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柯学片场拿错剧本后

　　后面的聊天基本是在萩原研二的主导下进行。他游刃有余地抛出一个个轻松的话题，从训练场上的趣事，到食堂新推出的几道菜品的点评，再到某些教官无伤大雅的口头禅趣闻。

　　云居冬弥是个不太关心社交的人，基本等于1G冲浪，对这些校园八卦大多不甚了解。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一台高效的信息接收器，只有偶尔在话题涉及到他观察过的现象，或是熟悉的领域时，才会简短地回应一两句精准但往往带着点天然冷场效果的话。

　　松田阵平情况稍好，他会顺着萩原的话题吐槽几句，比如评价那个打靶打到隔壁靶子上的“天才”，或者嫌弃新菜品味道像是猫饲料。但他显然也不擅长营造和维持轻松愉快的氛围，毒舌属性常在不经意流露。

　　松田阵平和云居冬弥一个赛一个的不会讲话，让他俩主导，这顿饭没吃几口就要噎一下，怪难受的。

　　如果不是萩原研二不断自然地衔接、转换、甚至巧妙化解两人偶尔过于“直率”的发言，这顿饭的气氛恐怕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坠地面，三人面对面吃干饭。

　　但其实他俩也不是完全不会闲聊，只不过他们平时聊的话题在食堂这个公开场合……嗯，不太合适。

　　无论是公安内部的微妙动向、信号屏蔽器的精妙构造，还是某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炸.弹论坛——在这个人多眼杂，满是未来同僚的公开场合，怎么看都不合适。

　　那多冒昧啊。

　　所以，只能靠萩原研二维系着这种表面和谐、内容安全的日常交流。

　　午餐在萩原研二不着痕迹地引导下接近尾声。他放下筷子，接过云居冬弥递出的纸巾，擦了擦嘴，目光在对面两人的脸上自然地扫过，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了然的温和笑容。

　　“啊，说起来。”萩原研二做出一个刚想起来的表情，语调轻快，“我好像约了小诸伏一会儿要碰面商量点事情，差点忘了。”

　　他端着餐盘站起身来，对着两人微笑道：“那我就先走一步啦？你们慢慢吃。”

　　松田阵平冲他摆摆手，算是回应。

　　云居冬弥瞟了眼对方的动作，默默收回了颔首的动作，自然而然地跟着一起摆了摆手。

　　“话说他这是发现了吧？”
　　“发现了。”

　　“发现了就发现了吧，那家伙精得很。”松田阵平漫不经心地说，他晃了晃车钥匙，“反正他差不多猜了个七七八八，也不差这点了。”

　　云居冬弥摘下平光镜，将眼镜别在领口，平静地说：“那确实。”

　　“走了，车里说。”

　　*

　　5月中旬的太阳已经有点毒了，阳光把车厢烘烤得有点闷，松田阵平拉开车门，从车侧的储物格中摸了两瓶水，将其中一瓶扔给云居冬弥，随后他边拧开瓶盖，边启动引擎，打开空调。

　　“诺。”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将易携带版移动WiFi递了过去，懒洋洋地说，“慢慢弄，反正下午没事。”

　　云居冬弥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对方，没说话。他接过电脑，连上设备，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屏幕的光映在他经过1个多月太阳毒打却依旧白皙的脸上，领口挂着的平光镜倒映着光亮。

　　车内很安静，只有规律的键盘声、空调运行的微弱噪音、源于他们本身的呼吸声，以及透过隔音玻璃传来的、属于周末的喧嚣人声。松田阵平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墨镜——墨镜是警校录取通知书发下来那天萩原研二送的，他放在家里，报道那天忘记拿了，这次回去拿电脑和所需设备时他看到，也就顺手捎过来了。

　　墨镜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松田阵平耐心等待着，目光偶尔会掠过坐在副驾上的云居冬弥的侧脸，以及那双屏幕光下显得格外沉寂的银灰色眼睛。

　　当云居冬弥将电脑转向松田阵平那时，论坛界面加载完成了。

　　松田阵平将墨镜往搁在腿上，凑近屏幕，随后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映入眼帘的界面风格颇为…独特。

　　深色背景上浮动着血红的线条边框，板块划分带着某种戏谑的随意：【技术交流区】旁边紧挨着【今日灵感又双叒叕炸了】，而【材料科学】版块的图标赫然是鬼脸呐喊的表情包。匿名ID们用着各种中二感十足的代号，发言风格混杂着专业术语和网络黑话。

　　『【求助】新型塑胶基质在低温环境下延展性急剧下降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by 今天实验室又炸了』
　　『【灌水】有人收二手振荡器吗？九成新，可小刀。——by 绝不坑人』
　　『【灌水】米花下下周的会有场绝美烟花秀，蓝色火焰配橙色蘑菇云，超赞的！有人来看吗？——by 艺术就是爆炸』

　　松田阵平挑眉，饶有兴致地滚动页面：“这论坛……画风挺别致啊。”

　　他很快找到了他拆的那个炸弹的结构图的帖子，那个帖挂在【精华】前几，楼主ID是“百草枯”。

　　云居冬弥看着他迅速沉浸进去，淡淡提醒：“别看那些灌水区，直接去技术版块。匿名不代表安全，有些ID可能是钓鱼。”

　　“这个「百草枯」大部分作品的风格……很稳。”松田阵平翻了翻帖子，微妙地看了眼云居冬弥，意味深长地说，“看似冷静、谨慎，实则透着不给人留活路的狠劲，有点像你的风格。”

　　云居冬弥“嗯”了一声，平静地说：“可能是我教的。”

　　松田阵平滑页面的手指微微一滞，侧过头，眼里倒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挑起眉，略带玩味地试探道：“哦？你教的？”

　　“应该是，不太记得了。”

　　“看发帖的时间……7年前，我当时在美国，看内容也跟得上。”云居冬弥探过身，翻了翻，迎着对方的目光，面上毫无波澜，语气仿佛在点评今天的午餐，“风格确实有我的影子，但还是不够稳，有点急了。”

　　“思路还不错，问题不大，但密封材料我更偏向于另一种复合聚合物，能减23%的体积，稳定性也更高。”云居冬弥思索片刻，似乎理解了对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略带遗憾地说，“可惜造价会翻倍，如果本金不够的话，这个确实更合适。”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因他的回答而陷入短暂的凝滞。

　　“你教的？”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眉头一皱，“7年前……在美国？”

　　云居冬弥迎着他的目光，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片沉静的坦然，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嗯。时间地点对得上，看技术演进路径，也符合迭代逻辑——大概率是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百草枯」这个ID，有点印象。”

　　松田阵平靠回椅背，抱起手臂，墨镜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手里。他扯了扯嘴角，忽然露出一个混着点嘲讽的复杂表情，依旧带着些许玩味：“哈？怪不得你说这论坛水很深。”

　　“合着绕了半天，我这是在参观你13岁是收下的徒弟……或者该说，你‘校友’的作品集？”

　　松田阵平不禁想起云居冬弥那辆改装得近乎防爆的Supra，以及他随手画出的那些远超当前民用科技的设计图。他指尖虚点着屏幕，语气有些微妙地说：“「不够稳」？「造价翻倍」？你平时教人的标准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嗯？”

　　“标准高，才能活下来。”云居冬弥没什么反应，依旧平淡如水，但声音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冷酷，“我没猜错的话，「百草枯」跟我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我说过你拆的那个炸.弹是高仿品——这个炸.弹的核心是那边的改良版。”

　　他看了眼对方手中被捏紧的墨镜，忽然笑了一下：“别担心，他现在和公安那边有关，估计上岸了。”

　　松田阵平微皱的眉头一松，眼里划过一丝错愕。

　　“那家伙的最近的设计都是延续风格，但把威力削了，应该是钓鱼。”

　　云居冬弥微微扬眉，他看向松田阵平，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点故意拉长的、半抱怨半恶趣味的调子，慢悠悠地开口：“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论坛背靠官方来的……怎么，你忘了？”

　　“真伤心，你这么不信我呢。”

　　*

　　“这次我是真伤心了，松·田·同·学。”

　　24小时后的下午5点。

　　云居冬弥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怒意，甚至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起来平静到毫无波澜。

　　但那双眼睛望过来时，里面沉淀的冷光却让松田阵平下意识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子，连旁边站着的萩原研二和降谷零都莫名感到一阵心虚，眼神开始四处游移，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有没有这可能。”云居冬弥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凉意，“我给你车，不是让你们去作死的。”

　　他倚在自己那辆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劫车行动、此刻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Supra旁，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

　　车身漂亮的流线型上多了几道不甚明显的刮痕，但这显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的重点在于，这三位未来的警察精英，刚刚开着这辆理论上相当坚固的车，完成了一次对失控卡车的危险拦截。

　　车坏了可以修，虽然这是他的个人资产，不是酒厂的，但云居冬弥对身外之物向来不太在意。

　　但人要是没了……

　　他那双看透彻、冰冷而漂亮的银灰色眼睛微微眯起，不赞同的视线如同实质，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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