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曲

　　宋映溪一面惶惶，一面换好了衣裳，同样魂不守舍地往刘郢的屋舍行去。

　　跌跌撞撞地进了门，一副方睡醒的形容，刘郢看到她也是一愣：“你怎么…也来了？”

　　说出这话后刘郢就觉后悔，这分明就是方才那个女的跑出去后真把她叫来了。可眼前的小娘子没回他的话，而是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然后看向他，没好气道：

　　“王爷，瞧瞧您给我捅了什么篓子！”

　　哟嚯，还气上他来了，他不就是让人叫醒她嘛？至于发这么大脾气？

　　刘郢表面不动声色，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我捅了什么篓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点，别大晚上的一口锅甩下来。”

　　见他仍是一副轻描淡写的形容，宋映溪嗔怒道：“王爷平白无故让那香蓉来寻我作甚，我那时已睡下，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裳，她便闯了进来，然后她便看到，便看到……”

　　这话不用再说下去，刘郢什么都明白了。

　　定是方才自己语气太重，香蓉觉得委屈，便去找她撒气。孰知她没来得及穿衣，便被香蓉瞧见了……呃，约莫是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刘郢十分头疼，怎么这破事一桩接一桩呢？

　　他掩袂轻咳了一声，神色有些抱歉：“那…不若本王寻她来，让她不要四处乱说？”

　　孰知又接了她一记眼刀子，只见那小娘子气鼓鼓道：“王爷莫不是脑子进了水，如此不就等于承认我不是男子了？”

　　刘郢苦笑，轻叹一声：“确是我的不是，那你说如何是好？”

　　宋映溪想了想，然后闷闷道：“罢了，明儿咱们就要出兵突厥，以后也见不着她了，她便是要说也是跟邻里调笑几句，还能跑到襄王面前去说不成？”

　　刘郢连忙附和：“没错没错，以后也见不着了，本王对此人也头疼得很。”

　　宋映溪哼了一声：“我还以为王爷要把人家姑娘带回去呢。”

　　刘郢额上青筋跳了跳：“你想多了。”

　　宋映溪揶揄道：“人家姑娘每日在王爷跟前侍膳，王爷如今要走了，便把人家一脚踢开，啧，真是无情。”

　　刘郢想了一圈，蹙眉道：“她何时在我跟前侍膳了？”

　　宋映溪一脸“你不是吧”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大猪蹄子，想起坊间传他弱冠三年仍未娶妻，实是为国家大事鞠躬尽瘁，她不由得冷笑一声，什么鞠躬尽瘁啊，分明就是凭实力孤家寡人到现在。

　　宋映溪决计不与这种人计较，起身就要告辞，但又想起了什么，对刘郢道：“对了王爷，你叫我过来作甚？”

　　刘郢也是这才想起，唇边漾起一丝弧度，示意地看了眼自己泡在水里双脚。

　　宋映溪气得胸口起伏：“沈瑜呢？沈瑜哪去了？”

　　刘郢神色慵懒：“忙去了。”

　　！

　　宋映溪气结，咬牙切齿地去寻来了毛巾，然后蹲下来抓住了他的小腿肚往上一提，麻利地将他脚上的水珠擦掉，又如此重复了一番，将另一只脚也擦了干净。

　　宋映溪没好气道：“我如今好歹也还是半个襄王妃，王爷这样使唤我，良心不会痛吗！”

　　刘郢低笑了一声：“回去就不是了，若不然你一辈子待在这，当你的半个襄王妃？”

　　宋映溪一气，手上劲就大了，在他脚跟上用力掐了一下。可这一掐落到刘郢身上根本没有痛觉，反而有些酥痒，他心头一荡，连忙将脚收了回来，套上袜子，不再与她玩笑了。

　　穿好鞋子后，刘郢拿过自己的披风披上，然后对宋映溪道：“走吧，送你回去。”

　　“不用送，又不是不识路。”

　　刘郢不与她商量，直接将她脖颈后的衣帽拉起，盖在她头上：“别废话，待会我还要去后院那边看看，听说木柴被烧着了。”

　　宋映溪只好应下。

　　两人出了房门，又朝风雪里走去。但两人若是回头，便能看到门口那根梁柱后躲了个人，那人神色惶惶，见两人远去，直接跌坐在地上。

　　宋琛方才说什么？襄王妃？她是襄王妃？！香蓉不敢置信，目瞪口呆。

　　…可襄王妃如今不是应该待在襄王府，怎会来到幽州，还与昭王待在一块？

　　难道襄王妃与昭王……

　　天啊。

　　香蓉心惊胆战，害怕得微微颤抖。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秘密，而她隐隐有种感觉，若这个秘密轻易被她泄露，恐怕性命难保。

　　北风呼啸，香蓉在那呆了良久，心中难以平静，直到被吹得半个身子都僵了，才清醒过来，踉踉跄跄地离去。

　　…

　　翌日，大军整顿完毕，由刘郢主帅，出兵幽州。号角吹响，大军进发。

　　大雪已于今晨停了，日光明媚，照耀北国风光。虽千里冰封，寒风尤厉，但军中将士士气激昂，无惧风霜，坚定驰行。

　　所幸才是第一场雪，积雪还不很厚，黎明前刘郢还命一些士兵提前在道路上一路洒上了盐巴，这古法能使积雪加速融化，一来可免除军队行军艰难，二来可防止士兵患上雪盲症。

　　百姓们将军队送出了幽州城门，又在城外目送，久久不曾离去。

　　宋映溪今早也拿了一套大周士兵的衣服让阿史那葛罗换上，让他待在军中，并让刘郢的几个近卫跟在四周，防止他生事。

　　于是，大军便浩浩荡荡地朝突厥进发了。

　　目送军队离去的百姓中，自然也有香蓉，香蓉神色戚戚，看着那人骑在马上，长麾随风翻动，身姿如松。而他身侧，有一个矮他一截的身影，那身影清瘦，却玉树亭亭。两个背影远行在苍茫白雪中，身后领着千军万马，逆着光融成一幅壮美画色。

　　香蓉鼻子酸了酸，她又羡慕，又嫉恨。恨她为何没有生在一个更好的门第，恨她为何没有一个出色的家世，如果她也有这样的条件，是不是此时在她心上人身侧的，就是自己了？

　　香蓉不甘心，为何那宋琛有了襄王殿下，还要去招惹昭王殿下，真是十足十的荡/妇！难道就因为她家世显赫，就因为她出身高贵便可以得到万千宠爱，而自己呢，飞上枝头的机会，真的只能等到下辈子才能碰上了吗？

　　和一双父母回到官府后，香蓉正想去厨房帮点忙，却被父亲叫住。

　　父亲掏出一封信给她，她有些疑惑，接过信然后看了起来，越看越出乎意料。

　　她那没良心的哥哥和嫂嫂竟一路往南到了魏州，还在那里寻到了不错的活计，决计在那定居下来，幽州苦寒，不想回去了。

　　那两人不知是否良心发现，竟去信幽州要将他们仨接到魏州去，香蓉对此事感到十分意外。她兄长性子软弱，碰上嫂嫂那样强悍的性格，向来被压得死死的。而她嫂嫂一直对她颇有怨辞，是以她兄长对她也不复以往了。

　　这次幽州被突厥人进犯，这两夫妻一下就逃个没影，抛下他们仨不管，香蓉做好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们的准备了，孰知这两人竟然要将他们接过去定居？

　　香蓉心中存疑，但是父母却欢喜非常，毕竟自己将来是要出嫁的，父母总还是跟着儿子好些。她本想去信再问问魏州那边是怎样的光景，可父母却已迫不及待地收拾起细软来，还张罗着让她一起，别再拖延时间。

　　香蓉今日本来就悻悻的，这下更茫然了，从小生活的土地，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离开了吗？

　　香蓉无视父母的催促，行出院子，面向荒原，那边是比幽州更要寒冷的北地，是突厥，是昭王殿下行进的方向。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香蓉落下了两串泪珠。

　　…

　　大军从幽州出发后不久就进入了突厥的领土，大约到了申时，大军行到了第一座大山的山脚处，刘郢下令军队原地休整。

　　营帐搭起来后，刘郢和裴劭在沙盘上分析地形，宋映溪则一面啃着烙饼，一面听他们说话，期间不时有斥候前来汇报周边地形的情况。

　　原来，他们此时所在的这座大山，系一片弧形山脉中的一座，这等于说大山的另一面是个三面环山的平地，而这平地，极有可能是突厥某个小部落的聚居地带。因为寒冬已至，水草干枯，他们只能带着之前存下来的粮食寻找一个能够避风的地方渡过寒冬，而这四面环山的地带，则是一个十分好的选择。

　　为了印证这一想法，刘郢决计待会策马到山脊上探探情况。

　　宋映溪疑惑：“让斥候去不就好了？怎么王爷还亲自出马了？”

　　刘郢看向她道：“待会你也跟着来，让你看样好东西。”

　　宋映溪来了兴致：“什么好东西？”

　　刘郢神秘一笑：“待会你不就知道了。”

　　裴劭冷笑一声：“你别听他胡说，上回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给我看了一只死老鼠。”

　　刘郢：“……”

　　宋映溪：“……”

　　刘郢咬了咬后槽牙：“十几年前的事咱能不提了吗！？”

　　裴劭在一旁嗤嗤地笑。

　　然后宋映溪便在裴劭的催促下去拿披风穿上，脚步迟疑地跟着他俩行出帐外，刘郢已骑上了他的那匹青骊，回头一看，却见宋映溪仍在原地逡巡。

　　刘郢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这么大冷天的我去哪给你寻只老鼠来？”

　　宋映溪被识破，干笑两声，这才寻起了马匹，可环视了一周才发现这里只得一匹马，还被刘郢骑着，正要说去马厩牵一匹来，便见刘郢不耐地拍了拍他身前的位置：

　　“上来，再磨磨蹭蹭的待会可就看不到了。”

　　宋映溪只得顺从地“哦”了一声，然后听话地往他那边行去。到了马前，宋映溪一脚方踩上马镫，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往上一带，转眼她便轻轻巧巧地落坐在了马鞍上。

　　宋映溪心想不对，她怎么就跟王爷共乘一骑了？这是否有些僭越？

　　正寻思着的时候，身后传来裴劭的声音：“喂，那我怎么办？我这是要去马厩另牵一匹马来呢，还是也坐上去呢？”

　　宋映溪笑了，转过头去看裴劭，可却被一只健硕的胳膊挡住了视线，然后便听到头顶传来刘郢的声音：

　　“你留在此处，不用跟着去。”

　　说罢勒住缰绳，长鞭一挥，马儿便绝尘而去。

　　“哎！哎！”叫唤了两声，但人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裴劭整个人都心塞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怎的不让裴侍郎也跟来？”两人冒风驰行，宋映溪说的话都被吹得断断续续的，“那个好东西…不让裴侍郎也见识一下吗？”

　　“他见过了。”刘郢嗓音低沉，他的气息就近在宋映溪耳边，暖暖地烘着她的耳廓，她明显感到自己的耳朵迅速地热了起来，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刘郢见她不说话了，便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便瞧见了她发红的耳朵，怎么回事？是风太大了吗？

　　“冷？”刘郢问道。

　　宋映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无声地摇了摇头。

　　刘郢更诧异了，但没有继续问她，而是悄悄地放慢了速度，迎面扑来的风缓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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