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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的清晨,洞穴外浅淡的晨光照了进来。
我起身的动作也吵醒了半靠在石壁上的谢禹沐,他右胳膊缓了好一会才动了动。我这才意识到我一整夜都把他的胳膊当成了枕头。
我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拿过大衣为他穿上,细心翻好领口。
谢禹沐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很久,直到他碰触了下我红烫的耳尖,而后又不着痕迹地将我凌乱的发丝整理好。
“这件衣服,从来没见你穿过。”
闻声,我低头瞧了眼连穿了好几天的黑色羽绒服,随口解释道:“接到消息时来得匆忙,随便在火车站附近买的。”
他喉间淡淡溢出一个“嗯”字。
外面雨过天晴,天光大亮,下山的路走得很顺遂,比往常快了二十分钟。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山脚下,顾荃小跑过来,附在谢禹沐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男人拧起了眉头,短暂地深思了几秒后,转身走过来对我说:
“温煦,我有点急事需要回公司处理,你……如果还想在这边呆几天,到时候随时打顾荃电话,让他派司机接你回来。”
山下有一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地,盛开着一簇簇白色的小雏菊,在这万籁俱寂的寒冬绽放着唯一的生命力。
仰头看去,山峰顶部已然被云雾盖上了一顶白帽子,就是那里葬着父亲的骨灰。
我敛起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我同你一起回去吧,这里的事也都办完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
车子开上高速,似是真的很急开得很快,将近七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压到了六小时就到了泾北。
纵使车内空间很大很宽敞,但我的胃里仍忍不住翻江倒海,捂住腹部蜷缩在车窗旁。
一杯冒着热气的柑橘茶递到了我手心。
“喝一点,橘子的味道有助于缓解晕车。”
车已经停在了铭琨集团的楼下,自动车门却迟迟没有打开,直到谢禹沐盯着我喝完了大半杯,才吩咐前排的司机:“安全送她回霄云湾。”
我握住杯壁,消散的思绪逐渐回拢:“送我去国贸吧。”
“要买东西?”他扶在车门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温志辉在那里……也一直没给他送过换洗衣物,我想给他买点穿的送过去。”
父亲温翰的骤然离世,让我的注意力尽然移到了这个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身上,即便有万般不是,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血缘的纽带促使我急切地想做些什么,以弥补内心的空虚。
谢禹沐颔首,只吩咐了句:“不要太累了。”
其实来到国贸后,我便又些后悔了,跟在谢禹沐后面久了,消费习惯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这里的衣服对于常穿高级定制的男人来说,算是便宜的了,但对于正在服刑的弟弟而言还是过于奢侈了。
在三层的男装店逛了一会,无所获的我准备去别的商场看看,刚下扶梯到了二层的女装店,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温小姐。”林语柔穿了件白色半高领毛衣裙,肩上披了件棕色羊绒披风。
气质卓雅的她身边,站着的正是有一面之缘的裴思渝的母亲——许茵。
许茵正示意sales将手提袋交由后面的保镖手上,听到这边的动静才缓缓转眸落定,眸里溢满了嫌弃的意味。
相比许茵直来直往的恶意,林语柔倒显得八面玲珑很多,她瞥了一眼楼上又笑盈盈地问我:“来给谢先生买衣服?”
怎么答都不是,我努了努唇角示意后就要走。
旁边那道很尖锐的女声接近了半分,许茵踩着双红色高跟鞋过来:“那么久没见面,温小姐还是那么不懂礼数啊。”
她更是裴嘉炀的母亲,裴嘉炀帮了我不少,现下我并不想和她再起冲突,于是便将这句讥讽咽进了肚子里,不予理会转过身去。
贵妇人珠翠满身,碰撞出悦耳的玉器声,可接连蹦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真不知道谢禹沐是什么眼光,家里一穷二白就算了,还出了个盗窃坐牢的弟弟。”
她的音量很低,但足以刺进我的耳膜:“养个这样的女人在家里,也不觉得晦气。”
温志辉是个烂人,四处惹事坐牢是不假,可面前的这个女人再三调查窥探我的隐私,实在让我难以忍受。
“许夫人,您调查我?”
似是拿准了我一贯是个软性子,没想到我会质问回去,许茵脸上出现了几丝讶然,她扶住了身旁林语柔的手,清了清嗓子说:
“我还没有无聊到这种地步,你呢也算谢禹沐养在家里的家雀儿,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这个圈子里不是很容易传遍了么?”
方才默不作声的林语柔此时出来打起了圆场:“温小姐你也别放在心上,阿茵她今天心情不好,口快了些。”
我垂眼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距离约定的探视时间没剩多久了,顾不上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平静地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心情不好也不是讥讽他人逞快的理由。”
脚下的步伐跟着加快,我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坐上车司机绕了几圈,去了一个相对平民的商场,买了几件冬天的衣服,赶往了郊区的监狱。
隔着厚厚的探视玻璃,对面坐着的温志辉剃了个平头,本就瘦削的面孔现在两颊都凹陷了进去,他眼神空洞地看了我一眼,拾起话筒放在了耳边。
我唇瓣颤了颤,咬住牙开口:“我来看看你,冬天天冷,顺便带来一些衣服给你。”
温志辉目光变得异常呆滞,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嗯了声,继而阖上嘴。
“爸身故的事情,你知道么?”
话音落地,他那枯槁的脸上像是终于有了一丝裂纹,抽动的脸肉控制不住地抖,哆哆嗦嗦地说:“我知道,本来他们说可以让我回去看最后一面……”
几秒的功夫,鼻涕眼泪争先恐后地纵横交错在他脸上,“我哪有脸去看爸……我知道从小到大爸和奶奶都偏心我,我还一直这么不争气……”
“我那天就是鬼迷了心窍,以前在村里也偷拿过一些东西,也都没什么事。”温志辉眼睛哭得通红,一脸痛苦地忏悔,“雯雯一直吵着要好看的项链,我买不起就动了歪心思。”
“现在我进来了,那么长时间她都没来看我一眼……”他讲着讲着,像有些喘不上来气,手变得和鸡爪一样垂着攥成一团,没法伸直。
旁边的警员见此情景,迅速拿了个黑色塑料袋套在他头上,过了好一会才拿开。
温志辉的手逐渐放松下来,脸色却依旧涨红,他重新拿起话筒,趴在台面上对我说:“我在里面这么长时间,也想通了很多。”
他仰起下巴看我,以前那股子痞气浑然不见:“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不跌这个跟头,以后可能还会犯更大的错误。”
他眼里还是透着不少茫然,我才想起作为弟弟,他也不过才刚刚成年不久。
看着如此稚嫩的面孔短时间变得这么沧桑,我内心说没有难过是假的,可以前温志辉是什么样子我也记得很清楚,这种时候对他心软,更是对我唯一亲人的不负责。
好在他还小还年轻,树苗长歪了勒直后还是能向上生长的。
“一年的时间也不长,好好改造。”我一手扶住话筒说话,另一只手抬起触摸上冰冷的玻璃窗。
他若有感应地跟着举手,我们的手隔着厚厚的玻璃勉强合在了一块。
对上他真挚的目光,我不由得哽咽起来:“出来姐接你回家,以后日子还远着呢。”
温志辉失焦的眼神逐渐聚集,他唇张了又合,仿佛褪去了一身的匪气,独剩下属于少年人的纯真,最终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
“好,我努力改造。”
得到弟弟这句话,我空悬已久的心终于安定,准备把话筒放回原处,刚举至半空时,他嘹亮的嗓音从那端炸了出来:
“姐,对不起!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我知道错了。”
我将话筒重新放至耳边,望着他那扭曲成一团的面庞,和滴落一地的泪珠,短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纷乱繁杂的痛苦回忆齐齐涌了上来,我不知他这句道歉,指的是十五岁那年将我的贴身小衫卖给学校的黄毛,还是和同伴把我从山上捡回来的兔子烤了吃,亦或是每一次将我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偷走……
“啪嗒。”
我猛然把话筒合上,没有再看他的表情,转瞬间背过身扬长而去。
我没法替十五岁的温煦原谅他,但是我知道,如今十九岁的温煦听到这句道歉,已经释然了。
恨一个人同样需要很多很多的力气,我不想再恨他了。
这里离毗邻市区的霄云湾很远,司机开车将我送回去之时,这座繁华都市恰逢华灯初上,披上了五光十色的霓虹外衣。
再绕回国贸商圈,晚高峰车子堵了很久很久才挪动半步,抵达霄云湾时接近晚上九点,我让司机停在别墅区外就回了,借口说想自己走走。
景观灯安静地匍伏在修剪平整的草坪之上,别墅门口赫然停着一辆亮黄色的兰博基尼。
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倚靠在车前,面孔被浓密的树荫遮住了大半辨不清。
走近了才瞧得真切,裴嘉炀垂着眼睫凝望地面,身上深灰色大衣的腰带被寒风卷着簌簌地拍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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