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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烟火,红绳系心
蜀地的山间小镇,虽不及天阙城繁华,却也自有一番市井烟火的热闹。狭窄的青石板街道两旁,挤满了售卖山货、药材、粗布、陶器的小摊,空气中弥漫着炒货的焦香、草药的辛涩和牲畜的气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卢亦晓和李沉燕混在赶集的人流中,各自背着个半旧的竹篓,目标明确——补充些必要的盐巴、米粮、火折子,以及卢亦晓急需的几味伤药和止血草。玄煞盟的阴影似乎暂时被这重重山峦阻隔,但两人依旧保持着警惕,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卢亦晓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各个草药摊前,仔细挑选着品相好的药材,不时与摊主低声交谈几句。李沉燕则负责采买生活物资,他身材高大,穿着粗布短打,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留意着任何可疑的动静。
就在李沉燕买好盐巴和米粮,准备去寻卢亦晓汇合时,他的脚步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了。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笑容和蔼的老妪,面前铺着一块干净的蓝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手工编织的小玩意儿——草编的蚱蜢、竹丝编的蛐蛐笼,还有…一束束用各色棉线、丝带精心编织的发带。
那些发带颜色各异,有朴素的靛蓝、深灰,也有鲜艳的鹅黄、水绿…李沉燕的目光,却鬼使神差地被其中一抹极其亮眼的红色牢牢锁住。
那是一根正红色的发带。并非大婚用的那种俗艳正红,而是带着几分内敛光泽的朱砂红。材质是上好的丝棉混纺,编织得紧密而富有韧性,尾部还巧妙地缀着两粒小巧温润的白色玉珠。
这抹红色,在周围灰扑扑的背景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灼眼。
李沉燕的呼吸微微一滞。眼前瞬间闪过许多画面:
潜春楼后台,浓墨重彩的花旦妆容下,陈锈笙那清冷眉眼间惊心动魄的凄艳…
溪边晨光中,他撩开墨发时露出的那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
昨夜黑暗中,他提及付曲时那冰冷死寂却又暗藏剧痛的眼神…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头猛地窜起。
——这根红色发带,若是束在他那如墨的青丝上,束在那冷玉般的颈后…该是何等的光景?那抹亮色,是否能驱散他眼底经年不化的冰寒?是否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一把随时会折断的锈剑,而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住李沉燕的心神。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两步就走到了老妪的摊位前,指着那根红得耀眼的发带,声音因为心绪翻涌而略显急促:
“这个…多少钱?”
老妪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武、却似乎有些局促的年轻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哥好眼光!这可是用上好的杭绸丝线编的,颜色正,不易褪色!给心上人买的吧?只要三十文!”
心上人?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李沉燕心上,让他脸颊瞬间腾起一股热气。他慌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是!是…是给我…给我兄弟买的!他…他头发长,总乱!” 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借口蹩脚得可笑,耳根更是红得滴血。
老妪看着他那副窘迫的样子,笑得越发意味深长:“哦…兄弟啊?那更要买根好的!这红色喜庆,精神!小伙子戴着肯定好看!三十文,不贵!”
李沉燕不敢再多说,生怕越描越黑,赶紧从怀里摸出铜钱,数了三十文塞给老妪,几乎是抢过那根红发带,飞快地塞进了自己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赃物。那丝滑微凉的触感隔着衣物贴在心口,竟让他那颗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下来,随之涌起的,是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期待。
“买个发带,脸怎么红成这样?” 卢亦晓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手里提着装满草药的竹篓,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李沉燕通红的耳朵和紧捂胸口的动作上扫过。
李沉燕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贼,猛地一激灵,强作镇定地挺直腰板,粗声粗气地掩饰道:“谁…谁脸红了!天热!晒的!东西买齐了?赶紧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卢亦晓回应,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就往回走,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卢亦晓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那卖发带的老妪摊位上消失的那抹红色,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自语:“红绳系孽缘,朱砂染心田…这傻小子,怕是陷得不浅喽…”
夕阳西下,小院炊烟。
回到竹林掩映的废弃小屋时,夕阳的金辉正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院中。陈锈笙刚刚结束一轮引星诀的吐纳调息,正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着洛神剑的剑身。银灰色的剑身在暮色中流转着清冷的光泽,剑格处的星图似乎也吸纳了夕阳的暖意,显得格外深邃。
李沉燕的心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莫名的紧张,走到陈锈笙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自然,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咳…那个…陈锈笙。”
陈锈笙抬起眼,深潭般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看向他。
李沉燕避开他的目光,从怀里掏出那根被他攥得微微发温的朱红色发带,动作带着点粗鲁地递过去:“喏!镇上买的!你那根旧的都快烂了!这个…结实点!”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红色…看着精神!你戴着…应该…挺好看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说完,他立刻别开脸,假装去看天边的晚霞,耳根的红晕却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陈锈笙的目光落在那根崭新的、颜色极其鲜亮的朱红色发带上,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不加掩饰的愕然。
红色?
这个颜色,与他惯常的冰冷、沉寂、灰暗,是如此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刺眼。他下意识地想起付曲,想起她温婉的月白衣裙,想起潜春楼雅座间她清冷疏离的侧影…从未与如此炽热的颜色有过关联。
他抬眼看着李沉燕那副想看又不敢看、强装镇定却连脖子都红透了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根柔软却异常灼目的发带。那“挺好看的”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沉默了。
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接受。只是用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发带光滑的丝棉表面,感受着那温润的玉珠触感。夕阳的金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这短暂的沉默,却让李沉燕如坐针毡,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买了这根过于鲜艳、过于“不合时宜”的发带。
就在李沉燕忍不住想开口说“不喜欢就算了”的时候——
陈锈笙终于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将手中那根旧得发白、几乎失去弹性的黑色布带解下,随意地放在一旁的石头上。然后,拿起那根崭新的朱红色发带。
他的动作依旧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他微微侧过头,将如墨的青丝拢在颈后,手指灵活地穿梭,用那根红得耀眼的发带,仔细地将长发束起。动作并不花哨,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当最后一缕发丝被束好,那抹灼目的朱红,如同点睛之笔,瞬间点亮了陈锈笙整个清冷孤绝的气质。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直的轮廓。墨色的长发被那根红得纯粹、红得热烈的发带束在颈后,露出了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的下颌线。那抹红色,如同冰原上燃起的一点野火,又如同沉寂古玉上镶嵌的一颗朱砂,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矛盾而奇异的美感!将他原本过于冷硬的五官衬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气和…近乎妖异的俊美。
李沉燕看得呆住了。
他设想过陈锈笙束上红发带的样子,却没想到会是如此…震撼,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那抹红色仿佛带着魔力,让眼前这个冰封的男人,瞬间鲜活了起来,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卢亦晓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屋门口,看着这一幕,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作更深的笑意,他捻着胡须,低低地感叹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入李沉燕耳中:“朱砂点玉魄,冰火两相生…妙哉…”
陈锈笙似乎并未在意自己带来的“震撼”效果。他束好头发,抬手轻轻碰了碰那根红发带,指尖拂过温润的玉珠。他抬眼,看向依旧处于呆滞状态、脸颊通红的李沉燕,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李沉燕面前,在对方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极其平静地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
“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沉燕依旧泛红的耳根上,“眼光…尚可。”
说完,他不再看李沉燕瞬间爆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样子,转身拿起洛神剑,走向小屋。夕阳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束在颈后的朱红发带,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在暮色中划出一道耀眼而灼热的轨迹,也如同一点星火,悄然落入了李沉燕翻江倒海的心湖深处,燃起了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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