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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的表演
铂悦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成了朱雨洁华丽的金丝笼。
每一天,都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抬头是宁渊那双洞悉一切、毫无温度的的眼睛。她必须完美地扮演他需要的角色——一件温顺、有用、且绝对忠诚的藏品。
她搬出了学校宿舍,用“徐皓给她安排了实习公寓”这种拙劣的借口搪塞了过去。徐皓那边,处理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当她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混合着悲伤与决绝的语气,说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能再拖累你”时,徐皓脸上的震惊和痛苦,甚至让她那颗被恐惧和欲望侵蚀的心,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刺痛。
但仅仅是一丝。
比起失去自由甚至生命,失去一个徐皓,显得那么无关紧要。她甚至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退还了那条钻石钥匙项链,然后在他茫然无措的目光中,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她知道,宁渊一定在背后做了什么,让徐皓甚至他的家庭,都默认了她的“离开”,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无声,却有效。
住进套房的第二天,宁渊派人送来了一整衣柜的新衣,从日常穿着到晚礼服,无一不是顶级品牌,尺寸精准得可怕。化妆品、护肤品、珠宝配饰……所有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物质,如今像流水一样被送到她面前,无需她开口祈求。
但每一件华服,都像是一层更精致的束缚。每一颗宝石,都折射着宁渊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限制她的自由,甚至给了她一张额度惊人的附属卡。但她知道,无形的锁链一直套在她的脖子上。她的一切行踪,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两个如同影子般的黑衣男人,总会在她离开酒店时,出现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守护,或者说,监视。
宁渊很少出现。他似乎非常忙碌,偶尔来套房,也多是深夜,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他会问她一些简单的问题,关于她的课程,她过去的生活,她与家人的关系。他的问题总是看似随意,却总能精准地触及她试图掩饰的角落。
朱雨洁小心翼翼地回答,竭力粉饰自己不堪的过往,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因为家境贫寒而有些虚荣,但本质依旧努力向上的女孩。她不敢提及对林晚星的霸凌,不敢提及那些为了攀附而用过的阴暗手段。
她不知道他信了多少。他那双眼睛,总是平静无波,让她无从揣测。
这种生活在钢丝上的感觉,让她夜不能寐。李薇死前瞪大的双眼,常常在深夜闯入她的梦境,伴随着宁渊冰冷的声音——“你杀了人”。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良心——如果那还存在的话。她需要向宁渊,也向自己证明,她朱雨洁,并非一无是处,并非只会闯祸和依附。
机会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降临。
她在一家需要预约才能进入的高端买手店,为了应付宁渊即将带她出席的一场慈善晚宴而挑选礼服。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她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街角巷口避雨的老妇人。
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黏在布满皱纹的额头上。身上的衣服破旧单薄,在初秋的凉意里瑟瑟发抖。老妇人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碗,里面零星有几个硬币。她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只有佝偻的背脊透出一种沉沉的暮气和绝望。
那一刻,朱雨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是纯粹的同情,更像是一种……看到同类(虽然她绝不愿承认)的物伤其类,以及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表演欲。
看,我朱雨洁,并非全然冷血。我也有慈悲之心。
她几乎能想象出,当她帮助这个流浪老妇时,周围那些店员、路人(或许也包括宁渊派来的“影子”)眼中可能会流露出的惊讶与赞许。这能很好地冲刷掉她手上那看不见的血腥气。
“把那件,还有那件,按照我的尺码包起来。”她迅速指了两件价格不菲的礼服,对身旁恭敬的店员吩咐道,语气带着她新学会的、漫不经心的优越感。然后,她拿起自己那只崭新的、价格足以抵得上普通人一年工资的手袋,走向店外。
细雨打湿了她的发梢,但她毫不在意。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向那个巷口,像一个走向舞台中央的演员。
她在老妇人面前蹲下,从手袋里取出精致的鳄鱼皮钱包,抽出了里面所有的现金——厚厚一叠,大概有五六千块。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钱轻轻放入了那个破旧的搪瓷碗里。
“婆婆,天气冷,拿去吃点热的,买件厚衣服吧。”她放柔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而怜悯。
老妇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款”惊住了,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惶恐。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污垢,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带着底层人民特有的、对命运的逆来顺受和一点点受宠若惊的怯懦。
“姑……姑娘,这……这太多了……”老妇人声音沙哑,手足无措地想将钱推回来。
“拿着吧,没关系。”朱雨洁按住她粗糙冰冷的手,脸上维持着善意的微笑,“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周围果然有路人投来了目光,带着惊讶和些许赞许。朱雨洁甚至敏锐地察觉到,街对面,宁渊派来的其中一个“影子”,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
她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满足感。
看,我在做好事。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甚至没有留下姓名,在老妇人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的感激中,优雅地站起身,重新走回那家光鲜亮丽的买手店,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接下来的几天,这件事成了她贫瘠内心世界里的一点亮色。她反复回味着老妇人感激的眼神和路人惊讶的目光,这让她暂时忘却了李薇的死和宁渊的掌控带来的窒息感。
她甚至开始主动留意起那个巷口。她发现那个老妇人似乎固定在那里行乞。于是,她隔三差五就会“路过”,有时给钱,有时会买一份热腾腾的饭菜,有时甚至会带一些自己几乎没怎么穿过、但觉得已经过时的旧衣(对老妇人而言已是难得的新衣)。
每一次,她都做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了慷慨,又维持着一种施舍者应有的、不过分亲密的距离。她享受这种扮演“慈善家”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与她不堪的过去和现在血腥的秘密,划清了一道想象中的界限。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构思,如何在不经意间,向宁渊提及这件事。让他知道,她并非只有虚荣和狠毒,她也有善良和柔软的一面。或许,这能改变一点他对她的看法。
这天下午,她又提着一袋水果和点心来到巷口。老妇人看到她,立刻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姑娘,你又来了……你真是活菩萨……”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粗糙的手紧紧抓着朱雨洁递过去的袋子。
朱雨洁微笑着,刚想说些场面话,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老妇人放在身旁的一个破旧编织袋。袋口没有系紧,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角——那似乎是一件材质相当不错的羊毛衫,颜色和款式,甚至有些眼熟。
她的心猛地一跳。
那件羊毛衫……很像她前几天送来的一件,某个奢侈品牌的经典款,虽然是她不怎么喜欢的颜色,但价格不菲。她当时想着反正不穿,拿来送人既做了人情又不心疼。
可眼前这件,虽然看起来旧,但质地和版型……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挂着笑:“婆婆,您要注意身体,这几天降温了。”
“哎,哎,谢谢姑娘关心。”老妇人连连点头,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了挡那个编织袋。
一丝疑虑,像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朱雨洁的心底。
她没有再多问,又寒暄了几句,便借口离开。但她没有走远,而是拐进了街角的一家咖啡馆,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正好能远远地观察到那个巷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那个一直佝偻着背、显得虚弱无助的老妇人,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迅速将那个破旧的搪瓷碗和写着求助信的纸板收进编织袋,拎起袋子,步履稳健地……走向了停在巷子深处的一辆……黑色的、款式低调但价值绝对不菲的轿车!
一个穿着同样低调但质感极佳的男人从驾驶座下来,恭敬地接过老妇人手里的编织袋,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
老妇人弯腰上车的那一刻,似乎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街面,那张原本布满凄苦和风霜的脸上,竟然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精明而冷静的神色!
朱雨洁手中的咖啡杯差点脱手落地,滚烫的液体溅了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那个看起来穷困潦倒、楚楚可怜的老妇人,竟然是一个……骗子?!而且,看那辆接她的车和那个司机的做派,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街头行骗者!
那辆车……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的脑海。
宁渊。
是宁渊的车!或者,是他手下常用的车型之一!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刚才溅到的热咖啡要冰冷千百倍。
所以,她这些天所有的“善举”,所有的自我感动和道德表演,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一场被宁渊看在眼里,甚至可能是他一手导演的戏?
他早就知道这个老妇人是假的?他冷眼看着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沾沾自喜地扮演着施舍者,用这种虚伪的慈善来粉饰自己,麻醉自己?
他甚至可能……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
为什么?
是为了测试她的愚蠢和虚荣?是为了彻底打碎她那可笑的自我救赎幻想?还是为了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在她所以为的“善”之下,也隐藏着如此不堪的“伪”,而她,连辨别真伪的能力都没有?
无边的羞耻和愤怒席卷了她。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接受着无声的嘲笑。
她猛地站起身,冲出了咖啡馆,甚至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她只想立刻回到那个金丝笼,去质问宁渊!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质问的资格,但那股被愚弄、被窥破的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几乎是跑回铂悦酒店的。
冲进顶层套房时,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呼吸急促,眼眶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泛红。
宁渊竟然在。
他坐在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旁边放着一杯咖啡,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己书房。
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看来,你的慈善事业进行得并不顺利。”他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像一块冰,砸在朱雨洁滚烫的心上。
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朱雨洁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他:“那个老妇人……是你安排的?”
宁渊终于从文件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重要吗?”他反问。
“你耍我?!”朱雨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她骗,看着我用你的钱去施舍一个骗子!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宁渊合上手中的文件,轻轻放在一旁。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朱雨洁面前。
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朱雨洁完全笼罩。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强迫自己站定,倔强地仰头与他对视。
“朱雨洁,”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你帮助她,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朱雨洁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为了满足你那点可怜的、需要被认可的伪善?还是为了向我证明,你并非一无是处?”宁渊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讽刺,“甚至,是为了抵消你手上那条人命的罪孽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她所有的伪装,露出里面丑陋而真实的动机。
“我……”她试图辩解,声音却干涩无力。
“你从未真正关心过那个‘流浪奶奶’的死活。”宁渊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关心的,只是‘帮助流浪奶奶’这个行为,能给你带来什么。别人的感激,路人的赞许,我的另眼相看,或者是你自我良心的麻痹。本质上,和你追求奢侈品,攀附徐皓,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欲望的奴隶,用外在的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和卑劣。”
他的话,像一场凌迟,将她最后一点遮羞布也撕得粉碎。
“所以,真的,还是假的,对你而言,有什么区别?”宁渊微微俯身,靠近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晰的、名为“轻蔑”的情绪,“你表演给谁看?你又想骗谁?”
朱雨洁浑身颤抖,在他冰冷的目光和尖锐的话语下,无所遁形。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化作了巨大的难堪和绝望。
她以为的救赎之路,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更深的歧途,而引路人,正冷眼看着她在歧路上沾沾自喜。
“收起你那套可笑的把戏。”宁渊直起身,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你的价值,不在于此。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书房,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晚上七点,司机楼下等你。慈善晚宴,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你那点可怜的‘慈悲心’,给我好好地藏起来。”
书房门在她面前轻轻合上。
朱雨洁独自站在空旷华丽的客厅中央,像一尊被遗弃的、布满裂痕的雕像。
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低头,看着自己光滑洁净、戴着昂贵戒指的双手。
这双手,沾过血。
而这双手施舍出去的钱财和食物,喂饱了一个骗子。
她所以为的,能证明自己“不同”的善行,不过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讽刺剧。
宁渊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她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从未改变。虚荣,做作,自私,愚蠢。连那点偶尔闪现的、自以为是的“善”,都建立在虚假和自欺之上。
她走不出这个金丝笼,也摆脱不了宁渊的控制。
更可怕的或许是,她连自己那点微弱的、想要变“好”的念头,都被证明是如此不堪一击和虚伪可笑。
无形的锁链,在这一刻,不仅仅捆住了她的身体,更深深地勒进了她的灵魂里。
她慢慢地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
没有眼泪。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绝望。
她知道,今晚的慈善晚宴,她必须再次戴上完美的面具,扮演宁渊需要的女伴。
而她的“慈善表演”,才刚刚开始,也或许,早已在宁渊的掌控中,彻底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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