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骸

　　通讯器里传来莫里斯主管平稳无波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系统生成的合成语音。
　　“李维，来我办公室一趟。”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直接是命令。说完，通讯便中断了，指示灯熄灭，仿佛从未亮起过。
　　李维坐在原地，有几秒钟的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四肢冰冷僵硬。他几乎能想象到下一秒，安全部的武装人员破门而入，将他按倒在地。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安全部门已经确定了他的“罪行”，来的就不会是通讯，而是直接抓捕了。“等待复核”和莫里斯亲自召唤，这意味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至少目前，他还没有被定性为“敌人”。这更像是一次……试探。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成平日里的那种略带疲惫的平静。他迅速但不着痕迹地清理了操作界面上的临时追踪记录，只留下那个显眼的系统警告窗口——现在隐藏反而更可疑。
　　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制服的衣领，感受着布料下心脏依旧狂野的跳动。穿过开放式办公区时，他能感觉到一些同事投来的目光，或许只是好奇主管为何突然召见一个数据维护员，但在李维此刻敏感的心中，每一道目光都仿佛带着审视的意味。
　　莫里斯主管的办公室位于这片区域的最深处，拥有整面的强化玻璃墙，可以俯瞰大半个办公区，但外面却无法看清内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莫里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后是巨大的、实时显示着新都关键数据流的屏幕墙，流光溢彩的数据映在他一丝不苟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正低头看着自己桌面上悬浮的某个光屏，手指偶尔滑动一下。
　　“主管，您找我？”李维站在门口，声音控制在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疑惑之间。
　　莫里斯没有立刻抬头，也没有让他坐下。这种沉默的压迫感让李维的心再次悬紧。
　　几秒钟后，莫里斯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李维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能穿透表象的洞察力。
　　“李维，”他开口，语气平淡，“系统记录显示，你在七分钟前，进行了一次非常规的深度数据追溯，触发了三级安全警报。”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维的反应。李维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和懊恼。
　　“是的，主管。非常抱歉。”李维微微低头，语速加快，仿佛在急切地解释，“我当时正在处理一个异常顽固的数据残留体，它的编码模式很古老，我怀疑可能是早期未清理干净的冗余代码，试图定位它的源头以彻底清除。可能……可能是我太专注于解决问题，操作有些过界了。这是我的失误，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理。”
　　他给出的理由半真半假，符合他技术人员的身份——对疑难问题的探究欲和偶尔的操作失当。这是最不容易被立刻驳斥的借口。
　　莫里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
　　“古老的编码？冗余代码？”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相信还是怀疑，“我记得你的父亲，林博士，早年就擅长使用一些……非标准的协议。”
　　李维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提到了父亲！
　　这是巧合？还是警告？
　　他感觉喉咙发干，只能硬着头皮接话：“……是的，主管。所以我更想弄清楚，避免留下任何隐患。”他巧妙地将动机引向对工作的负责，而非对父亲的好奇。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身后数据屏幕流动的微弱声响。
　　良久，莫里斯似乎微微颔首。
　　“专注于工作是好事。系统的稳定运行离不开每一位成员的尽责。”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规则和权限界限的存在，同样是为了维护整体稳定。任何越界行为，无论初衷如何，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这一点，我希望你牢记。”
　　“是，主管。我明白。”李维立刻应道，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听起来像是警告，但似乎暂时接受了我的解释？
　　“这次事件，我会记录在案，但暂不升级处理。”莫里斯继续说道，目光重新回到他面前的光屏上，仿佛李维的事情已经讨论完毕，“你的权限将被临时降级一周，期间只能处理常规数据流。回去写一份详细的事件报告给我。”
　　“谢谢主管，我会深刻反省。”李维低下头。
　　“出去吧。”
　　门在李维身后关上，将那片令人压抑的静谧隔绝在内。他几乎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湿透。
　　他通过了第一次试探。
　　但莫里斯最后那句关于他父亲的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那绝不仅仅是随口一提。主管知道什么？他在暗示什么？这次的警报，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有那份需要提交的详细报告……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编织措辞，不能有任何漏洞。
　　他抬起头，看向办公区那片井然有序的繁忙景象。每个人都在系统的安排下高效地工作着，享受着被设定好的“幸福”和“安宁”。
　　但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央，每一次挣扎，都可能引来潜伏在暗处的蜘蛛的注意。
　　父亲……“摇篮曲”……被掩盖的真相……
　　他知道，从藏起那段数据碎片开始，他已经无法回头了。系统的完美世界对他而言，已经布满了裂痕。
　　他需要帮助。他需要找到那条日志里提到的“残响”，或者任何存在于系统之外的信息源。
　　可是，在新都，除了系统，还能信任谁？
　　一个名字，或者说一个代号，在他惊魂未定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是那条残缺日志的末尾，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落款签名，一个潦草的、仿佛随手画下的符号：
　　“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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