如何品鉴红酒，如何搭配高定，如何参加舞会，如何做一个优雅得体的名媛。这些在过去是她的资本，在现在，却成了她找工作最大的障碍。
　　“林小姐，我们这里是金融公司，你的专业……不太对口。”
　　“美术专业？抱歉，我们公司暂时没有招聘艺术顾问的计划。”
　　“我们招聘的职位需要至少两年的工作经验，你……好像并不符合。”
　　一次次的面试，换来的是一次次的拒绝。那些面试官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鄙夷，甚至还有一丝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她是申城这段时间最大的笑话，一个从云端跌落的凤凰，如今连一份最普通的工作都找不到。
　　这天下午，又一次面试失败后，林晚兮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写字楼。她已经两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胃里空得发慌。她走到路边的便利店，犹豫了许久，才买了一个最便宜的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在她身边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了江昊那张憔悴而熟悉的脸。
　　“晚兮。”他的声音沙哑，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显然这段时间他也过得不好。
　　林晚兮的身体瞬间僵住，手中的三明治也变得难以下咽。她别过头，不想看他。
　　江昊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比之前清瘦了许多，眼中满是痛惜。他看着她手中的三明治，看着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T恤，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跟我走吧，晚兮。”他放低了姿态，近乎哀求，“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爸那边，我会去想办法。我们……”
　　“我们已经结束了。”林晚兮冷冷地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知道你恨我爸，我也恨他！”江昊的情绪有些激动，“可这不该是我们分开的理由！你现在需要钱，需要人照顾，让我帮你，好不好？”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想要塞进林晚兮的手里。
　　“这里面有五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伯母的医药费，还有你……”
　　林晚兮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看着那张代表着巨额财富的银行卡，眼中却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江昊，你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在用你父亲害死我父亲换来的钱，来施舍我？”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林晚兮就算饿死，就算去街上要饭，也绝不会用你们江家一分一毫沾着我父亲鲜血的钱！”
　　她的决绝，像一把利刃，深深刺痛了江昊。
　　“晚兮，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
　　“收起你的同情心，我们之间，除了仇恨，再无其他。”
　　说完，她将剩下半个三明治扔进垃圾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茫茫人海。
　　江昊站在原地，手握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看着她瘦弱而倔强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无力。
　　几天后，最后的审判日到来了。
　　林家那栋承载了她所有童年记忆的别墅，被法院正式贴上了封条，挂牌拍卖。她只被允许在规定时间内，回去拿走一些私人物品。
　　当她再次踏入那个曾经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时，看到的是搬家公司的人进进出出，将一件件熟悉的家具贴上标签，搬上货车。墙上父亲收藏的名画，母亲喜爱的古董花瓶，甚至她房间里的钢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待售商品。
　　她像个幽魂一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游荡，最后只从自己的房间里，抱出了一个相框。相框里，是她十岁生日时，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的父亲英俊儒雅，母亲温婉美丽，而她，则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笑得无忧无虑。
　　抱着相框走出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她彻底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申城的街头依旧繁华喧嚣，可这份繁华，却再也与她无关。她没有地方可去，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连住最便宜的旅馆都不够。母亲的医院又打来电话催缴费用，冰冷的声音提醒着她，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燃烧着金钱。
　　巨大的压力和绝望，终于在此刻冲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蹲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抱着那张全家福，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周围路过的人，投来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但没有人为她停留。
　　就在她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她身边响起。
　　一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一身潮牌，浑身散发着不羁气息的男人走了下来。
　　“哟，这不是我们申城第一名媛林大小姐吗？怎么蹲在马路边上演苦情戏呢？”
　　这声音轻佻而戏谑，林晚兮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顾氏集团的少主，顾言。也是她闺蜜白清妍暗恋多年的对象。
　　林晚兮一直都不太喜欢顾言。他太张扬，太轻浮，像个永远长不大的花花公子。她此刻狼狈至极，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这种人。她擦了擦眼泪，不想理会，抱着相框站起身就想走。
　　顾言却一步上前，拦住了她。他收起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眉头微微皱起。
　　“没地方去了？”他问。
　　林晚兮咬着嘴唇，没有回答，这副倔强的样子，却等同于默认。
　　顾言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房卡，递给她。
　　“前面丽思卡尔顿酒店，1808房。我开好了，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林晚兮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言耸了耸肩，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当是日行一善，拯救落难公主。再说了，你是我家清妍最好的朋友，我总不能看着你流落街头吧？”
　　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充满戒备的眼神，又补充道：“放心，我对你这种哭哭啼啼的落魄千金没兴趣。我帮你，纯粹是看在清妍的面子上。”
　　林晚兮犹豫了。她很想有骨气地拒绝，可现实却让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太累了，太冷了，她需要一个地方，哪怕只是暂时地躲避一下这个残酷的世界。
　　最终，她还是接过了那张房卡，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光说谢谢可不够。”顾言嘴角一勾，“明天上午九点，来顾氏集团找我。你不是要找工作吗？我给你一个机会。”
　　林晚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别这么看着我。”顾言双手插兜，语气随意，“我们市场开发部正好缺个打杂的文员，我看你就挺合适。当然，愿不愿意来，看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回到了他的法拉利上，引擎发出一声轰鸣，绝尘而去。
　　林晚兮握着手中冰冷的房卡，看着远去的车灯，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接受顾言的帮助，意味着什么。但走投无路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谈尊严和喜好。
　　第二天，她准时出现在了顾氏集团。
　　在顾言的安排下，她几乎没经过任何正式面试，就直接入职了集团最核心的部门之一——市场开发部，职位是基层文员。
　　当人事部经理带着她走进那个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时，林晚兮立刻感受到了数十道审视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不屑，也有掩饰不住的敌意。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同事，林晚兮。”人事经理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林晚兮？就是那个林氏集团的大小姐？”
　　“她不是学画画的吗？怎么来我们市场部了？”
　　“还用问吗，肯定是走后门进来的呗，没看是顾少亲自打的招呼。”
　　窃窃私语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她的耳朵里。她被安排在一个最角落的工位上，电脑是旧的，椅子也有些摇晃。周围的同事们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跟她打招呼，没有人给她好脸色看。仿佛她是一个入侵了他们领地的异类，浑身贴满了“关系户”和“堕落名媛”的标签。
　　冰冷的现实，再次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从前的林晚兮，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而现在，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被所有人排挤的底层职员。
　　她的人生，已经彻底翻篇。而这充满荆棘与白眼的新篇章，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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