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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谢予安拖着仿佛被巨轮碾过又勉强拼凑起来的魂体,沿着那条被灰雾笼罩、哭声不绝的引魂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阴冷的风穿透她单薄的“寿衣”,带走本就稀薄的热量。功德栏里“-3631”的数字像一道催命符,烙在意识深处,每一次闪烁都带来针扎似的细微痛楚——系统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完整的痛觉,只用这种无休止的、磨人的方式来提醒她离魂飞魄散有多近。
两旁是无边无际的死魂队伍,麻木的,哀泣的,狰狞的。偶尔有魂体感受到她经过,会猛地抬起头,空洞或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仿佛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或是可以撕碎的猎物。她目不斜视,将所有注意力都用在辨认方向和维持行走上。
不知走了多久,引魂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歪斜破败的建筑轮廓。它们像是被随意丢弃在雾里的积木,风格各异,有的似人间官衙,有的像荒废庙宇,更多的是些难以名状的怪异结构,共同点是都散发着死寂与荒芜的气息。
这些大概就是所谓的“无主殿”了。
她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最近的一处。那像是个被劈掉一半的县衙大堂,牌匾斜挂着,只剩一个“堂”字,门板不翼而飞,里面黑黢黢的,不断有阴风打着旋吹出来。
不行。太破了,感觉随时会塌。
她又看向另一处。那是个低矮的小庙,门口却密密麻麻挤满了模糊的魂影,似乎都在试图往里钻,里面传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和低吼声。
太“热闹”了,消受不起。
她继续往前走,忽略掉那些或空洞或贪婪的目光。必须找一个相对完整、至少能隔绝大部分窥探的地方。
终于,在引魂道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拐角后面,她看到了一座殿。
它比之前看到的都要小,更像一个孤零零的亭子或者值房,但结构尚且完整。四角飞檐积着厚厚的灰霾,门扇紧闭,上面糊着早已褪色破碎的封条残迹,隐约可见“察”、“封”等字样。门口很干净,没有魂影聚集,甚至连雾气都似乎淡薄了些。
就是这里了。
她走上前,伸手推了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顽强地抵抗了一下,还是被她用力推开了。
一股陈腐、冰冷、带着淡淡墨臭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很小,只有一张积满黑尘的破旧木案,一把腿脚有些不稳的椅子,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墙壁上似乎曾有过壁画或文书,如今只剩大片斑驳模糊的暗色痕迹。正对着门的墙上,嵌着一面昏黄的铜镜,镜面浑浊,照不出任何东西。
寒酸,破败,但至少是个能关上门的地方。
她走进去,反手将门勉强合上,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噪音和窥视感。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几乎想立刻瘫倒在那把破椅子上。
但她忍住了。目光落在昏黄铜镜上时,她顿住了。
镜子里,缓缓浮现出一行惨绿色的字迹,如同浮尸表面的苔藓:
【临时办公点已确认。】
【权限临时激活:案卷查询(限已接案件)、功德明细、基础通讯(单向接收)。】
【请注意维持殿内秩序,驱逐非法滞留魂灵。】
秩序?非法魂灵?这破地方除了她还有谁?
这个念头刚闪过,角落里那堆“杂物”突然动了一下!
谢予安全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那堆黑乎乎的东西蠕动着,升高,逐渐凝聚出一个人形——一个穿着破烂号衣、瘦小干瘪的老头魂灵。他脸上带着一种谄媚又畏缩的笑容,点头哈腰:
“大、大人安好!小的是这‘察孽司’前值房文书,姓冯,您叫小冯就成!小的等了不知多少年,总算又把您盼来了!”
谢予安:“……”
她看着这自称小冯的老鬼,又扫了一眼这徒有四壁的破殿,“察孽司”?值房文书?
“你是这里的‘非法滞留魂灵’?”她声音沙哑,带着警惕。
“哎呦!大人明鉴!小的可不是非法的!”老冯鬼急忙摆手,差点把虚淡的胳膊甩掉,“小的是有编制的!只是……只是上官们都没了,司也废了,小的没处去,只好在这儿等着……等着像您这样的新大人来接手,小的也好继续效力啊!”
他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谢予安,又补充道:“小的对这儿熟!各种规矩、往年的案卷堆哪儿了、哪个鬼差好说话、哪条路近……都门儿清!大人您初来乍到,总得有个使唤跑腿的不是?”
谢予安盯着他。这老鬼身上怨气不重,更多的是一种油滑的世故和深深的疲惫,确实不像厉鬼。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难说,但“熟悉情况”这一点,对她目前两眼一抹黑的状况来说,极具诱惑力。
“编制?”她捕捉到这个词,语气略带嘲讽,“冥府也兴这个?”
“哎,都是老黄历了,老黄历了……”老冯鬼讪笑着,“大人,您看……”
【临时辅助人员‘冯善’(前察孽司文书)申请绑定。是否接受?绑定后可提供有限咨询及杂物服务,消耗功德:-1/日。】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精打细算。
谢予安看着那“-1/日”的字样,眼角抽了抽。真是死要功德。
但她只是略一沉吟,便在心里默念:“接受。”
每天负一功德,换一个可能的信息来源和帮手,在这鬼地方,这买卖不算太亏。总好过自己像个无头苍蝇。
【已绑定辅助人员:冯善。每日固定扣除功德:1点。】
【当前功德余额:-3632。】
数字跳动,痛楚细微地叠加了一丝。
老冯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腰弯得更低:“多谢大人!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问小的!”
谢予安走到那张破木案后,试着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好歹撑住了。她看向老冯:“说说,‘察孽司’是干什么的?怎么废的?”
老冯鬼脸上露出一丝追忆和惶恐:“回大人,察孽司……早年是负责稽查冥府内部官吏功过、审理疑难冤孽案的所在。后来……后来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上官们获罪的获罪,消失的消失,司衙就被封了,案卷也都搬空了,就剩这么个不值钱的值房……小的这样的小吏,没人在意,也就留了下来。”
内部稽查?疑难冤孽?谢予安若有所思。这地方被废,恐怕不简单。
“刚才我审的那个案子,你怎么看?”她换了个问题。
“大人英明!”老冯鬼立刻送上马屁,“那赵氏分明是自家心生魔障,却想诬陷亲夫,其心可诛!大人明察秋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戏!不过……”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这种案子,按理说惊动不了上面……更不该送到三生石畔,由……由那位大人亲自过目才是。小的觉得,有点蹊跷。”
谢予安眸光微闪。她也觉得不对劲。那案子太小,流程却太夸张。像是……专门扔过来测试她的?
没等她细想,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奇特的响动。
不是魂灵的哭嚎,也不是风声。
那声音极其轻微,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门口。
笃。
轻轻一声,仿佛一片枯叶落地。
谢予安和老冯鬼同时看向殿门。
老冯鬼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敬畏,小声道:“大人,新的案卷……来了。”
谢予安起身,走过去,再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灰雾缓缓流淌。
门槛之外,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深黑色的木牍,约一尺长,半尺宽,边缘光滑,触手冰凉。木牍表面刻着几行细小的朱砂字迹,那红色鲜艳得刺眼,仿佛刚刚用鲜血书写而成。
她弯腰捡起木牍。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新案件送达。】
【案卷:‘青楼镜鬼夜梳头’案。】
【地点:枉死城,红绡楼旧址。】
【任务:查明镜鬼执念根源,化解或诛灭。时限:三更至五更。奖励:功德+200。失败:功德-1000。】
【建议:携带‘显形烛’(可于功德里程兑换,需功德50)。】
谢予安的目光直接掠过那诱人的奖励和可怕的惩罚,死死盯在“红绡楼旧址”和“枉死城”几个字上。
枉死城……那是横死之人怨气积聚之地,绝非善处。
而木牍背面,缓缓浮现出一幅简略的地图,指向雾气深处,一条扭曲小路的尽头,标注着“红绡楼”三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烛台图案,下面标着“50”。
她握着冰冷的木牍,抬头望向地图指示的方向,那里灰雾浓得如同墨汁。
显形烛?她负三千多的功德,拿什么换?
老冯鬼凑过来,瞥了一眼木牍,倒吸一口凉气:“红绡楼?那可是枉死城里出了名的凶地!大人,这、这案子凶险啊!”
谢予安没说话,只是将木牍攥紧。
冰冷的木牍,沉重的负功德,凶险的枉死城。
没有退路。
她转身,看向那面昏黄的铜镜,里面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老冯,”她开口,“知道哪儿能‘借’到显形烛吗?” 好的,这是接下来的剧情:
“借?”老冯鬼那张谄媚的脸皱成了一团,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大人哎,这冥府地界,尤其是咱这穷得叮当响的察孽司,向来只有‘欠’和‘还’,哪有‘借’这一说?显形烛那东西,虽不算顶顶金贵,可也得实打实的功德去换,五十点呢!”他伸出五根干枯的手指,强调着这个天文数字。
谢予安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破殿,最后落在那面昏黄的铜镜上。-3632的功德,别说五十点,五点她都掏不出来。
“除了用功德换,还有其他法子弄到吗?”她不死心,追问了一句。那“红绡楼”听着就不是善地,没有显形烛,难度恐怕会直线上升。
老冯鬼苦着脸:“有倒是有……坊间有些黑市,偶尔能淘换到些阴司流出来的物件,但价格更黑,而且真假难辨,风险极大。再不然……就是去某些废弃的官衙库房里‘捡漏’。”他说到“捡漏”时,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飘忽,显然这行为绝不光彩,甚至可能触犯某些冥律。
谢予安立刻打消了念头。负着巨债还去黑市淘宝或偷鸡摸狗?她怕自己还没找到蜡烛,就先因为“非法获取物资”再被扣上几千功德。
没有辅助工具,这班还得上。
她将目光重新投回那枚冰冷的黑色木牍。朱砂字迹如同凝固的血,“枉死城”、“红绡楼旧址”这几个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地图指示的路径在意识中蜿蜒,终点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怨气标记。
时限是三更至五更。冥府没有日月,但一种无形的规则在催促着她。
“红绡楼什么情况?知道多少?”她一边快速记忆地图细节,一边问老冯。
老冯鬼见她不提“借”的事了,稍稍松了口气,忙道:“回大人,那红绡楼是几百年前枉死城里最有名的……嗯,风月场。后来不知怎的起了大火,烧死了不少人,其中好多是被困住活活烧死的姑娘,怨气冲天!楼虽然没了,但那地方一直不太平,老是传出怪事。最常见的就是夜半梳头声,还有人说在废墟里看到镜子里有鬼影梳头,看到的人非死即疯……所以都叫‘镜鬼’。”
风月场,大火,困死,梳头镜鬼。要素齐全,标准的厉鬼索命剧本。
但系统任务不是简单的“诛灭”,而是“查明执念根源,化解或诛灭”。这就有意思了。
“知道了。”谢予安将木牍上的最后一点信息记牢,随手将木?丢在积满灰尘的木案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她走到殿门口,深吸了一口阴冷污浊的空气,准备踏入那浓稠的灰雾之中。
“大人!”老冯鬼在她身后急急喊道,“您、您真就这么去啊?那地方凶得很!要不……再想想办法?哪怕找把顺手的家伙也好啊!”他目光在殿内逡巡,似乎想找出点什么能充当武器的东西,最终只从墙角灰尘里扒拉出一根半朽的木棍,讪讪地递过来。
谢予安瞥了一眼那估计打鬼先散架的木棍,没接。
“不用。”
她需要的不是棍棒。
说完,她一步跨出了察孽司值房的门槛。
身后的吱呀声和老冯鬼的担忧被迅速隔绝。灰雾如同有生命的幕布,瞬间将她包裹。引魂道上的哭嚎声变得遥远而扭曲,脚下的路不再是坚实的石板,而是变得虚浮不定。
按照脑海中的地图指引,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越往前走,雾气越发阴寒,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焦糊味,混杂着一种脂粉焚烧后特有的、甜腻又呛人的怪异气味。
周围的景物也在变化。破败的建筑残骸逐渐被焦黑的木头、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瓦砾所取代。地面变得凹凸不平,常常踩到一些硬脆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发出咔嚓的轻响。
温度明显更低了,一种深入魂髓的怨憎情绪弥漫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枉死城地界到了。
前方,雾气稍微稀薄了一些,露出一片巨大的废墟轮廓。焦黑的梁柱歪斜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残垣断壁上还残留着些许艳丽的彩绘痕迹,依稀能想象出昔日的奢靡。几面破损严重的镜子镶嵌在焦黑的框架里,如同一只只瞎掉的眼睛,空洞地反射着灰雾。
这里就是红绡楼旧址。
死寂。
一种比引魂道更令人不安的死寂。连灰雾似乎都凝滞不动了。
谢予安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踏入废墟之中。焦糊味和脂粉味更加浓烈。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注意着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声音。
【案件‘青楼镜鬼夜梳头’已进入核心区域。】
【时限:三更至五更(现约:三更二刻)。】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报时。
她在一面相对完好的巨大琉璃镜前停下脚步。镜子表面布满裂纹和烟熏的痕迹,但依旧能模糊映出她的身影和身后废墟的轮廓。
就在她站定的那一刻——
窸窸窣窣……
一阵极轻微、极有规律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身后响起。
那声音……像是梳子划过长发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缓慢,执着,带着一种诡异的轻柔,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谢予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但她没有立刻回头。
镜子里,她模糊的身影后方,废墟的阴影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梳头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她耳后。
透过面前斑驳的镜面,她看到自己身影的侧后方,一个穿着艳红色、被烧得褴褛不堪的裙裳的女子身影,正背对着她,坐在一个焦黑的梳妆台前(那梳妆台本身几乎已化为焦炭),一下一下,梳着那头长及腰际、却同样被烧得卷曲焦枯的长发!
镜鬼!
她没有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的怨气和记忆影像,但那梳头的动作却如此真实,充满了无尽的哀怨和执拗。
谢予安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显形烛,无法让这镜鬼彻底显形或沟通,但她必须找到线索。
她开始仔细观察镜中的景象,忽略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梳头声。
镜鬼的衣着:艳红色,虽是残破,但能看出料子不错,样式是几百年前的流行款。她梳头的姿势很优雅,甚至带着一种训练过的仪态,不像普通妓女。
梳妆台:完全焦黑,但轮廓依稀可辨,很精致,台上似乎还放着一些烧融变形的首饰盒、妆奁碎片。
周围环境:通过镜子反射,能看到她所在的这个角落,似乎是当年某个独立的、较为豪华的房间残址。
那镜鬼梳了许久,忽然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不是身体转,而是脖子以一种近乎扭断的角度,将脸转向了镜子的方向!
谢予安瞳孔微缩。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一张完整的脸!
那脸上布满了灼烧的可怕痕迹,五官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空洞、漆黑,却充满了滔天的怨毒,直勾勾地“盯”着镜面!
不,不是盯镜面。
是通过镜面,盯住了正在看镜子的谢予安!
四目相对(如果那能算眼睛的话)。
冰冷的怨毒如同实质,穿透镜面,刺向谢予安的魂体。
【遭受怨念冲击!魂体稳定性下降!功德-5!】
系统的警告伴随着细微的碎裂感袭来。
谢予安闷哼一声,却咬紧牙关没有移开视线。她看到那镜鬼扭曲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一个充满恨意的意念直接撞入她的脑海:
“……梳……梳不通……都怪你……梳不通……”
与此同时,谢予安注意到,镜鬼那焦枯打结的头发深处,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一点微弱的、与周围怨气和焦黑截然不同的光泽。
像是……一小片玉石?或是金属?
没等她看清,那镜鬼突然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谢予安能感受到那灵魂层面的剧烈波动),整个影像剧烈晃动起来,梳头动作变得狂躁而绝望,周围的怨气如同沸腾般翻滚!
【警告!镜鬼怨气急剧攀升!即将失控!】
时限在一分一秒流逝。
谢予安目光死死锁住镜鬼头发中那一点异样的光泽。
关键……很可能就在那里!
没有显形烛,她必须冒一次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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