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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毒点心,君心难测
温不语来得很快。
他不过二十出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肩上挎着个半旧的药箱,看起来更像个落魄书生,而非云府的府医。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得惊人,仿佛能洞悉一切。
“小姐。”他微微躬身,声音里带着医者特有的温和。
云卿虞屏退了左右,只留温不语一人在室内。她指着那个精致的食盒,将曲谱上的警示和自己的发现简明扼要地说了。
温不语听罢,面上并无讶色。他上前打开食盒,并未急着检验点心,而是先仔细查看了那个绣着鹰纹的盒盖内侧。
“小姐可知,”他轻声道,“这种绣法名为‘隐针’,出自宫中尚服局。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云卿虞心中一凛。果然是宫中手笔。
温不语这才取出一套银针,针尖泛着淡淡的幽蓝色。他依次探入几样点心,银针颜色毫无变化。
“无毒?”云卿虞蹙眉。
温不语摇头,取出一把小巧的玉刀,小心地刮下一点绿茶糕上的粉末,置于鼻尖轻嗅,又用指尖捻开细看。
“不是毒,是药。”他语气凝重,“此物名为‘缠丝’,单独食用并无害处,甚至能安神养颜。但若与紫檀香相遇,便会形成一种慢性剧毒,初时只是精神不济,三月后便会心悸而亡。”
云卿虞脸色骤变。她的锦绣阁内,正燃着皇上上月赏赐的御制紫檀香!
“好精妙的算计。”她声音微冷,“赏香在前,赐食在后,任谁也不会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若非迟故提醒,她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中的招。
“此事...”温不语欲言又止。
“我知轻重,不会连累云府。”云卿虞明白他的顾虑,“温大夫,可能处理干净?”
温不语点头,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粉末倒入茶盏,与水混合后,用棉签蘸取,轻轻涂抹在食盒内侧的鹰纹上。不过片刻,那精致的绣纹竟如冰雪消融般消失无踪。
“这...”云卿虞微讶。
“一点小手段。”温不语语气平淡,“此药水能化去蚕丝,且不留痕迹。”
他又取出一包药粉,均匀撒在点心上:“这是解药,能中和‘缠丝’之性。小姐可放心食用一二,做做样子。”
云卿虞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问道:“温大夫似乎对这些宫廷秘药很是熟悉?”
温不语动作微顿,抬眼看向她,目光澄澈:“家师曾为太医院院判,因卷入宫中秘事而获罪。这些...都是他临终前传授的保命之法。”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过去。云卿虞心中了然,不再多问。
待温不语收拾妥当离去后,云卿虞拈起一块已经“无毒”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的心却沉甸甸的。
皇帝江绪和,那个曾经与迟故称兄道弟的皇子,如今竟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对付一个臣子之女。这已不仅仅是制衡,而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几株银杏。秋风拂过,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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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江绪和屏退左右,只留迟故一人。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看向站在下方的男子,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
“知远,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他唤着迟故的表字,语气亲昵如昔,“过来坐。”
迟故依言上前,在御案旁的绣墩上坐下,姿态依旧恭敬,却不卑微。
“朕听说,你今日去云府下聘了?”江绪和状似随意地问道,手中把玩着一块和田玉镇纸,“云家小姐如何?可还配得上我们迟大将军?”
迟故垂眸:“皇上赐婚,自是极好。”
“哦?”江绪和挑眉,“朕还以为,你会怨朕乱点鸳鸯谱。毕竟,你与云靖那老狐狸在朝堂上可是没少争执。”
“朝堂是朝堂,婚姻是婚姻。”迟故声音平静,“臣分得清。”
江绪和凝视他片刻,忽然轻笑:“朕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朕问你可有心仪的女子,你说...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如今业已立,家也将成,可还守着当年那句话?”
迟故抬眼,正对上江绪和探究的目光。那一刻,他几乎要以为皇帝记得他当年未曾说出口的心事。
“臣当年年少轻狂,让皇上见笑了。”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是啊,年少轻狂...”江绪和意味深长地叹道,起身走到迟故面前,亲手为他斟了杯茶,“你哥嫂若在天有灵,见你今日成家立业,也该欣慰了。”
迟故接过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泛白。
三年前那场“意外”,夺走了他唯一的兄长和温柔贤淑的嫂嫂。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承袭爵位,执掌北境兵权。
“多谢皇上挂怀。”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江绪和拍拍他的肩,语气诚挚:“知远,朕知你心中苦楚。但人总要向前看。云家小姐温婉贤淑,定能抚慰你心中伤痛。待你们成婚后,朕便准你带她回北境,过你们逍遥自在的日子。”
迟故抬眸,对上皇帝看似真诚的双眼。若非早有防备,他几乎要相信这番话是出自真心。
“臣,谢主隆恩。”他起身,单膝跪地。
江绪和满意地扶起他:“三日后马球会,朕也会去。好好表现,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臣遵旨。”
迟故退出御书房时,在门口遇见了前来觐见的安宁郡主。小郡主见到他,眼睛一亮,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跑过来:
“迟故哥哥!我听说你要成亲了?新娘子是云家那个会弹琵琶的姐姐吗?”
迟故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些许,微微颔首:“是。”
“太好了!”安宁郡主拍手笑道,“云姐姐的琵琶弹得可好了!上次宫宴我听得都入迷了!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笑容,迟故心中微暖。在这冰冷的宫廷中,大约只有这个小郡主的祝福是真心实意的。
“多谢郡主吉言。”
他行礼告辞,转身时,脸上的温和已尽数敛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峻。
江绪和的话犹在耳边——准他带云卿虞回北境?只怕是他们夫妻二人永远也到不了北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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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府,书房。
陆青锋听完迟故转述的宫中对话,眉头紧锁:“将军,皇上这是先礼后兵?先用云小姐牵制您,再许以重利诱您交出兵权?”
迟故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练武场上竖立的箭靶,目光幽深:“他若真准我回北境,何必在食盒上做手脚?”
陆青锋一惊:“您是说...”
“云卿虞不简单。”迟故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她能看懂我的提醒,还能不动声色地化解危机。这样的女子,江绪和不会容她活到成婚那日。”
“那三日后马球会...”
“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迟故冷笑,“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云家小姐从马上摔下来,或是被发狂的马匹所伤,任谁也不会怀疑到皇上头上。”
陆青锋脸色凝重:“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定护云小姐周全。”
“不,”迟故抬手制止,“你按兵不动。江绪和生性多疑,若有丝毫风吹草动,他都会改变计划。”
“那云小姐的安危...”
“我亲自来。”迟故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陆青锋怔住,跟随将军多年,他从未见过将军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
迟故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折好递给陆青锋:“把这个交给月娘,她知道该怎么做。”
陆青锋接过纸条,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您对云小姐...”
迟故抬眸看他,目光锐利如刀。陆青锋立刻噤声,行礼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迟故从怀中取出那条已经泛旧的青色发带,指尖轻轻抚过。
三年前那个午后,阳光正好。他躲在假山后喝闷酒,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浑身是血的他,明明害怕得指尖都在发抖,却还是解下发带为他包扎伤口。
“你...你别怕,我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少女的声音柔软,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一刻,满心戾气的少年将军,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关心的温暖。
“云卿虞,”他低声自语,将发带小心收好,“这一次,换我护着你。”
窗外,秋风渐起,卷起满地落叶,预示着山雨欲来。
三日后马球会,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他和她,都将身处漩涡中心。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云府锦绣阁内,云卿虞正抚摸着那本《月下鸣泉》曲谱,眼中闪烁着与他相似的光芒。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难而上。她倒要看看,这场由皇帝亲自布下的棋局,最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而她云卿虞,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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