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长亭

作者:双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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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梦(三)


      锦字云笺,思之盛,念之切。

      见字如晤,阴似箭,情似笺。

      太后的名字由此而来。

      记得有一日,太后突然来了兴致说要画画,但咬着笔杆思索了半日都未落笔,最后找来了一张信笺,在上面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像,旁边写上四个字,让珩逸来念。

      珩逸没有读过书,但宫中掌侍也教认字,他识得一些,却也不多,这几个字他只认识云,故而没能念出来。

      “你不会这几字?”太后显然有些失望。

      珩逸低下头,面上羞愧:“只识得云。”

      太后拉着他坐下,一笔一划写给他看,写完后给他塞了笔。

      “你也试试。”

      待那几个字歪歪扭扭被写出来,他才突然明白字的意思,将笔一放便跪在地上:“奴才僭越!请太后责罚!”

      “你又来了。”太后伸出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不就是让你认认我的名字,何罪之有?”

      “太后名讳奴才怎有资格写!奴才以下犯上,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将他拉了起来,强行按在凳子上:“如此,便罚你三杯酒。”

      珩逸虽喝过酒,但并不知那都是些没什么后劲的果酒,加之那阵年岁也还轻,觉得没什么感觉,便以为自己是能喝的,现下看着太后手中的酒他并没有犹豫,但喝过之后却觉辛辣无比,脑中也开始混沌不堪。

      太后缓缓握住他的手,一遍遍教他写字。

      “司……寇……云……笺……”

      司寇……云笺……

      珩逸见拗不过太后,便认认真真将这几个字好好写了一遍,本以为太后会就此放过,谁知他转过头去,见太后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

      有些……

      他慌了,滚烫的温度烧红了他的耳朵根,连面上都似被火燎了,烫得熨人。

      “我竟没发现,你几时出落得如此标致了?”

      珩逸原本快速跳动的心忽然冷了下来,这些形容女子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不算是个男人。

      不,他早已不是男人。

      他忍不住动了动唇角,一丝苦涩慢慢爬了上来。

      是啊,宫中的娘娘谁人不是侍人守夜,难道皇帝不担心她们与人苟且?可事实是,他们这些人,是比牲畜还要低等的物件,残缺不全,破败不堪,再寂寞的娘娘都不愿沾染侍人分毫。

      太后虽对他很好,但那是对下人,对匍匐在她脚边的宠物。

      他在她眼中,不是男人。

      或许是酒的缘故,珩逸感觉胸膛中升起一股郁结之气来。他意识到自己再怎么“好看”,也不会让太后倾心,也不会生出自己一直幻想的情爱来。

      或许不止太后,就算是乡野的村妇也不屑于多看他一眼。

      珩逸感觉自己是疯了……

      情爱……

      太后对他?

      他配么……

      那种对命运的不甘化为另一个声音在他体内蛊惑道:你也是人,是人便会有妄念,妄念不是罪,只是你存在于这世间的证明……

      他抬起头,第一次将目光对准太后。

      双眸曈昽。

      视线朦胧。

      月光朎胧。

      不止珩逸,太后也被这暧昧不明的气氛扼住理智。

      她缓缓伸出手,抚上了他的面颊,轻声念道:“珩逸……”

      那双手的温度太过温暖,就像雪中她为他披上的氅衣。

      人啊,一旦尝到了想要沉醉其中的东西,便会起贪恋之心,想将其占为己有。

      他是残缺了,但身子残缺了,心却没有。

      他闭上眼,主动靠近那只手,将自己的脸贴上了温暖的掌心,蹭了蹭。

      太后像是受了惊,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却被珩逸一把抓住了手腕。

      太后身子前倾,从凳子上滑落,跌在地上。

      珩逸不知自己像是一只即将捕食的饿狼,只觉身体的某一处抑制不住呼之欲出的情欲。

      却毫无宣泄口。

      这让他难受至极。

      两人之间隔着的那一层“绡纱”缓缓落下。

      “太后想要奴才服侍您么……”

      珩逸跪在太后面前,抬头注视着她。

      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道:“你……说什么……”

      “太后……想要奴才……服侍您么……”

      太后愣在原地,面上却悄悄爬上了一抹红。

      卸下华钗珠翠的太后就像卸下了所有防备。素白的寝衣,随意散落的长发,甲面殷红的蔻丹,配上她娇艳的容貌。

      珩逸的脑中有声音在告诉他,她根本不是太后,而是一位年华正好的姑娘啊。

      你可以拥有她!

      小巧的足踩在宫毯上,比胎脂细腻的白玉更像一件稀释珍宝。

      他小心翼翼捧起,轻轻吻在脚背。

      太后手中的笔落在了地上,墨汁溅在小腿上,他用自己的衣角一点点拭去,像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

      “太后娘娘……”

      珩逸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吟。

      他想要反抗,可本能让他将脸贴在了太后的小腿上,手指缓缓上移,浑身如被爬满了蚂蚁般又疼,又痒。

      他感觉太后瑟缩了一下,那表情像是十分不安。

      挣扎复杂,矛盾抗拒,却又……

      她用手臂挡住面颊,羞赧难堪。双眸似含了一汪水,裹着潮润的线,丝丝绵绵般不停拉扯着他。

      但下一刻,他脑中所有旖旎便被太后冷漠的话语击得支离破碎。

      “珩逸,放开!”

      太后收回自己的腿,起身看着伏在地上的他,面上的所有情绪都化为嫌恶、厌弃的排斥。

      “你是内侍,知道内侍的本分么。”

      珩逸的手掌骤然握住地上的宫毯,冷声回道:“奴才知道。”

      “知道?我看你不知。”太后勾了勾唇,冷笑一声:“我对你太好,好到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以后你不要再进来,免得脏了我的脚,懂了吗?”

      你是什么东西,配碰我么?

      珩逸许久没感受到难堪,同时也对宫中的女人有了固定的认知。

      她们都是如此美丽,高傲,却又如此残忍,冷漠。

      在你以为自己在她们眼中是特别的人时,她们又会竖起坚固的姿态将你击垮,且不留一丝尊严和情面。

      自己只是个内侍,不算男人的奴才。

      为何她们就不能像对待其他内侍一般对待自己,还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是她们惯有的伎俩?

      珩逸失望至极,转身开门离去,却听太后厉声高呼道:“来人!珩逸犯上僭越,仗责二十!逐回原籍,永不准再踏入华邺!”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见一向温柔恬淡的太后冷冷看着他。

      看着他匍匐在雪中,竹板落在他的身上。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离开。太后夜里怕黑,也怕一人,他想要一直陪着她,就算远远看着,再也不碰,他也心甘情愿!

      “太后娘娘……”

      珩逸的手向前伸,似乎想要抓住那一袭华贵的衣角,太后却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不对……这不对……

      他口中低低唤着:“云笺……司寇……云笺……”

      那负责仗刑的侍卫见他还敢直呼太后名讳,下手更重了些,待二十仗终于停止时,珩逸身下的积雪已被鲜血染红。他想要爬进太后的寝殿,但早已没了力气,昏死过去。

      这次的伤他休养了十日才勉强能下地,蕖儿来看他,带了不少吃食,其中还有他的包袱。

      “珩逸……太后说……让你今日就离开……”

      珩逸虽然难受,却没再说什么,默默接过自己的东西:“蕖儿,帮我谢过太后。”

      蕖儿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心有不忍,突然拉住了他:“珩逸,你别怨太后,太后这段时日性情大变,对宫内奴婢侍人皆是如此,这才几日便赶走了好几人……”

      珩逸笑了一下:“蕖姐姐,珩逸是奴才,奴才怎会怨恨主子。”

      蕖儿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珩逸,转身离开。

      华邺城,皇宫,太后……

      一切皆如梦一般,他从未做过梦,却在遇见她之后,总是美梦不断,但太后却总是在深夜被梦魇魇住。她常说梦话,甚至有一次在梦里叫了他的名字,他从梦中惊醒,并未分辨出那是太后的呓语,翻身下榻披上衣服便快步到了太后的床榻旁,可太后好好睡在榻上,似乎还未醒。

      难道是他听错了?珩逸有些尴尬地转身,打算回榻上继续睡,可走时又听见一声极低极轻的呼唤。

      “珩逸……”

      他的呼吸漏了一拍,蹲身靠近床榻边,想要听清太后是否真的在叫他。

      “珩逸……”

      这一次听清后,珩逸的心仿佛在寂静的夜晚发出了极快的鼓动,一下一下,他只觉呼吸困难。

      “珩逸……火锅……陪我吃火锅……”

      下一刻,珩逸面色通红地跌坐在地,半晌都爬不起来。

      或许一直误会的只有他,动心的也只有他,他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看了一眼这高高的宫墙,用了极大力气转身离开,再也未回过头。

      珩逸不知道,这一别竟成了诀别,待他回乡后的第三个月,才听闻皇帝突然离世,睿王称帝,太后自尽的消息。

      这一连串的消息摧枯拉朽般传到他面前,让他再也无法平静。

      “太后……死了?”珩逸反复问自己,甚至不相信事实,只觉这一切都是谣传。

      不过三月,只是三月,分别三月。

      她的音容笑貌似还在眼前,但一转眼,她却早已黄泉枯骨,再不得见。

      珩逸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收拾好包袱后孤身一人去了华邺。

      他想找一个人。

      韩家在华邺城的府邸并不难找,他到了韩家府门,直言要见韩凌,原以为有些困难,但韩凌竟然准了。

      这是他与韩凌的第……应是很多次见面了。

      韩凌似乎变了个人,他抬着酒壶将酒大口大口灌入口中,看着珩逸笑了起来:“你不就是云儿的那个……内侍?怎么,听闻了云儿的死讯想问问是不是我做的?你的胆子倒是挺大,一个内侍,竟然敢来找我……”

      珩逸道:“我只想知道,太后是怎么死的?”

      韩凌的神色立时变得冷厉,他起身走近珩逸,面色阴郁地道:“你知道了又如何?这与你有何关系?你不过是云儿养的一条狗,云儿死了,你无处去了?不如你来我府上,看在云儿的面上我赏你一口饭吃。”

      “她是我的主子,且我这一生,只有这一个主子。”珩逸直视他的目光:“是你杀了她,还是睿王杀了她?”

      韩凌没有回答,反而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面色可怖:“你喜欢她?!”

      “是,我喜欢她。”

      “你一个男人都不是的东西,你如何配喜欢她?!”

      是啊,珩逸知道自己不算男人,但他是人,是人便有心,他有喜欢人的权利,凭何不可将自己的心意喧诸于口?

      寒光一闪,珩逸手中的短匕刺入了韩凌的腹中。

      不过一霎,韩凌反手便将短匕抽了出来刺入了珩逸的胸膛:“就凭你还想杀我?”

      珩逸吐出血来,只是那血的颜色带着诡异的青黑。

      韩凌神色一变,却又笑了起来:“淬了毒?也好……云儿在地下也是孤独,我下去陪陪她,也免得黄泉路上黑,她会怕……”

      珩逸在闭上眼的那一刻,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去陪她就好。”

      珩逸啊……

      夜里,梦里,太后都在叫他。

      珩逸啊……

      就算是在生命的尽头,他也能听见太后在叫他。

      他伸出手按住刀口的位置,只觉心口滞闷,剧痛难平,但脑中全是太后的声音。

      司寇云笺。

      他在心中回应她。

      你定要等着我。

      若有来世,用情至深,之死靡它。

      再刺睁开眼,珩逸惊讶的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却不是自己的家里。

      青灰色的帷帐,檀木的桌案,还有一把剑?

      “韩大人!陛下请您立即进宫!”

      屋外有人喊道,珩逸起身,一步步走到镜前。

      镜中之人不是他的脸!是韩凌!

      他……重生成了韩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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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归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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