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归心

作者:Zz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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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驶进光里,向岸而行



      泥土湿润的气息,随着刚刚下过的雨水弥漫开来,透着一种被净化后的生命力。

      归心在心底默数着车窗外树影的摇曳,仿佛在寻找时间遗落的碎片。

      岳岭在新学校比想象中顺利。那天一回来就高兴地说:“新的图画老师很温柔,还说我的字和我的画都很漂亮。”

      归心看着她,笑着点头:“小山,你真的很有艺术细胞,一直做得都很好。”

      她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你能在这样的地方被看见,被喜欢,被尊重,是妈妈的勇气换来的。

      岳岭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画,是她临摹窗外的一棵树,是美术老师布置的作业——“观察自然”。

      归心接过画,仔细端详。那是一棵经历过风雨的老树,枝干向风的方向伸展,枝叶层层叠叠,像在风里弯了腰,风虽然吹得厉害,但它依然紧紧抓住土地,不肯轻易放手。

      她轻声说:“我看到了,你画的这棵树,它不是被吹倒了,而是学会了怎么和风共舞。”

      岳岭眨眨眼,歪头问:“和风共舞?”

      是的,归心想到自己。多少个夜晚,她也曾像这棵树一样,在风雨中咬着牙不说话,只求脚下的土地别松动一点。现在,她将那样的执念和坚持,小心翼翼地折叠进岳岭的成长里。如果她被吹得弯腰时,不会觉得委屈;愿她未来的风,能温柔一点。

      归心笑了笑,伸手捏着她脸上的婴儿肥:“对啊,风来了,它没有躲开,也没有倒下,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活着。”

      那不是一句随口的解释,是归心留给女儿的生命启蒙,是她亲自翻过山、趟过雨才懂的道理。所谓成长,从来不是刀枪不入,而是学会以柔克刚,在摧折之中找到自己新的形状。

      归心年轻时,也曾像风中的那棵树,冲动而倔强。那时候,她不听母亲的劝阻,选择了飞蛾扑火般地扑向岳剑,以为爱情能燃尽所有困惑和痛苦。可现实远比童话残酷,她用半生的光阴,一点点修补自己曾经的冲动和失落,才慢慢学会了如何在风暴中不被打倒。

      她希望岳岭能够比她坚韧得多,学会以柔和的姿态,拥抱生活中的风雨,而不是像自己那样,任凭心火焚烧得遍体鳞伤。

      女儿眼睛亮了起来,轻声说:“它好勇敢。”

      她望着岳岭那双闪亮的眼睛,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种懂得,更是一种初生的力量。

      “你看,”归心轻声说,“成长不是变成别人眼里的坚强,而是在风雨中找到自己的舞步。跌倒没关系,重要的是,能咬牙站起来,换个姿势,继续走下去。”

      归心的心底也被一股暖流包围,她想要女儿学会:接受曾经的错,但更重要的是,拥有重新开始的勇气。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力量,不需要谁点亮,就已经从心里生长出来,缓缓绽放。

      ————

      清晨的路,有时铺着朝霞,有时淌着雨水。

      看着车窗落下,一抹熟悉的微笑穿透人潮。她们就这样走过,天冷天热,晴天雨天,走得安静,也走得坚定。

      大雨的日子,她们照常出门,只是雨刷总是慢半拍,像这辆老捷达的固执脾气。车停在校门口时,归心会撑开那把用了许多年的紫色雨伞,斜着身子,替女儿挡住风,也挡住整个世界溅起的雨声。

      直到有一天,雨后初晴,泥水裹着落叶斑驳地糊满车身,她把车开去洗车房。长队缓缓往前挪,她坐在车里翻着女儿忘在副驾的试卷。

      车轮终于压进洗车通道,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洗车工,探头看了一眼车,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哟,这经济适用房也来洗?”
      洗车工边甩水枪边笑,语气像一记不经意的耳光。他轻飘飘的一句看似无意,却像随手扔下的一根烟头,在她心头悄然烧出一个小洞。

      归心没答话。经济适用房又怎样?那是岳剑留给她最后的避风港。

      她坐在洗车房外的椅子上,手上握着一杯便利店的热豆浆,目光静静穿过水雾,看着车身被冲洗的泡沫一点点滑落。她不是没听见,但她已经习惯了太多这种话。像飞虫,落在心头抖一抖,就弹开了。

      洗车工嘴里哼着小调,动作却比刚才认真些。他走到车后,打算擦一擦那个卡了很久、归心一直没打开过的后备箱。

      “哎?这锁怎么生锈成这样……”他皱眉,用抹布多蹭了两下,点了一些机油,竟然啪的一声——后备箱弹开了。

      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只早已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静静躺在那里,像个在深海沉睡多年的遗物,突兀却倔强地出现在阳光下。

      “这是……玩具?”洗车工皱起眉,用指尖碰了碰。

      归心听到声响,走了过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盒子,脚步顿住,像被什么绊住了呼吸。

      那是岳剑的手……是他的指头一个键一个键敲出来的旋律。是那年她的生日,他没送出的礼物。

      洗车工还在看那盒子:“锈得不轻啊,阿姨,这个扔了吧?”

      归心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身子,像捡起一段心跳一样,小心地把盒子捧了出来。水雾蒸腾,阳光透过洗车房斑驳的天窗,斜照在她手心那个锈迹斑斑的盒子上。

      她轻轻擦掉盖上的灰尘,手指触到了上边的温度,脑海里浮现那个午后:岳剑蹲在灰尘里,笨拙却认真的手指,把一个个捡来的小零件,敲成了他的秘密。他把音乐盒藏在米袋子里,不让她看,不让他的笨拙被发现,却悄悄把心意,留在那小小的盒子里。

      她轻轻一拨里边的发条——音乐响了。

      断断续续,不成调,但她听得出来,那是她那年写的《夏日午后》——那是岳剑最爱听的旋律,只属于他们的、长在心里的乐谱。

      洗车工忽然停下动作,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

      “这……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话说得重了点……”

      归心微微一笑,却没有说“没关系”,因为他的存在,只是画面的背景;她的目光,仍在音乐盒上。她闭上眼,又回到那一屋尘土、汗水和少年执着的午后。那些岳剑未说出口的努力,如今终于被她看见,也被时间温柔的收藏了这么久。她轻轻合上盖子,像合上一本旧信,把那封未寄出的情书,放在了心底。

      ————

      夜已经很深了,街边的店铺一盏盏熄了灯,城市渐渐归于寂静。白色捷达缓缓驶进小区,车灯在墙上投出淡淡的光。

      “今天考试考得不错吧?”归心侧头看了女儿一眼。

      岳岭点头,嘴里还咬着糖,“要是作文不扣分,就更好了。”

      她们刚把车停好,单元楼门口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每天都回来这么晚啊!我都等饿了。”

      是林夕。

      她穿着浅灰色的大衣,站在昏黄的楼道灯下,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满满当当的。归心愣了下,还没开口,林夕先抢着说:

      “别误会啊,单位发的,什么年终福利、试吃活动,凑一起一大堆,我家冰箱都塞不下了。赶紧的,帮我减点负担。”

      “林夕阿姨,你这是江湖救急吧?”岳岭笑着接过袋子,闻见香味,小声惊呼,“哇,有烤鸡!”

      “还有酱牛肉、蛋挞、红糖小年糕。”林夕拍了拍另一袋,“你妈不是说最近没时间烧菜嘛,正好。咱不讲究,能吃口热饭就行。”

      归心接过另一个袋子,手却顿了顿。

      她懂林夕这点“看破不说破”的脾气,嘴上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其实怕她不肯收。

      她们谁也没提“单位哪来那么多发的吃食”,也没人问“你是不是特意挑了我女儿喜欢的”。

      夜风很轻,楼道的灯有点闪,像在共享这份静悄悄的情谊。

      回到屋里,岳岭在厨房忙着拆袋加热,林夕坐在客厅,脱了大衣披在椅背上,说:“你这地方还真挺好,楼下有超市,出门不远就是地铁站。”

      归心笑:“是啊,一步一步走出来了。”

      林夕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起桌上的音乐盒,拨了一下。

      那段破碎的旋律响起时,她没有惊讶,只低声说:“心,这破盒子哪里来的?”

      归心没看她,只是坐在餐桌边,把筷子分好:“你不是说饿了吗?开饭吧。”

      音乐盒还在转,窗外的风吹得纱帘轻轻动了一下。

      厨房里的微波炉叮了一声,岳岭将几个装着热腾腾关东煮的纸杯端上来。归心把一杯放在桌上留给岳岭,一杯递给林夕。

      “这关东煮和今晚的气氛太搭了,我以为我们三人就随便吃点。”林夕咬了口白萝卜,声音里带着笑意。

      她歪着头看归心,好像在打量一个旧识的新模样。她突然问:“你会不会觉得,这种独居的踏实,其实是一种习惯了失望之后的自救?”

      归心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汤,轻声说:“可能吧。但也可能是,我终于不再期待有人来‘救’我了。”

      林夕接着问:“你现在一个人过,寂寞吗?”

      归心摇头:“不寂寞,但有时候空落落的。不是没人陪的那种空,是……你看剧看到一半,突然笑了,才发现没人能陪你一起笑的那种。”

      “有种偷偷变轻了的孤独感。”林夕点点头,“我懂。”

      “不过我也有收获。”归心被勾起了情绪:“比如,我现在洗完脸会认真拍水、涂精华、涂眼霜,然后看着镜子说,‘归心,你这个单身少妇的皮肤状态,不输刚失恋的年轻女孩哦’。”

      “哈哈哈哈!”林夕笑到餐桌发抖,“我懂我懂!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不再少女’,而是‘清醒女人’了吗?”

      “什么时候?”

      “以前我买唇膏,总是被颜色吸引,越鲜艳越心动。后来才发现,真正值得我掏钱的,是那种持久、不沾杯、不拔干的。它们像极了我心中理想的男人——最实用的质地,不花哨,不虚浮,耐得住考验,就像成年人的爱情,不靠表面光鲜,而是能一起撑过柴米油盐,那种‘不掉色’的从容,正是我想要的爱情模样。”

      归心立刻补一句:“你说的这些,太符合你家二少了。而且你知道吗?看男人还有最重要的,一定要看‘他是不是我生活的负资产’。”

      林夕假装拿出记事本:“金句+1。”

      两人对视一笑,林夕轻轻把纸杯里的最后一块鱼豆腐放进嘴里。

      这个夜不算温暖,但这一桌饭,这三个人,刚好。

      饭后,岳岭回房学习,关门时还悄悄说:“妈妈,你们别聊太晚,林夕阿姨还要开车回老城呐!”

      归心失笑:“我们哪有那么多话。”

      可一转身,她就和林夕坐在了客厅,一人捧一杯热茶,灯影温柔,茶汽轻轻浮着,恍若旧年。

      林夕窝在沙发里,腿蜷起来,脚尖一下一下蹭着沙发边缘的布。伸个懒腰:“你这小日子,真不赖。”

      归心笑了笑,坐回她身边,拿起杯子吹了吹茶面,说:“不赖?白天我去洗车,人家洗车工都不耐烦地说‘这经济适用房也来排队啊’。”

      林夕一愣,随即笑出声来:“那我哪天开车去试试,看看管我的车叫什么”

      归心也笑:“你那车一停,估计他得敬个礼。肯定叫你的车是大别墅?我们俩这差距,摆明了的。”

      林夕看着她:“真的假的?那我一定去试试。”

      归心耸耸肩,把头靠在沙发上:“我知道咱俩走的路不同。但我知道,你从来没拿这些东西,把我和你分成不同的人。”

      “是。”林夕点点头,“咱们不是同一类人,但一直是同一伙人。”

      两人相视而笑,归心手指轻轻转着茶杯。她们都知道,那些差距一直在。可她们之间,从没为此,刻意拉开过距离——也从不需要谁低头,谁仰望。

      “那男人呢?”林夕眨眨眼,“完全不考虑了?”

      “谁说的。”归心笑起来,“我不是没心没肺。但我现在看一个人,会先想他会不会拖累我。”

      “以前你是看他会不会给你幸福。”林夕接上。

      门外楼道灯闪了一下,像个偷偷听八卦的邻居。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你现在还有钱勇的消息吗?”

      “没有。”归心答得很干脆,“他那次伤了岳剑之后,我倒是很赞同,我婆婆的处理方式。我不会因为他是我的初恋,就希望婆家不要追究下去,而是岳剑他妈,不想钱勇成为第二个岳剑。现在,他在我这唯一留下的,是我情感启蒙的苦涩印记。”

      两人默契地低头喝茶。过了一会儿,她偏头看归心:“那你现在,是不是也想走进下一个阶段了?”

      “我不知道。”归心坦白地说,“有时候想,但大多数时候,想到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早上起来冲一杯咖啡,路过楼下的早餐车,买份豆腐脑,有时间刷几页书,下班回来煮面看剧……生活碎归碎,但都是自己的。”

      “有安全感。”林夕点头。

      归心应了一声:“嗯。”

      电视开着,没有声音,只是无声地播着一个韩剧。剧情没人在意,画面里两个角色在桥上争吵,灯光打在水面上,像远处碎开的月亮。

      归心轻轻地说:“说真的,有时候我会羡慕你。”

      林夕停了一下,没回头:“为什么?”

      “你老公一直在身边,婆婆替你照顾孩子。而我的生活,从接送孩子到钢琴教室,从便利店到楼道灯,就是我一个人的生活动线。”

      林夕没说话,伸手过去握了一下她的手:“但你知道吗?你这条动线,没有人拽着你,才是你最自由的时候。”

      归心点点头,眼神轻轻晃了一下,“嗯。”

      林夕靠在沙发背上,突然认真地说:“我们以后老了,最好住得近一点,你在楼上,我在楼下。哪天你忙了,没时间做饭,我能上来给你囤一些零食。可不要像现在这样,我想你和小山了,还要跑两个城市。”

      她们对视了一眼,同时碰了碰杯子。茶还有些温热,如同一种从未断开的牵引,未散,未尽。

      林夕点点头,望向窗外:“你终于熬到这一天了。”

      归心不答,只是笑了笑。林夕从不居高评判,也未曾高声庆贺,而是一直陪着她,默默趟过那些泥泞的日子。给她们的青春,留下一段长长的尾音。

      片刻后,林夕低头抿了一口茶,语气缓下来:“你在音乐教室代课,教孩子、接送孩子、自己忙里忙外。”归心望着她,“要我说,与其在别人的时间表上周旋,不如干脆自己办一个小型音乐坊。”

      归心轻笑:“我哪儿来的勇气?”

      “你说呢?当然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啊!”两人一顿大笑,林夕语气淡下来,却说得笃定,“是时候了。”

      归心挑眉:“我自己?”

      “对。”林夕说得平静,“岳岭弹得那么好,你那么多年的教琴经验,真要办个小型钢琴社或者家庭音乐工作室,根本不愁生源。你只管教,房租、装修、启动资金这些事——要是差钱,我来。你不用还,就当是我入股,你分我一张椅子听琴就成。”

      归心没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轻轻晃动。

      她抬眸,望着茶水起雾的杯壁,像是望进了自己未来某个模糊而微光的清晨。

      “你总是这样。”她轻声说,“不逼我,也不放我。”

      林夕轻笑:“不逼你,是留情面。不放你,是留余地。”

      她接着补了一句:“这么多年,你从未伸手问我拿过钱,我们之间不谈钱,只谈情?”

      归心知道她的方式一贯利落,帮人从不说“可怜”,更不说“你需要我”。

      她只是给一把门钥匙,然后退到门外,等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进去。屋外的风拂过阳台窗帘,轻轻掀了一角。

      归心看着林夕,她们从青春时筑起的友情,开始时,是一束炽烈的光,恒久地注视,无声陪伴着彼此的轮廓。而当她在最深的黑暗里,林夕对归心而言,像影子紧随足迹,那束光穿透云层,推着她走过沼泽。

      生活还在继续,饭菜的香味散尽,茶水也慢慢变凉,但那一夜,她们像是靠在岁月的一块旧砖上,轻轻敲了一下命运的门。

      她们隔着各自的命运坐下,把生活喝成了茶,苦的、涩的、还有温的。

      不管是林夕走向高地,还是归心走向谷底,她们或许没有所谓的“输赢”,但至少,她们坐在这里,一起吃着加热的关东煮,在不吵不闹的夜里,说些不咸不淡的心事——这就是生活给的恩赐了。

      而她,已经学会好好接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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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5个月前 来自:美国
    这里是一部慢火细炖的长篇小说,讲的是命运、错位与守护,讲一个女孩穿过人生风雪,终于走进心中的归处。

    你会在这里遇见——
    少女时无声对视的一眼,她以为看见爱,其实是看见劫。

    一个“反骨少年”以为可以逆天改命,最后他走了,但爱,仍在。

    《一生归心》
    每一个人物的命运都将缓慢展开,每一段情节背后都藏着真实情感的倒影。

    我会写得很慢,但一定写得很真。
    如果你愿意,请把它放进收藏,陪我慢慢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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