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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才是最大的破绽
沉默在这间算不得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众人心照不宣,谁也不去接话。
沈知闲愣愣地听着,第一次发觉兰越此人的不寻常处,他从未深入了解过此人,与旁人一样,他将兰越当成一个圣眷隆宠笼罩下的贪图享乐之人,拉拢了他,也就极大可能地获得在皇帝面前展现的机会。
却从不知,他竟也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皇帝被这番话勾起疑心,他盯着案桌上摊开放着的奏折,脸色沉地像能滴出水来。
“陆家在江南的产业不少吧?”他问。
兰越浅浅笑道:“陛下忘了,每年供给京中的米粮便是由陆家操办,江南多半的粮食产业自然也都尽归陆家所有。”
“如此,便说得通了。”皇帝将手重重拍在桌上,怒声道:“好大的胆子,朱雀营竟敢做出这等勾当,是当朕死了吗?”
众人一齐跪下,江澜道:“陛下息怒,此事要查也容易,左右这陆家公子被关进了大理寺,请刑部和都察院一同审问着就是,再不济,可派人亲去永州一趟,好好查一查朱雀营这些年仗着给军火营供给火器,都干了哪些丧尽天良之事,若情况当真属实,您再惩处也不算迟。”
大皇子一听,立刻表态道:“回父皇,儿臣愿意前往永州,替父皇分忧。”
他本没多余心思,只不过碍于沈让尘前脚被指派去查这批火器的背后接头人,他自然不甘落后,生怕此事一成,沈让尘强压他一头。
反而沈知闲,因过度心虚反应慢了一拍。但老大的话却提醒了他,若他能争取来此次的查案机会,那岂不是就争取来逆风翻盘的机会。他也立刻道:“父皇,儿臣也愿前往。”
皇帝原本还在思量人选,听到这二人争相自荐,默了片刻,问兰越道:“你如何看?”
兰越目光在二人身上轻轻扫过,对上沈知闲略带恳求的表情,低眸一笑:“臣不懂朝政,也不敢擅自揣测圣意,若陛下非要臣说的话,臣以为,二殿下曾南下江州一带,与永州隔得不远,想来会熟悉些。”
江澜也道:“是了,老臣也记得,当年江南水患,便是二殿下去办理的,想当初还是陆家接待的,哪能想到,人心易变,短短两年时间,竟成了这样的光景。”
沈知闲脸色一变,唇色都发了白。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这个时候翻出来这种事,无疑是将他往火坑里退,他暗暗捏紧拳头,后背冷汗一层层地往上冒,皇帝却始终无言。
在此之前,沈知闲从未有过这种备受煎熬的时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出头顶那道诘责的目光,过了很久,一滴汗从头顶滴下,将他膝盖下的暗色地毯洇湿了一小块。
皇帝才缓缓开口:“此事交由都察院去办,昭儿同去协助。”
大皇子沈叙昭立刻俯身叩了个头,道:“是,儿臣定不辜负父皇厚望。”
沈知闲心头一凉,如兜头浇了盆冷水,将他所有的希望都覆灭掩埋。
他这幅失魂落魄宛若死了亲爹的表情实在让皇帝感到恼火,同时,他也大概猜到了此案的结果,恨铁不成钢道:“听说陆家公子进京后,你与其有过几次往来?”
沈知闲额角一跳,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
“荒唐,你不务正业,整日与一商贾之流厮混,成何体统!”皇帝训斥道。
沈知闲身子伏地更低,一句话也不敢说。片刻后,兰越略带笑意的嗓音传来:“陛下莫要动气,早起太医还说您身子没好全,需要静养才是。”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到底给了兰越几分面子,道:“陆家案子没结束前,你就好好待在你的府上,闭门思过。”
沈知闲道了声是,皇帝揉着眉心,将众人挥退下去。
待人都离开,兰越绕到椅子后头,双手搭在皇帝的额间两侧,轻轻揉按起来。皇帝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目叹气。
兰越收了脸上笑意,一双漂亮的眸子了没有丝毫情绪,唯独开口说出的话,依旧柔软细腻:“陛下莫要生气,二殿下近日是爱玩闹了些,想来也是没娶妻的过,前些日子,臣在醉仙楼偶然遇上二殿下,听说陛下为二殿下选了门好亲事,来日有了皇子妃,二殿下或许就不会荒唐度日了。”
皇帝冷冷哼道:“他倒也好意思与你说,梁家嫡女性子温良端淑,与老二一起并不相配,若非太后发话,朕岂会赐这样折寿的婚事。”
兰越目光微垂,他静静看着皇帝鬓角生出的白发,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皇帝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道:“昨夜老三送来奏疏,朕瞧了后生了一夜的气,你也没休息好吧,别在这里待着了,让高宁将暖阁收拾起来,你去睡一会儿吧。”
兰越手指一顿,将手腕从皇帝手中抽出来,道了声谢后便朝殿外走去。手腕间的温度尚存,他眸间漫出一抹嫌恶,隔着衣袖用力揉搓着,直到整个手腕被一片充血的红覆盖,他才缓缓停下动作。
赵福安一直候在殿外,见他出来,忙迎上去,看到被他揉搓红肿的手腕,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公子,大皇子适才递了话过来,说在醉仙楼等您。”
“沈叙昭?”兰越唇边浮出一抹笑,停顿片刻后,道:“是个聪明人。”
赵福安不懂他们之间的博弈,自然也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蒙了一头的雾水:“公子,那咱们现在是去?”
“既然大殿下开口了,自然是要见一见的,去醉仙楼。”
“那陛下这里......”赵福安犹豫道。
“你去告诉高宁,让他不必忙活了。陛下病体未愈,我留在这里也是打扰陛下休息,不如先出宫的好。”兰越捏了捏腕骨,再抬头时,神色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淡疏离。
赵福安垂头应了声是,不等他下一步动作,眼前的赤色身影已翩翩然朝宫门方向而去。
谁知一出宫门,还未等到赵福安安排的马车,先等到了等候他许久的二皇子。沈知闲一脸怒气,质问道:“兰越公子今日可真是得脸,三言两语就将朱雀营拉上了台,我如今还真是越发看不懂了,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兰越抚平被风吹乱的衣袖,轻轻笑道:“二殿下说笑,臣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想顺水推舟,给二殿下卖一个人情罢了。”
“卖我人情?”沈知闲气极反笑,“今日你无端提起朱雀营之事,还引得江太傅把两年前江南水患的事说出来,现在父皇肯定对我起了疑心,陆家和朱雀营勾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连累我闭门思过不提,倒便宜了老大和老三,你倒说说看,你卖了我什么人情?”
宫门前不时有巡逻侍卫经过,兰越面色不改,道:“殿下仔细想想,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才是最大的破绽?”
沈知闲眉心一拧,狐疑地盯着他,半晌道:“陆家?还是朱雀营?”
兰越道:“这批火器的来源一定是朱雀营,此事是抵赖不得的,不管都察院和大殿下如何查,朱雀营都会获罪。可陆家不一样,只要此事牵扯不到陆家,就一样牵扯不到您。”
“你的意思是?”沈知闲昨晚经历了一整夜的思想斗争,今日又差点被皇帝降罪,脑子完全无法思考更加深层的东西,他不明白,陆家为朱雀营提供银钱,朱雀营私自为其造器,这样环环相扣之事,怎么可能会牵扯不到,当都察院真是吃干饭的吗?
兰越瞥了一眼他的神色,继续引导道:“大理寺里,不是关着陆家的嫡子吗?”
沈知闲沉默良久,语气变得急促又喑哑:“你是说,让我灭口?”
兰越欣慰道:“死人是永远不会泄密的,只要他们死了,谁会知道,这批火器是运到哪里去的?三殿下自然也查不出您来,如此,岂不圆满?”
沈知闲表情有所松动,却没出声,兰越继续道:“我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很容易让陆家落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声,可除此之外,再无更好的法子了。若是三殿下严刑逼供,陆公子供出您来,那可一切都晚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再无翻身的可能,我想二殿下更想保全性命以待来日吧?”
“您也无需怕陛下疑心,左右死无对证,您顶了天也不过像今日一样,得陛下几句训斥罢了。”
沈知闲依旧有所忧虑,他道:“江南那边,又该怎么办?”
兰越道:“朱雀营的人都是聪明人,今时犯下这样的错,自然会想法子将错失降到最低,不管他们是找人抵罪也好,死不承认也罢,有陆家这棵摇钱树在那摆着,想他们也不会将其推出来。殿下此时大可飞书一封,将此事率先透露过去,朱雀营念着您的恩情,又怎会牵连出您。只要他们处理得当,自然也扯不到陆家身上去。如此一来,岂不高枕无忧?”
沈知闲暗暗地思索着,将这些话细细咀嚼两遍,忽的茅塞顿开:“朱雀营若是率先得知,一定会想办法应对,此事若平安度过,他们必然还是要靠陆家的钱财接济,一定不舍得牵扯出他们,若真这样,老大那边就查不到东西。”
兰越见孺子可教,微微一笑道:“该说的臣都说了,殿下想如何做尽可自便。”
沈知闲心情终于由阴转晴,又想着适才自己的质问,顿觉过意不去,多言一句:“是我目光浅陋,未想到这么多。”
兰越摆摆手道:“殿下何必这样说,适才在殿上,殿下本就得陛下疑心,若再由您去江南查案,结果自然不会被人信服,如今也好,您闭门思过,也可证实这一切皆与您无关。”
沈知闲心生敬佩道:“我早知兰越公子是有大才之人,屈居在我父皇身边,着实是可惜了。”
兰越眼神微微一变,面上笑意依旧,他道:“能为二殿下分忧,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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