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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小孩
全世界瞩目的体育盛事就要举办了。
全国到处都洋溢着期盼而喜悦的气氛,无论走到哪里,电视台的新闻、报纸头条,都在告诉大家,今年是个喜庆而胜利的大年。
黄竹芳与齐嵊走在全民兴致高昂的街头,感受着大家的情绪。
齐嵊家里是某项赛事的赞助方之一,这阵子他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尽量抽空来找黄竹芳。
“给你留了两张开幕式的票,到时候你可以跟朋友一起去看。”齐嵊跟她走到一栋商场大楼前,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体育广告,红颜色的光映照在他们脸上,喜气洋洋。
“当然啦,要是朋友没时间,你也可以邀请我跟你一起去。”齐嵊转头笑望着她。
黄竹芳也笑了笑,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她轻轻晃着身体,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鞋子,鞋尖在地上点了点,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的节奏。
“我赶不上了,七月初我就要走了。”
“去哪里?”
“我拿到了多大的奖学金,今年秋天入学,去念教育学。”
齐嵊脸上的笑容弧度不变,但是眼神中的笑意霎时间褪色,渐渐变冷,变灰。
“那真是恭喜你了。什么时候的事情,瞒那么好。”
“过年那会儿就在准备了。奶奶给我留了一笔钱,希望我以后能继续去念书。”
也就是说,在打算去找自己亲生父母之前,她就已经在准备留学申请了。
绿灯亮起,黄竹芳朝前走去,没有回头,齐嵊长腿一迈,快走两步追了上来,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
黄竹芳惊诧地望着他,看着他的脸,等待着,他是不是要说些什么。
可是齐嵊什么也没说,依旧是笑着,酒窝挂在颊边,展露着孩子气,然后把黄竹芳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拉着她,大步朝前走去,在绿灯结束前,走到马路的对面。
荣华大酒店兴建于1983年,是容城第一家五星级酒店,由当地旅游局与台资企业合作投资建成的。
建成后曾接待过多国外宾,商界名人,酒店里最出名的设计就是大堂中央建成的一个人工湖泊,湖中心还养着几只美丽的天鹅,碧水白鹅,雅致清逸。
在以前,荣华大酒店是容城人心中高不可攀的场所,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化,这所大酒店已有所落寞,但依旧是老容城人心里聚餐请客的第一选择。
现在容城已经开了好几家五星级酒店,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林兴娣还是选择入住荣华。
踏入荣华大堂,尽管能看出后续有重新调整装修,但依旧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年代感,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古朴的雕花屏风,红棕色的绒质椅子,一下子把黄竹芳拉回了二十年前。
林兴娣住在顶楼的套房,酒店接待员把他们送到了套房门口,然后按下了门铃。
许久过后,一个年轻男人拉开了房门,那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混血面孔,看到他们之后,转头朝屋里喊了一声
“Gemma,你的客人到了。”
Gemma,她的英文名字。
黄竹芳走进去,套房客厅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大大的玻璃窗前,望着酒店外的容江。
黄竹芳咽喉发干,紧张令她不停地抿着嘴,她深呼吸一口气,想要开口,跟她的小姨打声招呼。
那个身影已经转了过来,蓬松而有些灰白的细卷发,随着她的摆动,而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似乎是晚香玉。
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盯着她,久久之后,露出一个浅淡又温和的笑容。
“嗨,云雪。”
那位年轻男人给她们各自倒了一杯茶,暖暖的蜂蜜甜味融合着薰衣草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是晚安茶,喝了可以舒缓神经,对身体有好吃。”林兴娣端起茶杯,笑着跟她解释。
黄竹芳点点头,也照模照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温暖舒适的口感,果然能令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这个给你。”
一个鹅蛋形的红色丝绒小盒子被推到她面前。
黄竹芳疑惑地抬头看对方,“这是什么?”
林兴娣示意她打开看看,黄竹芳照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略有年代感的长命锁。
正面是一个胖嘟嘟的肚兜小宝宝,旁边印着一串数字,还有四个中文大字,长命富贵。
反面印着一只小动物,是黄竹芳的生肖
“你出生时,医院给的长命锁。”
“现在物归原主了。”
“这…… ”忽然之间,黄竹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手上这枚小小的长命锁,翻过来,又翻过去,试图能再多看出些什么。
林兴娣把茶杯放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她的目光紧紧落在黄竹芳的脸上,透过她的脸,去怀念另一个人。
“你跟她长得很像,真的很像。”她陷入回忆中,笑了一下,“特别是人中,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女儿。”
黄竹芳抬头,与自己的小姨对视。
客厅里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暖黄如玉,却也能照清楚她眼角的细纹,以及皮肤上星星点点的褐色斑印。
她已经四十岁了。
黄竹芳忽然想问些别的。
“小姨,这些年,你在美国过得怎么样?”
林兴娣笑着,“如你所见,还活着,那应该算是不错。”
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晃了晃,“介意吗?”
黄竹芳摇了摇头,林兴娣拿起打火机,低头点火,然后轻轻喷出一口烟。
她抽的也是万宝路白金。
“你回来找过我吗?”黄竹芳问道。
林兴娣摇了摇头,笑意不变,依旧是淡淡的,但是眼睛却没有在笑。
“收养你的人家,对你挺好的,我没有必要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了。”
林兴娣又抽了几口烟,然后抖了抖烟灰。
“跟你讲讲,之后的故事吧。”
林兴娣出狱后,无处可去。
她辗转几地,到处打工。
她想过去找小敏还有柔柔,但是没有人知道她俩的下落。
柔柔的老家就在容城,她的孩子已经很大了,没有再上学,得知自己是来打听柔柔的下落时,那个孩子的神情立马变得凶狠。
“我不认那个下贱的妈!我没有妈!”
那天林兴娣一个人沿着荒废的铁路走了很久很久,想着自己的出路。
铁路两旁是胡乱生长的野草,就像她自己一样。
她抬头看深灰色的天空,企图能找出一点指示,告诉她,该去哪里呢。
然后她第一次看见了飞机。
蓝白色的机体,在云层下缓慢飞过,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呼啸着。
林兴娣忽然就沉迷了,她持续仰着头,望着飞机,越飞越远,然后变成一个小点,彻底消失在云层中。
原来附近就是机场。
林兴娣跑了起来,快快地跑着,终于在天黑前,跑到了机场外,可以近距离看见飞机的地方。
“那天我就站在坡上,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机场航站楼的灯光都已经关闭了,我还不愿意离开。”
陷入回忆中的林兴娣,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幸福的笑。
“突然间,我就明白自己想要去做什么。我想坐飞机,我想飞到天上,我想乘坐飞机,去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开始我的新生活。”
林兴娣想起了王勤。
她就住在飞机才能到达的地方,遥远的远方,会是什么景象呢?
后来林兴娣不停地打工存钱,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她终于买到了一张飞往纽约的机票。
“签证还是小敏帮我弄的。”林兴娣拨了几下头发,笑眯了眼,“她嫁给了一个香港人,去过好日子了,我真替她开心。”
“王勤给过我一张名片,上面有她的地址。”
“可惜等我到费城的时候,她哥哥告诉我,她已经死了。”
林兴娣永远忘不了那个午后。
费城阳光明亮,她步履兴奋,用接近小跑的步伐,走在一棵连接着一棵的臭椿树下,红砖白墙,空气中是不一样的味道,生机勃勃,热情灿烂。
这一定就是王勤说的起司牛肉堡味吧。
当她敲开那扇黑色沉重的木门时,一张与王勤相似,却又多了几分年纪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死了。”
“就在上个月。”
“对不起。”
很奇怪,为什么反而是那个男人对自己说对不起呢?
林兴娣的心冷了下来,她无措地站在公寓客厅中央,看到了王勤的遗照,以及遗照周围摆放着许多未燃尽的蜡烛。
“你是她的朋友吗?”王勤的哥哥问到。
林兴娣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眼睫,再抬起时,已经是湿漉漉的了,澄净的眼眸,因水光而盈盈闪动着。
“我爱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王家给了她一笔钱,说是王勤的遗嘱中说明了,自己的遗产会有一部分是留给朋友的,无论哪个朋友。
林兴娣带着这笔钱去了唐人街,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老板娘操着浓浓的南方口音问她,要不要起个英文名。
“要不你就叫cindy好了吼,反正你的名字就叫兴娣啊,就一样的啦。”
林兴娣拒绝了这个英文名,她根本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她要抛弃这个名字。
有一位意大利客人告诉过她,Gemma在意大利文化中,是女孩的名字,也有珍贵宝石的含义。
珍贵的宝石。
林兴娣决定从此以后,自己就叫Gemma Lin。
她不再兴娣,她要做最珍贵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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