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反派权臣的兄嫂后

作者:此人萌物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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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柿饼



      翌日清晨,黄溪照常被村头那只大公鸡吵醒。芋头已经卖空,她今日不去镇上。简单吃过早食后,她便拿着李峫做好的摘果竹竿来摘柿子。

      自家前院有一菜圃,里头种了些萝卜白菜,栅上还挂着成熟的长豇豆。

      菜圃旁有一柿树,碧叶褪去,枝桠上挂着拳头般大小的柿果,由橘渐红。风吹过时,仿佛还能嗅到柿子淡淡的香甜,好不诱人。

      黄溪举起竹竿,这竹竿顶劈了一道叉口,一截木棍横塞进去并被麻绳牢牢绑在竿上。

      用竹竿顶的叉口夹住结果的枝桠,转动竹竿一两圈,枝桠便断裂开来,两三成熟柿果带着叶子被竹竿夹了下来。

      黄溪夹得正起劲,忽而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视线。她转身走向一旁倚门而看的李越,伸手递去夹果的竹竿,道:“试试?”

      对方静默一瞬,还是接过这根比他身量长许多的竹竿,移步来到柿树下。

      李越学着她的模样,一举一夹一转一扯,来来回回间夹下许多果子。

      在这反复来回的一套动作里,他逐渐产生了一种诡异难言的愉悦感。

      这柿果就像人的脑袋,连接果实的枝桠则像人细长的脖子。被竹竿这样一夹一拧,柿果便与枝桠分离开来,就像人脆弱的脖子被折断。

      此时若在半空中狠狠甩动竹竿,那么果子就会被摔落在地上,砸得稀巴烂。若是再用脚踩上去,这些果子便彻底被碾作一滩烂泥。

      好玩!

      好玩!

      真好玩!

      他沉浸在夹果产生的愉悦之中。恍惚间,已分不清自己是前世那个手起刀落、背满人命的乱臣,还是此时只是一个天真无害,单纯因摘柿子而感到喜悦的孩子。

      黄溪立于一旁,见他摘得七七八八,便出声阻止:“够啦够啦别摘了,剩下的等长得再熟些再摘吧。”

      随后,她挑出表面完好的大果,剪去柿蒂,削皮后挂于架杆上,秋风吹,日光晒,昼曝夜露,柿果将逐渐脱水软化并变得皱缩起来。

      午后,黄溪独自漫步溪边。此溪名唤“玉带溪”,出自山脚石缝,绕村缓流,因形似一条玉色的带子而得名。

      她看向溪面,溪水平静,只有风拂过时才会荡起几缕波纹。溪水中本来有些小型虾蟹和田螺,几年前已被村民们捞空。

      村野之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先前来到玉带溪边,见溪水中只剩一地砂砾,这才冒险和李峫上了一趟大崖山。

      溪流两侧,大片野薄荷生得旺盛。此时的大嘉人多把其加在肉荤中以解腻调味,或者制成薄荷风味的甜食。

      无论是肉荤还是甜食,村里人基本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到,平日鲜少接触。因此这大片野薄荷就这样肆意地长在溪边。

      黄溪当时想不出这野薄荷的卖头,并未采摘。现在想想,怎能辜负大自然的馈赠呢?采些回去自家泡酒喝也好。

      她半蹲下来,捻一片薄荷叶,指尖揉碎后送至鼻下,深深一吸—— “不对!”她眉头微皱,又细嗅片刻,手上全无薄荷的那股清凉味道,只余一种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青草味。

      她忙仔细查看这棵植株的外形,四棱明显,老茎紫褐,叶片带皱,叶背灰白,摸起来手感宛若绒布。

      原来这并非野薄荷,而是与它长得十分相像的凉粉草!

      黄溪眉眼间顿时生出一抹喜意,连忙回家唤来李峫,带上砍刀和竹篓,采割凉粉草。

      往往开花初期即七八月采割最为合适,此时九月下旬,这片凉粉草叶片仍绿,鲜少有枯萎植株,意味着还能熬出合格的黑凉粉。

      留下离地约三寸的茎部,如此明年还能再长。

      回到家中,黄溪先把割来的凉粉草摊在竹筛上,放在太阳底下晒上数时辰。草的水分被蒸发掉一部分,熬汁时更容易出胶。

      晒好的凉粉草用水仔细冲洗三次,便可开始熬煮出胶。锅中放凉粉草和草木灰,加满清水,慢煮一时辰,中途撇去绿沫,纱布过滤草渣便得到澄澈汁液。

      汁液静置一时辰后,舀出上层黑汁。按十比一的比例倒入米浆,边倒边搅,颜色逐渐转为乌亮。文火浓缩,边煮边搅,见勺背挂旗时熄火,此时浆已成熟。

      将煮好的黑凉粉倒入杉木浅桶中,桶的表面覆一层薄纱布以防虫,置于井台边自然冷却。

      里头,黄溪忙着处理凉粉草;外头,李峫也不得闲。

      只见他手持木棍在前院沙地上一笔一划写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①

      这段话出自《千字文》,是学子启蒙时的必学内容。原主虽荒殆于学,在学业上无甚造诣,但好歹上过几年学堂,对这种最基础的文章还是有所记忆。

      加上他穿书前也在语文教材中学过此文,因此写下来并不困难。

      写罢,他心中酝酿一番,对蹲在身旁的李越读道:“天、地、玄、黄。”每读一字,手中那截木棍也随着移动。

      读到“黄”字,李峫脑中忽地掠过一个无关的念头:这个“黄”字正是黄溪的姓。

      他赶紧回过神来,向李越解释这四个字的含义:“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

      后者驳道:“为什么说天是青黑色的?”两人抬头望天,一片碧蓝,宛如刚被水冲洗过。

      李峫认真想了想,道:“玄是黑里透赤,象征着深邃、幽远、神秘。”

      “黄是土黄、正黄,象征着包容、养育、稳定。”

      “玄和黄,一上一下,一深沉一包容,并非描摹眼前实景,却把天地用两块最凝练的颜色表现出来了。”

      说完,他看向对方,询问道:“我讲得清楚吗?你现在能理解吗?”

      李越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对方只讲了天地玄黄的哲学意义,并未讲其政治隐喻。

      所谓天,君也,居上而玄,示人深远不可及;所谓地,臣也,处下而黄,示人承而可倚赖。天远而玄,故尊;地近而黄,故亲。尊亲有序,天地有位。

      对方是不会还是不想讲,李越并不关心,反正这些他前世早已熟知。现在认真听学,积极发问的模样不过是觉得逗弄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让对方不得不多说话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李峫又逐字念道:“宇、宙、洪、荒。”接着释意:“时空辽阔无边,到处是茫茫大水,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

      于是后者又问:“宇宙形成时,人尚未出现。那人是如何得知当时的情形呢?”

      这下,李峫思考良久才作出答复:“一是我们可以从当下世间万物的运行由果推因,例如今有洪水冲淤,则从前必有大水。”

      “二是无论儒、道、阴阳家,都需要给人类制度寻一个起点,由混沌转为秩序就是一个很合适的起点。”

      “先设想一片难以考证的宇宙洪荒,在此基础上引出下文的自然现象、帝王历史、个人修养等部分,如此整套伦理、历史、教育就连贯起来了。”

      接下来,无论李越怎么问,对方都认真尽力回复,实在答不上来的就实说自己也不会。

      他感觉自己站在岸边,往溪流中掷了块石头。溅起来的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溪流本身却不受影响,仍悠哉悠哉向前流去。

      对方半点不生气,还面带惜才之意的模样惹得李越有些窝火,他心中连着暗骂三句:“呸,烂面团。”

      *

      亥时,通铺上,李越出声:“嫂嫂,七年,男女不同席。”说罢,他望向一旁的黄溪。

      他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意思很明确:按照《礼记》所著,男女自七岁起,不同席,不共食,以遵男女大防。

      若只有一间卧屋也就罢了,三人只能同躺。可明明有两间卧屋,往日都是他俩一间,自己一间。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黄溪闻言,心里道:“这玩意就像风水一样,两百平以下不讲风水。”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清清楚楚地写在礼典上,却主要落在王室贵族、乡绅富豪身上。大部分平民没有席,何来分席?只有在婚宴或祭祖时临时摆个样子,大多数时间仍让它留在纸上。

      礼文虽在,平户难遍。

      黄溪轻笑解释:“我只想和你讲个睡前故事,讲完就走,”她又道:“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你兄长也来了。”

      闻言,李越看向另一侧没出声的李峫,后者惬意地背靠着墙,朝他露出了一个非常无害的笑容。

      三人坐在通铺上,李越居于中间,一左一右各是李峫和黄溪。

      黄溪腹中稍稍组织一下语言,清了清嗓,开口道:“从前有个少年,名叫阿岳。家里穷苦,上不起私塾。他娘就折根树枝,在沙地上教他写字。②

      “此外,阿岳还自小习武,臂力过人,能挽动三百斤硬弓。时逢乱世,他娘勉励他去投军,并在他背上刺下‘尽忠报国’四字,以坚其志。

      “阿岳十九从军,初露锋芒,作为小队长带领百人,半路遇上几千敌兵。他拉弓一箭把对方旗手射于马下,百人对千人,居然打赢了,他的名声像风一样传开。

      “后来,阿岳拉起一支队伍,名唤‘岳家军’。军纪严明:饿狠了,也不拿百姓一个红薯;夜里下雨,宁可站门外,也不进民房。百姓都夸:‘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十年间,阿岳领着人数渐多的岳家军与敌军交战上百次,收复失地,大破敌军主力。然而此时,京城一日连发十二道金牌强令班师,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回朝不久,阿岳便被宰相阿秦以‘莫须有’的罪名关入狱中。除夕夜,他默念一遍背上四字——尽忠报国,随后一口饮下狱卒端来的毒酒。

      “阿岳死后,百姓偷偷给他建庙烧香。新帝即位,给他平反追封。阿秦夫妇铁像跪于墓前,一跪就是八百年。”

      “讲完了。”黄溪拍拍手,起身准备走人。

      李越听罢,仰面问道:“嫂嫂为何同我讲这个故事?”

      黄溪:“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阿岳如此风骨,令我仰慕,愿与君共勉,不负山河。”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百姓怨恨阿秦害死阿岳,因此还发明了一道美食——油炸桧,也叫油炸鬼、油条。外表金黄焦脆,一口咬下去,油香四溢,夹着麦香和咸鲜。”

      “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两人离开后,李越躺下欲睡。平日里他入睡得很快,往往一刻钟内就能呼吸平稳,赴梦周公。

      可现在,他躺平闭眼,脑中却是“阿岳”、“阿秦”、“共勉”、“油炸桧”的,教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他习惯了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突然得到一丝真诚,不会欢悦地收下,而是怀疑这层糖衣下裹着怎样的毒药。

      李越猛地坐起身来,用力捶一下通铺边,心中的烦躁未消,反弄得手有点痛。

      他呸的一声:“油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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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柿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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