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祸：苗山蛊，红颜祸

　　　　兰钰睁眼，怔怔看向蛊鼎方向，缕缕弥漫的青烟无风自散，示意他的心息波动。

　　虞浣溪一记锦绫扫来，抽了他一耳光，斥道：“好生待着，再走神就滚出去。”

　　“没有走神。”兰钰打坐姿势仍稳，顺口提了一句：“再过两日是主人生辰。”

　　“跟你有关系吗？你不知道她现在不想看到你这副德行？”虞浣溪对这自身难保还一堆心思的草芥嗤之以鼻，真是窝囊养出的也是窝囊废，从泠雾开始，苗疆后人都变种了。

　　虞浣溪淡声道：“别操心了，她每年生辰都会上我这来，除了找我和薛令夜，她还能去哪？”

　　兰钰沉默盯着她，眼神复杂又不失嫌弃，而后沉重地闭眼叹气。

　　好可怜的主人。

　　兰钰什么都不想期待，他只想练会控心诀后一举拿下出师战，然后回到圣女殿，温迎也不用日日为他担心了。

　　只是他用心头血浇灌的山茶花田，要赶不及花开了。

　　生辰日未到，温迎这天就提早来了祭司祠，她来时已是夜深，虞浣溪正用银剪绞断灯芯。

　　温迎行礼时颈间银饰轻响，兰钰注意到她腰间多了块玉珏佩，色泽可谓上等佳品，虞浣溪替兰钰先一步问出口：“这昆仑玉不错，有人送的？”

　　“嗯，山下的蛊医，沅水寨你见过的。”

　　“早忘了。”虞浣溪懒得费神去记芸芸众生，山下的人于她而言，和蚂蚁没有区别，谁会去在意每只路过蚂蚁的尿性。

　　温迎今日去九峒山拜访薛令夜，提回了些吃食和蛊香，正好拿来和虞浣溪一同分了，只是她刚一进屋，就注意到桌上还有温热的饭菜，疑道：“你们今晚吃的什么饭，吃到现在？”

　　兰钰答道：“今天帮祭司试炼新蛊，晚了些。”

　　说话间，温迎已经行云流水地坐到了桌前，刚好她来前没吃饭，提筷的动作毫不客气，入口前被兰钰拦下：“主人，那是我的筷子，您用这双干净的。”

　　“哦，谢谢，我以为这是虞祭司的。”温迎顺手接过，她倒是不介意和虞浣溪用一双筷子，虽然两人针锋相对多年，但二十年交情在上，吃点亏虞浣溪能算她半个姑奶奶。

　　听到温迎跟自己道谢，兰钰“啊”地一声愣住，他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空了的指尖，却因为这点细节脸颊微微生热。

　　“还谢，你们装什么相敬如宾。”虞浣溪不免揶揄，反问道：“今天薛令夜跟你聊什么了？”

　　温迎似乎并不想提起，无奈叹了口气：“我都这个年纪了，他还能跟我嘱咐什么？同样的话重复了七年，你问了七次。”

　　不过就是劝她潜心修蛊，为疆为民，寻觅个良配托付一生。

　　薛令夜可谓苦口婆心：“阿迎，其实姜衡的事发生后大长老很担心你，他这人嘴快心软，怕见面后惹得你们又起争执，才托我来看你，你也知道，你母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独自抚养你长大了，我怕你受了姜衡的气，再耽误了自己。”

　　温迎耳朵疼到流血，庆幸自己不像去年那样，在生辰当日来探望他。

　　“不寻郎配会怎么样？”兰钰真诚发问，他不理解温迎的苦恼和二长老的执拗，但还是认真道：“主人想要什么样的？我帮她寻。”

　　什么样的？虞浣溪很想说你这样的，吃饭喂到嘴边，逆来顺受，忍住她张牙舞爪且阴晴不定的脾气，还能像条蠢驴一样觉得她天下第一好。

　　但这话说出来不合情理，还过于荒诞了些，因此虞浣溪抽了抽嘴角，难得忍住一次。

　　温迎翻转筷尖，挂起假笑看着他，意有所指：“不寻就会变得像虞祭司这样。”

　　兰钰看了眼虞浣溪，又转向温迎，一本正经道：“那不是很好？”

　　温迎愣了愣，低头闷笑起来，虞浣溪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好还是不好，看着这两主仆眉来眼去，她敛了神态，吩咐兰钰：“你去把青铜鼎拿来，给阿迎看看今日刚炼成的蛊。”

　　温迎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没兴趣。”

　　虞浣溪却道：“兰钰近日控蛊颇有收获，若过得了你这关，允许今晚把他带走。”

　　虞浣溪将控心蛊种入兰钰眉心时，用的是温迎的蛇镯做器皿。

　　温迎立在帘后，看着兰钰印堂浮起霜花纹——那是控心蛊成形的征兆。她无意识摩挲着空荡荡的腕间，那里还留着银镯压出的红痕。

　　血蝉在青铜鼎里炸开的第七次，兰钰终于听见了千年蛊的嘶鸣。

　　随着念诵的控蛊诀，虞浣溪将银针扎入兰钰穴位，他颈侧的蛊纹泛起诡谲的靛蓝色。

　　“现在，把噬心蛊引到左手指骨。”虞浣溪的铜铃擦着他耳廓划过，铃舌上的倒刺勾出一串血珠。兰钰指尖刚凝出引蛊诀，蛰伏在心脉的千年蛊突然暴起！

　　兰钰嗅到蛇镯上残留的净蛊血香，在虞浣溪的蛊咒中彻底迷了神识，暴戾之气震碎了束蛊枷，碎片划过温迎侧脸，她飞身跃起，兰钰已经寻着她的气息猛地袭来！

　　温迎硬生生接下一掌，回头才发现，早在试炼开始前，虞浣溪就已将兰钰的镇魂铃取下，失控比预期来的更暴烈。

　　这一下猝不及防，温迎一招差点没接住，脚尖后挪数寸才停下，兰钰的金瞳异光乍起，早没了昔日的平和，他掠过虞浣溪，盯准了温迎这只猎物。

　　她从未见过兰钰这般六亲不认的模样，招招夺人命门，温迎连接三招，用了全力才扛住兰钰的力道，她退至虞浣溪身旁才挤出了说话的时间：“你又对他用了什么见鬼手段？让他杀我是你的目的？”

　　虞浣溪假意提醒：“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蛊，若你没有驯化千年蛊的道行，哪天弑主你都没还手余地。”

　　“不可能。”

　　“只要是这狼崽子，没什么不可能。”

　　兰钰控蛊还是失败了，既然他要对自己下死手，那温迎也不再留情，她凝神念咒，受诏的噬心蛊在兰钰血脉中游走，眼看兰钰在极致的疼痛下放慢了速度，温迎瞧准时机，并指袭向他眉心处。

　　然而，兰钰腕间金芒爆闪，温迎被一阵巨大的作用力回击，根本无法近身。

　　双头蛇银扣挡下了温迎的攻击，当初她亲自赠给兰钰的，在危急关头用来挡下致命一劫的法器。

　　温迎落地时踉跄后退，后背撞上虞浣溪，她第一次听到温迎的低声咒骂，没忍住放声嘲笑：“好一个作茧自缚，吃了自己的亏。”

　　“你到底想怎么样？”温迎眼神骤冷，点破虞浣溪：“用这种方式，好让我出手杀了他？”

　　虞浣溪敛了笑意，语气也不再轻佻：“本不想在生辰前告诉你，但我不想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阿迎，我实话告诉你，兰钰这条命，他留不住，千年蛊，你也留不住。”

　　“你当他还是那个给你采露水泡茶的小蛊仆？别忘了你当初因为什么把他送到我这来的，身为圣女，如今天道也不容你一错再错。”

　　“你是故意的？”温迎这才惊觉，所谓的控蛊训练，根本是虞浣溪刻意诱发的绞杀局。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听到“圣女”这一称谓时，兰钰狂躁之势陡然一滞，随后飞身钳住了温迎的喉咙。

　　兰钰凝出蛊刃，刃身流转的是她暗授的弑神咒纹，温迎当初亲口告诫，如果并非深仇大恨，不必出此杀招。

　　温迎有一瞬间的寒凉，或许这么久以来，她面对的只是一头无心的野兽，一步步开刃的刀，终有一天刺穿她的祭坛。

　　同样的咒诀也已凝在了她指尖，就在这时，兰钰眼中金芒沉寂，整个人褪去一身杀意，当温迎以为他恢复如常时，兰钰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隔阂感，缓声道：

　　“……圣女初绫？”

　　温迎：“！”

　　蛊刃贯穿温迎左胸时，虞浣溪的银杖正点在她命门穴，本该护主的天蛇蛊突然僵死——今夜她吃下的饭菜里藏着封蛊散。

　　温迎低头看着刺穿心脏的蛊刃，一瞬间，尘封千年的记忆在她脑中闪回，那是蛊神蚩离为数不多的回忆，都与圣女初绫有关。

　　相知相惜，相恨相杀。

　　当年初绫将蚩离剜心剖核，他或许也是这般震惊和痛苦。

　　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兰钰，而是蚩离残魄苏醒后控制的傀儡。

　　奇异的是除了痛感，温迎没有感受到四溅的鲜血，而那把蛊刃刺进她心脉后，转眼化作黑雾散去，没留下任何伤口，也许蚩离的残魄并不能真正伤害到她。

　　可温迎却觉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呕出的血里混着蛊毒。

　　“这就是为什么宁可错杀也不能留。”

　　虞浣溪解开温迎滞涩的命穴，骨杖反手甩在兰钰肩头，温迎趁机夺过镇魂铃束带，狠狠缠绕住兰钰，镇魂铃震出的音波让蛊鼎都生出裂痕，兰钰后脊猛撞上梁柱。

　　剧痛让他短暂清醒，他看见指尖钻出的蛊毒凝成黑色利爪，正抵在温迎跳动的颈动脉上，温迎的护体蛊纹亮如月华，却在他暴起的瞬间自行熄灭。

　　她竟主动撤去了所有防御。

　　兰钰在神识崩裂前拼命后仰，利爪却已划开她锁骨。

　　“快退开！”兰钰嘶吼着扯动束带，但温迎染血的手指正抚过他的脸。

　　这个动作让他们同时颤栗，天蛇蛊的暖流与他体内的王蛊碰撞，温迎丹田气海都在翻涌，蛊毒化作箭矢刺穿她右肩。

　　当兰钰在剧痛中恢复人形瞳孔时，看见温迎正用受伤的手捡起破碎的平安扣。

　　虞浣溪立于她身后：“现在知道疼了？同为圣女，不如初绫一半胆识。”

　　“圣女连弑主的招数都接不住，还敢把这么个祸患当宠物养在身边，不让你看清楚，你怕是永远不明白跟蛊王核之间的悬殊！”

　　兰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圣女殿的，只记得惊醒时，温迎看待他的沉痛目光。

　　温迎洗净了身上血污，面容却是伤后的苍白，兰钰睁眼就看到她将最后一枚镇魂铃系在骨铃阵角，心痛到伸手想触碰她，“主人…”

　　温迎撤开衣袖，对他避之不及：“别碰我。”

　　兰钰指尖虚擦过衣角时，那块布料被蛊气灼烧融化，温迎神色一沉，像是看到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挥刀斩断那截袖摆，唯恐沾染上半分他的气息。

　　脑中警钟震鸣，兰钰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他做不到，就算是虞浣溪都奈何不了，他居然还妄想靠修炼镇压千年蛊魄。

　　临走前，温迎在偏殿内外都布了碧鳞蛇，是她用来监视兰钰的眼线，凡是监察到千年蛊的异动，碧鳞蛇就会替她敲响镇魂铃。

　　兰钰试图挣脱骨铃阵的束缚，触及锁魂链时，铃音近乎震碎他的心脉，兰钰跪地哀求：“主人！您别走…”

　　“你没得选。”温迎停下脚步，偏头用余光看兰钰，她不再动怒，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样无甚波澜：“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叫兰钰，我会收回给你的一切。”

　　沉寂的时间里，对他们来说都像过了一万年，即使有所预料，兰钰还是静默地等待温迎接下来的话。

　　过了半晌，温迎终于释怀般，对从前的自己忏悔：

　　“我后悔了，我会送你回来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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