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镜照我

　　丧彪被折腾到没脾气，一脸摆烂地趴在余娜怀里。

　　浑然不觉自己有魔童属性的余娜只当丧彪玩累了，一边抚摸这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了半个吨位的猫型卡车，一边自以为隐秘地打量许久不见的戴安娜。

　　女人的头发剪短了，干净利落地别在耳后，口红颜色依然艳丽，嘴型有些像余娜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模特，余娜忍不住盯久了一些，再往上看，一双锐利的桃花眼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意识到安娜姐也在看自己，余娜慌忙垂下了头。

　　丧彪被骤然抱紧，不满地喵喵叫了两声。

　　余娜送了些力度，尴尬得不敢抬头，只能努力找个话题：“安娜姐怎么会来这里？”

　　今天是除夕，这样的日子不该在家里陪家人吗？

　　还穿着正装，不会是才下班吧？

　　和……家里人吵架了吗？被赶出家门？

　　安娜姐这么优秀，她的父母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竟然逼得安娜姐除夕夜家都不敢回？

　　余娜的脑袋瓜子里天马行空，冒出好几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最后莫名的愤怒盖过了尴尬，她猛然抬头看向了戴安娜。

　　从小孩脸色变幻就能猜出她脑子里想了些什么，戴安娜觉得好笑，一路上莫名其妙的感伤也被冲淡了不少。

　　“刚出完差，顺便路过你这，想起兰姐说过你们家在这附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干脆开过来了。”戴安娜解释。

　　余娜不依不饶：“安娜姐不用回家过年吗？是不是你家里人逼着你相亲什么的。”

　　说完，余娜便懊恼地低下了头。

　　对于一个才认识半年的姐姐来说，她管得有些宽了。

　　“我的家人都去世了。”戴安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她从前排副驾驶捞了一个盒子递给余娜，“给，你的新年礼物。”

　　余娜还在消化安娜姐是孤儿的消息，一时不察便被钻了个空子。

　　丧彪早呆腻了余娜的怀抱，趁着戴安娜将盒子塞进余娜怀里的功夫，哧溜一下便溜去了前排。

　　余娜抱着盒子有些傻眼。

　　上头的商标她认识，是某个比较大牌的手机，余娜不清楚价格，但班上用这个牌子手机的只有两三个人，还成天跟人炫耀，看得出来应该不便宜。

　　余娜没有见过新手机。

　　她才知道新手机是要用盒子装起来的，她以为买手机就跟买烟花一样，走进运营店里，按照价格标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戴招兰的手机是余强用腻了的山寨货，没有手机盒，交接仪式一般就是余强直接把手机和充电器丢给戴招兰而已。

　　家里唯一会用新手机的是余强，他用的是崭新的山寨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手机就会变，余娜没怎么注意过，也没见过有什么盒子。

　　余娜想安慰安慰刚说自己没有家人的戴安娜，又想把这烫手的手机盒给拒了，两个都是需要她斟酌用词的话题，大脑于是宣告死机，使得她有些滑稽地捧着手机盒僵在原地。

　　“不想收吗？”戴安娜问她。

　　余娜结结巴巴地回话：“有、有点太、太贵重了……”

　　车里暖气尽职尽责地放送，车窗起了一层薄雾，车顶灯开着，也是昏黄的橘色，可跟家里旧灯泡的橘又有些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

　　余娜晕乎乎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撞进一双眼睛里。

　　从第一次见面起，余娜便觉得戴安娜像是电视里走出来的女明星，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完美到不可思议。

　　寻常大人面对余娜时，总带点哄孩子似的敷衍，包括戴招兰也如此，她们总是希望余娜像个大人一样事事自理，又把她当孩子一样什么事也不愿多说。

　　可戴安娜不同。

　　那双翦水秋瞳泪意盈盈，灯下的女人侧脸完美，恰到好处的打光让那点令人心疼的悲切更甚，余娜耳边嗡嗡作响，只听见女人红唇轻启。

　　“我把你当唯一的家人。”

　　唯一。

　　是个人就无法拒绝这样的词汇。

　　起码余娜不能。

　　她连父母唯一的女儿都没有当过，哪怕在余耀祖没有出生时，她都像是绑定了一个不存在的兄弟。

　　“怎么不是个男的。”

　　“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竭尽全力的学习也不过能让家人眼中的神色从嫌恶变为可惜。

　　而现在，有人说她是唯一的家人，这个人还是她一直崇拜着的戴安娜。

　　余娜疑心自己出了幻觉，因为灯下的戴安娜仍然面带微笑，并没有她以为的泪意潸然，可那些已经打好草稿的拒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戴安娜又笑着说：“如果你觉得会影响学习，可以开学再还给我，我过两天就又要出差了。”

　　“过年也只放这么几天假吗？”余娜没有借口被提前预判的慌张，只觉得心疼不已，“你都出差好久了。”

　　余娜以为工作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所有人都说，读完书工作就会轻松，可怎么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戴安娜工作起来却这么辛苦呢？比没读过书的余强和戴招兰还要苦。

　　“这世上的工作有很多种，就是没有轻松的。”戴安娜仍然笑，趁余娜不注意，伸手打开了那个手机盒，“我能有这样事多钱多的工作已经很好了，大部分人的工作事多钱又少。”

　　“读书从来不是为了工作轻松，而是帮助增加你的选择项而已，而我选的就是这样的工作。”戴安娜没再多说什么，有些事情谁来指教都不行，必须得当事人亲自经历，她只把那手机装好了电话卡，递给了余娜，“你存一下我的电话？”

　　余娜摸着这崭新的手机，动作有些笨拙，触屏机前两年才出，她都只在沈雯雯那接触过几回，好在年轻的好处就是接受力强，戴安娜稍微教了一下，她便存好了电话。

　　空荡荡的联系人里只有一个安娜姐，余娜忍不住拨通了那个电话。

　　铃声响起，戴安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耳侧：“喂？”

　　经过信号处理而带点电流的女声，和近在咫尺的原声同时响起，余娜被包围在了戴安娜的声音里。

　　春节联欢晚会似乎开始了，远处有烟花一冲而起。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戴安娜说。

　　余娜耳尖泛红：“听到了。”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余娜想叫戴安娜进家里坐坐，还能跟戴招兰聊聊天，但戴安娜拒绝了，说是来得匆忙没买什么礼物，不合规矩。

　　余娜瞧戴安娜的确是不太想进屋的样子，便作罢了：“好吧，那下次等你忙完了我再带你四处逛逛。”

　　余娜觉得戴安娜肯定没有见过绿油油的田地和热闹的集市，虽然她不喜欢这里，但她很乐意为戴安娜当导游。

　　戴安娜只笑了笑，没有拒绝。

　　开车回去的路程不短，余娜不好留戴安娜太久，忙催着让人回家。

　　收完手机就赶人走，好像有些不道德，余娜卡在原地。

　　可戴安娜似乎从来不会误会她，只含笑道：“放心吧，我到家给你发消息。”

　　发消息。

　　余娜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新手机，她现在不需要借沈雯雯的手机也能联系上安娜姐了。

　　“好，我到家也给你发消息。”余娜说，完全不管就在身后不远的家。

　　戴安娜乐不可支：“行，一只脚进门了发一条，两只脚都进门了再发一条。”

　　意识到戴安娜在开自己玩笑，余娜也不别扭，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傻笑，转身就下了车。

　　没走多远，余娜便又被叫住了，她回过头。

　　车内灯已经熄灭了，戴安娜的脸隐在黑暗里，余娜看不真切，只听到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有任何事都不要慌，给我打电话就好。”

　　“嗯！”余娜露出个笑，便又回头朝家里走去，步子一颠一颠的，难得一见的欢快。

　　路过邻居家时，王姨探出头来奇道：“哟，余娜，捡到宝了？买个烟花给你乐成这样？”

　　余娜嘿嘿一笑，也没解释：“王姨除夕快乐！”

　　“呀……”王姨愣住，“也祝你除夕快乐。”

　　临近门时，余娜往后看了一眼，戴安娜已经走了，那处只有地上雪迹知道她曾来过。

　　屋内戴招兰正跟余耀祖靠在一起看电视，瞧见余娜回来，戴招兰忙招手把人拉过来：“跑哪去了？这么冷该冻坏了，你赶紧烤烤火……”

　　剩下的指责在戴招兰摸到余娜暖呼呼的手时戛然而止，戴招兰疑惑：“你没在外面玩雪？”

　　“啊……”余娜说，“跟小卖部爷爷聊了会儿天，他那有暖炉，不冷的。”

　　“喔。”戴招兰也没再多问，拿过余娜手里的塑料袋，“哎呀，怎么买这么多？买个一盒给你弟放着玩玩就行了，浪费钱在这玩意儿上干啥。”

　　余娜被说了也不恼，安安静静跟妈妈和弟弟排排坐着看电视了，但却是一点都没看进去，光想着某人有没有到家了。

　　直到新年钟声响起，她才收到了来自某小卖部女爷爷的报平安信息。

　　口袋里手机振动，她不敢当着戴招兰的面拿出来，拿完压岁钱便借口自己困了回了房间，门刚关上她便迫不及待地站在原地看消息。

　　【Diana：我的左脚到家啦。】

　　下一秒又是一条。

　　【Diana：我的右脚也到家啦。】

　　余娜笑了半天才打字回复。

　　【余娜：安娜姐，左脚新年快乐，右脚也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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