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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游
江欢没料到自己会产生心虚的情绪,感觉就像出轨情人正好被出差回家的男友逮个正着。
可温修玉是“前”男友。
思及此,江欢放松紧绷的肩颈,昂首挺胸,企图从气势上压过对方。
她率先提问占据主动权,不着痕迹把阿尔斯往后踢:“有消息了?”
消息自然指的是珞珞。
温修玉下移视线,眯眼盯着发间沾了泥土与树叶的疯癫人。
曾经权势滔天深不可测的阿尔斯元帅现在一屁股坐在地上,天真欢快地仰头望向江欢,眼睛闪闪发光,如获至宝。
他磨牙挤出一个字:“没。”
他们设计阿尔斯产生动摇,让民众看见他的精神图景处于不稳定状态,从而丧失选举资格。
但从未计划他彻底崩溃!
接到阿尔斯神游的诊断通知,温修玉坚定认为这是阿尔斯蓄谋已久的阴谋。
作为幕后主谋的罗锐:“······”
他叹息着拍了拍温修玉的肩,劝道:“兄弟,咱们要讲点道义,别那么歹毒。”
精神图景比人类精妙的大脑复杂几倍,细微的影响便如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在另一端掀起巨大的风暴。
因此,罗锐估计的最严重结果是,阿尔斯的精神图景寂灭于井,谁都无力回天。可现在,他只是神游。
温修玉烦躁地扯散衣领,坐立不安,乃至于知道阿尔斯失踪后,他不假思索摆脱罗锐安排的Guide,偷跑到江欢居住的别墅区,果然看见阿尔斯毫无廉耻地纠缠江欢。
装疯卖傻,卑鄙无耻。
他下颌紧绷,后槽牙差点被咬碎。
背后,恐怖扭曲的狼虫结合精神体若隐若现,高维气场引起剧烈的罡风,吹得绿化灌木整齐向一端倾斜。
阿尔斯一下子起身挡到江欢身前,瞋目而视,怒火外显张扬,熊熊燃烧。
“不许你欺负欢欢!”
江欢愣住。虽心有预料,但被他如此坚定不移地偏爱保护,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已经习惯他的冷嘲热讽与冷眼旁观。
江欢戳了戳他的背,试探性唤道:“阿尔斯?”
阿尔斯应声回头,疑惑地眨眼睛:“阿尔斯是谁?欢欢为什么要叫他的名字?你喜欢他吗?”
他抿唇,如鸦羽般的睫毛挂了颗硕大的泪珠,激动地红了脸:“你不准喜欢别人!”
如同得到心爱玩具充满占有欲的孩子。
温修玉看在眼里,嘲讽冷哼。
思维清晰,哪里有神游的征兆。
他毫不犹豫拨通兰尼斯的电话,提供阿尔斯的踪迹。
不着痕迹帮助自家元帅偷跑寻妻,坐等他们重续前缘的兰尼斯:“······”
“多谢温少将提供线索,我们马上到。”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兰尼斯微笑道谢。
挂断电话,他揉捏酸胀地眉心,蔚蓝色的双瞳深邃忧郁。
指挥四散寻人的卫队前往城郊的别墅区,脑海里却反复设想,如果昨晚他察觉到异常便强制元帅进行检查,今天的大选是不是会顺利进行?
——
时间回到大选前夜。
阿尔斯告别江欢,独自驱车离开,汇入熙熙攘攘的车流,开往中心城区。
一股淡得好似幻觉的蔷薇香味隐隐约约在电磁悬浮车密闭憋仄的空间里流淌。
太阳穴周围的神经剧烈搏动,血管中的血液加速奔涌,阿尔斯感觉到大脑皮层细胞异常地活跃,远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被车窗玻璃模糊了成缥缈的光点,光点缓缓移动拼凑成粉嫩的蔷薇。
猝然,蔷薇凋零,枯黄腐烂,只留下满室的枯枝败叶,无人在意。
心尖一紧,他猛踩刹车,身体却没有随着惯性倾斜,彷佛定格般静止不动,视线投向车窗外泛黄枯萎的“蔷薇”,不自觉地泄露几丝眷恋与感伤。
滴滴。
喇叭声尖鸣,令涣散的瞳孔重新聚起神采。
阿尔斯回过神,冷静地将悬浮车切换为自动驾驶,堵塞的交通重新通畅。
他整理微皱的袖口,心中有了判断。
自见到江欢后,他的精神图景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不对,变化的起源应该是自己走进别墅的后|庭院,看见凋零颓败的蔷薇花房那刻。
兰尼斯曾告诉他,那是他亲手栽种打造的蔷薇。
可他记不起来。
他丢失了将近十年的记忆,但他并不觉得悲伤。
如果那十年里,他软弱卑微到为一位女人亲手栽种不入眼的植物,他宁愿抹除耻辱般的十年。
可耻辱般的十年切切实实地影响了他的身体。
每次靠近蔷薇,身体总会分泌致使神经兴奋的激素,所以回首都星后,他毅然搬出别墅居住清水苑。
刻意躲避的效果超乎想象,他的身体完全被理智支配,再没有失控的时刻。
如果没有遇见江欢的话。
她总能轻而易举影响他的理智,令身体,乃至被他完全掌控的精神体,产生他无法理解的反应,唯独冷言冷语能够暂时压制澎湃的情感。
不过,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短暂的压制过后,往往会掀起比之前高百丈的巨浪冲击他的理智,动摇他的坚持。
值得庆幸的是,每每到此刻,江欢已经离开。
而没有她在身旁,他可以轻而易举夺回理智与身体的控制权。
因此他常常警告自己,远离江欢。
或许铲除她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阿尔斯认真考虑这个方法的可实施性与带来的后果利益。
他控制僵硬的身体放松,依靠柔软的座椅,按下车门上的一个按钮。
不含感情的机械音响起:“检测到乘坐人属于Sentinel,您确定要打开车窗吗?”
阿尔斯毫不迟疑地按下确定键。
车窗向下移动,冷风呼啸着灌进车窗。
大多数人享受这自由的风,拍打脸颊,乱舞发丝。
但其中肯定不包括Sentinel群体,因为他们敏锐的五感会放大捕捉到的感受。
拂面的普通冷风宛如冰刀割破皮肤,呼啸的风声刺痛轻薄的耳膜,阿尔斯近乎自虐地享受身体表层传来的疼痛,却依旧能感觉到心尖因想到江欢可能死去而酸痛。
好在疼痛一点点积累起严重的精神负荷,让他很快无暇分心理会除稳定精神图景以外的事项。
“已到达目的地,完成既定里程。欢迎使用擎天科技自动驾驶系统。”车辆自动导航停到停车场,人工智能自动播报。
阿尔斯静坐三十秒。
“元帅。”站在路旁等候许久的兰尼斯轻敲车门。
他看见车门上方没有被玻璃覆盖的大片空荡,眉心紧蹙。元帅素来理智淡定,若非必要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
刚要张口询问,却被阿尔斯抬手打断。
阿尔斯神情冷峻,双瞳幽深莫测,他下车道:“去实验室。”
实验室即为军部赞助的首都科技实验室。
停车场旁耸立的高楼大厦黑沉无光,宛如黑夜中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静待猎物入笼。
阿尔斯与兰尼斯步行几百米,走到大厦一楼左边的玻璃门前。兰尼斯随意点击几下门框,玻璃门叮咚打开。两人走进门中,却并不是走进大厦大厅,而是走进一个电梯般狭小的封闭铁盒。
阿尔斯扫描生物信息,磨砂的玻璃门悄然关闭,随后铁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下移动,待停稳,玻璃门再次打开时,外面已然换了天地。
穹顶接近三百米高,各种精密仪器井然有序排列,金属桥腾空而架,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神色匆匆。
夜晚的实验室仍然保持高效的运行模式。
路过的人员看见阿尔斯,皆驻足神色肃穆地敬礼,阿尔斯点头致意,与兰尼斯走到对面换乘,直达地下千米。
那里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嚎叫,连隔音墙都无法阻挡。
两人熟视无睹,径直走到最深处的研究室。
“切割大脑,开始自愈测试。”
研究室里,被整块玻璃隔开的实验房中,一位全身上被防护服包裹的研究员手拿手术刀,指挥众人开启仪器记录实验体的状态。
研究员面前的金属台上,躺着一位赤裸的人类,他双眼紧闭,面容俊美,竟是零九。
主刀的研究员吩咐他人剃光零九的头发,剥开头盖骨,亲手切掉他的大脑。
“实时监测,不容有失。”
又做了一番处理,研究员警告参加实验的其他人,而后走出血腥的实验房间,脱掉防护面罩除菌,黑色的波浪卷放倾斜而下。
珞珞看到冰冷的镜子映出冷漠得彷如机器人的女人,把手伸到自动出水的水龙头下用力搓手,搓得手背红肿。
这时,除菌室的广播响起:“江珞珞特级研究员,请速到研究室报道。”
研究室是上面来人观测他们做实验的地方。珞珞心里明白是阿尔斯来巡视了,他对虫族智脑特别关心,近来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
她快速脱掉防护服,红肿的手背不小心碰到手套上的血迹。秀眉紧蹙,未知生物身上的血液、器官甚至毛发,也许都携带着对人类有害的未知物质,能不碰到就别碰。她紧张得进行清洗,洗了起码三遍才稍稍放下心。
然后穿上白大褂去研究室。
果然看见阿尔斯站在透明玻璃前不眨眼地专注观察实验房里的虫族智脑。
“元帅。”她敬礼。
“如何?”阿尔斯问。
珞珞简明扼要汇报今日成果:“检测到零号实验体的基因与人类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五,但奇怪的是他的治愈力是人类百倍。如果我们能探究出原因,对人类寿命、健康将十分有益。”
“有发现虫族线索吗?”
珞珞低头:“很抱歉,暂时没有发现虫族基因。”换言之,并未发现虫族线索。
“他能被虫族尊为智脑,定有不凡之处,不着急。”阿尔斯理解道,“辛苦你们了。”
而后,立马口锋一转:“珞珞,你到首都实验室有些年头了,该知道实验室的规矩。”
“实验室百条规则,我都铭记于心。”珞珞额头冒汗。
背叛阿尔斯,泄露实验秘密的人会生不如死。她曾亲眼看见一个泄密的研究员在手术台上被榨干利用价值后成为栩栩如生的标本。
因此她没敢告诉阿欢,自己自大学毕业就开始替阿尔斯工作,手上染的鲜血可以汇成一个湖泊。
而零九身为她的监视者与实验室同事,同样没少干亏心事,不过他们两人都万万没料到,零九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被研究的一方。
那日血腥大选结束,阿尔斯掉转矛头直指准备退休脱离苦海的他们。她自己为保命出卖零九,最后却落到基本永困地下的境地。
阿尔斯轻轻笑了笑:“别紧张,我就随便说说。你的东西我已经转交给江欢,你安心做实验,等研究出虫族智脑的秘密,你就是人类的功臣。联邦不会亏待功臣。”
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老掉牙的御下之法,但历经万年仍然不减效用。
珞珞无比盼望走出地下,再见一眼阳光。当初她选择成为研究员,是为了丰厚的薪酬,可不是为了被困在地下千米的牢狱里。
“不敢居功,荣耀尽归联邦。”她右手握拳抵胸,红肿的手背烫得要命。
阿尔斯满意点头,正打算按照程序鼓励人,发放奖励补贴,耳畔突然冒出不该出现的女声。
“阿尔斯,你什么要种蔷薇?”
他窒息一瞬,话语卡在喉间,闷胀的胸腔酸涩发疼。
我为什么要种蔷薇?
他不禁自问。
“因为粉色蔷薇代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他听到无比熟悉的男声回答。
“欢,我心悦你。”
简单的五个字化成铁锤从天而降,捶得他头晕目眩,倒退几步,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特别是江珞珞,她是离阿尔斯最近的人员,如果阿尔斯出事,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急切的她没发现,手背上的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阿尔斯反应极快,他扶住玻璃稳住摇晃的身形,阻止快扑上来查看的兰尼斯。
“无事,不用担心。”他淡淡道。
出于对自家元帅的信任,兰尼斯按耐住心中怀疑与忧虑,乖乖退到他的身后。
后来,阿尔斯没再出现其他异常。
他完成今日的巡视,回到家族老宅,准备即将开始的大选。
结果没有悬念,蓝色票数碾压罗玫的红色,阿尔斯在万众瞩目中登上独一无二的高台。
他站在高处,向下扫视会场中密密麻麻的人头,并未感到想象中的激动。
苦心设计,布下大局,推波助澜,舍弃了艾莎拉得到的胜利果实,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台与权力,不过尔尔。
“阿尔斯,我亦,心悦于你。”
等待他发言的寂静会场里,他听到脑海深处无数次回荡着记忆中没有印象的话语。
视线里的人渐渐模糊成一朵朵粉色蔷薇,阿尔斯双手撑住实木演讲台,不出一秒,演讲台噼里啪啦坍塌。
“你愿意舍弃她吗?”
恍恍惚惚间,栖居在精神图景里陪伴他数万个日夜的蛇,居然张开出声。
精神体不会说话,这是人类的共识。
“你舍不得。”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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