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上青云

作者:倒提长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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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揽月亭


      淡云笼月,星河微倾,两岸疏疏点起了灯火,小小一只渔船在河中晃悠,船篷挑着盏暖黄的灯笼。晴雪立在船尾撑篙,一篙撑罢,船行数寻,粼粼波光荡漾开来。

      船舱内,花不谢拥着轻裘,肩上伤口在洗过澡后又痛了起来,害得她坐都坐不稳。孟恬紧紧贴着她,伸出胳膊从背后将她揽住。赵丹拘谨地坐在一角,低眉顺目。

      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猜不到白芷这是在闹哪一出,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外界对于白芷的传言究竟是真是假,故而也不敢贸然开口,怕得罪了这尊大佛。

      白芷也不急着说话,望着舷窗外,似有所思,又似是在欣赏风景。

      小船在宁静夜色中缓缓前行,舱内一时无言,几人各怀心事,气氛却也算不上紧张。

      花不谢一边痛着,一边分神想道:如此良辰美景,哪怕是仇人见面,说不定也能置之一笑。她在来的路上可是把白芷的祖宗十八代都腹诽过了,现下泛舟夜游,见这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也不禁心旷神怡,生出恩仇俱泯的豪情。

      更何况,她还窝在孟恬怀里,世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么?

      花不谢素性豪爽,不忸怩作态,在出浴室时就已想通了:她就是喜欢孟恬。情不知所起,也无需追究,定然是前世结下的缘分。

      人生在世,就要敢爱敢恨。她花不谢要秉持“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精神,勇于出击。倘若孟恬也有意,那是两情相悦,一拍即合,最好不过了。若是遭到拒绝,就再接再厉,孟恬不喜欢的地方,她改就是了。

      反正她脸皮厚,大不了死缠烂打,日久天长,总能感化的。

      在想通之后,花不谢卸下了心中重担,决心大大方方地同孟恬接触,还要多多接触,亲密接触!

      花不谢得寸进尺地将大半重量压在孟恬身上,脑袋枕着那人的肩膀,还很不安分地蹭了蹭她的脖颈。孟恬不知她这些小心思,只当她是难受,搂紧了她,好让她能省些力气有个依靠。同时,心中又不禁一阵酸楚,掺着些自怨自艾。

      花不谢对孟恬的反应很是满意,鼻尖又萦绕着那人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愈发心情舒畅,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佳人在怀,孟恬却并无旖旎心思。只是一面心疼惦念着怀中人的伤,一面又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整个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再空荡荡的。

      小舟行过两岸竹林茅舍,广厦石垣。晴雪悠然撑篙,不赶路,也不懈怠。远远见得九曲桥在前时,才稍稍放缓了行速。

      白芷转过头时,视线扫过花、谢二人,眼中闪过一丝谁也没有注意到的狡黠玩味。心中暗忖道:到底还是孩子,懵懂青涩,彼此有意却又相互不知。那就不妨让她推波助澜地将两人安排在同一间房中。

      情之一字,往往是当局者迷。爱,并不难。相爱,却千难万难。

      想到此处,白芷心绪又低落下去。年少时,父亲的宠爱让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了撒泼打滚的无赖性格。她一度以为,这世间,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无非是所要付出的努力不同罢了。

      后来……她终于体会到了,佛陀所谓七苦里的爱别离,求不得。她暗自立下誓言,“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

      如今,心似已灰之木,壮志却也未酬。

      白芷忽然笑了,几人将目光投向了她。她看着窗外,道:“揽月亭就在前边。”

      “揽月亭?桥上那个?”花不谢狐疑地问道。

      “竟然……在这里么?”赵丹也瞪圆了眼睛。

      揽月亭竟是压水而建,并非立于高处,三人都倍感讶异。

      “你们干什么见了鬼的表情?”白芷被弄得莫名其妙,来回打量着三人。

      孟恬扶额道:“呃,我们以为是在山上,取的是欲上青天揽明月之意。不料,这揽月亭揽的是水中之月。”

      白芷闻言一乐,顿时了然三人在观澜亭前栽了跟头的缘由,不禁开怀大笑。

      晴雪将渔船泊在岸边,众人一一下了船。经九曲桥,步入揽月亭中,四人分别落座,唯有晴雪侍立在白芷身后。

      夜里本就寒凉,亭为观景而建,无有遮挡,虽视野开阔却四面漏风。凉风习习,沁着些潮湿水汽,一会儿换一个方向来。

      花不谢裹紧了裘衣,身上那些摔得乌青紫靛处,被凉风一激后开始发烫,皮肉火烧火燎般痛,内里却又觉着冷,脏腑似是窖藏着冰块,直往外冒着寒气。

      见白芷仍旧笑得花枝招展,花不谢怒了,挂着脸气恼道:“有这么好笑吗?”

      “抱歉,在下生性浅拙,一遇有趣之事便难以自持,并无恶意。”白芷咬着下唇,敛了些笑意,两手一摊装作无辜。

      花不谢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暗自腹诽:这叫有趣之事?呸!孟恬揽着花不谢,察觉到她心绪不佳,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腰侧作为安抚。

      “揽水中之月,确实别出心裁。这真月高悬于天,却不如水月之近在咫尺。”赵丹有感而发。

      “水月不过幻相惑人,亦不可得。”花不谢长叹一声。

      白芷颔首道:“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得近伊。失之消沉,我也不喜此名。”

      “此处颇有机锋,”孟恬沉吟道,“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世人皆谓,天上月是真,水中月是假。却不知,二者同出于人心。天下无心外之物,未见着时,月与心同归于寂;来看时月与心方明白起来。又有何分别?揽月,不过是揽心。”

      “孟姑娘解得好,聪颖过人。”白芷拍手赞道。

      “修行一事,天下万法,归根结底无非一个明心见性。武者修心,宗门立世,皆当以正道为先。”孟恬忽然话锋一转:“白家是名门大宗,久闻白掌门为人光明磊落,您的手下却以淬毒兵器伤人,怕是多有不妥。我们如约前来求解药,还请掌门不要为难。”

      方才那些水月之论,不过是个幌子,套用的道理是她偷看叶隐青的藏书学来的,为的是引出现下这番话。为花不谢求药解毒,才是她的醉翁之意。

      孟恬诚恳地看向白芷,目中期盼,心内忐忑,比花不谢还要紧张万分。

      “这是自然,解药我早就打算交给几位小友了,”白芷说着,递了个眼神给站在身后的晴雪。

      晴雪心领神会,“嗖”得一声蹿上亭柱,伸手摸向题着“揽月亭”三字的匾额,从后面掏出个小盒子,纵身一跃,轻巧落地。拍了拍小盒上的灰,双手托着递给了花不谢。

      花不谢接过,随手将盒子搁在了孟恬腿上,又半闭着眼往孟恬怀里缩了缩。

      “多谢!”,孟恬先是代花不谢向晴雪道了声谢,又看向白芷问道:“之前您用阵法传音说让我们取的东西,就是这药?”

      白芷点了点头。

      三人本来做好了在白府被磋磨刁难的准备,不料竟如此顺利。反倒是疑窦丛生,不安起来。

      可以说是不费功夫,就拿到了解药。而且,白芷居然一开始就愿意交出解药……那她费这么大劲,又是绑架叶隐青,胁迫孟恬,又是要捉花不谢,到底图什么?既有宿怨,说是报复,哪有这么容易给出解药的?若是利益交换,看样子也不像。实在是摸不准白芷的意图,总不能是闲的没事,闹着玩吧。

      不会是假药吧?孟恬思来想去,脑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她用衣角又擦了遍盒子,小心地揭开,见其中放着一片叶子,夜色下微微泛着银光。孟恬不识奇珍异草,不动声色地微微转了转手腕,好让一旁的赵丹看得更清楚,见赵丹点头,她才放下心来,合上盖子,收入怀中。

      对面坐着的白芷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戳穿。这三人要是不防备她,那才是缺心眼。

      “我该向诸位说一声抱歉。”白芷道,“此前大动干戈,与诸位兵戎相见,非我本意,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白芷说着站起身来,对着三人深深一揖。三人更是大感意外,在惊异之间狐疑地匆匆回礼。

      重新落座后,白芷缓缓开口道:“我派人绑架叶隐青,挟持孟小道友,设计捉花小道友。你们当我是为了什么?”

      “您与家师,多年宿怨未消。您与百川堂也是……白掌门是想以花不谢作为质子要挟百川堂么?”孟恬想到那些陈年瓜葛,心中颇不好受。

      白芷默然良久,眼神飘向远处。

      宿怨未消?她确实怨过叶隐青,但更怨自己的一厢情愿,弄巧成拙。

      从头到尾,不过是,她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可是,又没有办法去恨那样一个如天上明月般的人,最后只得让自己断情绝欲。

      十八年前起,她大肆搜寻,人人尽道她是在追杀,实际上,她只是想要寻到叶隐青的踪迹。她对手下三申五令,若是找到了,务必好生对待,确保那人活着来见她。

      当时晴雪问她,如果寻到的是那人尸体又该如何。她阴着脸,甩了晴雪一个响亮的耳光。那是晴雪当差多年,唯一一次挨打。

      “她不能死。”白芷嘶哑着嗓子,冲晴雪吼出这句话。她不敢去想这种可能性。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派出去的人,皆是无功而返。她也被母亲狠狠训斥了,说是尽浪费白家的人马干些没用的事情。母亲趁机剥夺了她对白府家丁的差遣权。没有老夫人的准许,她调不动白府的一兵一卒。

      她只能一点点招揽私兵。尽管听命于她的人,少得可怜,她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叶隐青,只是声势和规模都小了许多。她给手下人的命令也从将叶隐青带来见她,变成了去打探叶隐青的消息。

      在两三年前,她总算得知叶隐青还活着。也就安心了。平静地喝了一壶酒,平静地流下了两行眼泪。而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没有打算去见叶隐青,或许是不敢吧。想来那人也不希望见到她。

      白芷知道叶隐青的骄傲,知道她的愧疚与挣扎,也知道那人并不后悔为了水流锦,落得筋脉寸断,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白芷心想,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那就不要去打扰她难得的安宁吧。

      “叶隐青躲了这些年,我,我早就放下了……”白芷苦笑了一下,“白家与百川堂,素有嫌隙不假。我与水流锦,那更是私人恩怨深重。方才孟小道友说我光明磊落,那是客套,实在是愧不敢当。我素来不拘小节,黑白两道都走。”

      “但在这件事上,我会堂堂正正地了结这经年恩怨。不至于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以她的女儿相要挟。”

      “我一开始没有想要伤害你们,只是有些话不好和派去的手下说得太明白……不料他们两个不长眼的,对叶隐青动了私刑……还望恕罪。本以为用绳索就拿得住花小道友,不料事出有变,伤了花小道友,也实在是抱歉。我的计划,原是让人将你二人带来见我。”

      “我有一事相求。”白芷说得郑重其事。

      花不谢疑惑道:“求我们?我们能帮你什么?”

      “是帮我,却也不是帮我。此事,关乎大义。也甚是凶险。”白芷扫了眼四周。明知这河心的小亭极为安全,不会有母亲的耳目。她却还是习惯性的多此一举。

      “裴毓,也就是我的母亲,白家实际上的主人,在准备布置玄天长明阵,替人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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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揽月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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