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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来(四)
六月了,天气逐渐炎热,午后总是能听见知了的叫声。瑶院的那棵桃树结满了果子。
从太子娶了个新妃以来,府里就格外平静。宴归近日军务繁忙,总是不见踪影。他偶尔会在晚膳时分回来,想和合欢一起用晚膳,但合欢一直不愿意见他。合欢也总是不出院门,总是抱着黑猫在屋里发呆。寓木常常去看她,偶尔也替宴归传传话。
至于新妃,新妃也很安分。从那日奉茶过后,云锦再也没有见过合欢和宴归。那日之后,她就再没出过院子。她有几次试着想走出去,也总是会被侍卫拦住。云锦也并没有撒泼打闹,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她也不想出去。
云锦见的最多的是他们叫“寓妃娘娘”的人。云锦成亲第二日有见过她,但未曾细看。那天寓木到她院里时,云锦竟觉得被寓木震慑了。她从未见过一张这样美艳独绝却又清冷地让人不敢直视的脸。
寓木是去关心云锦的,问问是否缺衣少食,问问是否住得习惯,也偶尔会带一些瓜果点心。语气明明和缓热情,云锦却只觉得她的脸,她的语气,她的一言一行,都让自己觉得疏离。
等到有一日,林谋命人着急忙慌地送了一封信到合欢手上,合欢看了信,才终于难得地笑了。
满院的人看着合欢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都喜笑颜开,院子里也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合欢看见满树的桃子,摘了许多的鲜桃,并做了甜点。院里上上下下都有份,还命人给林谋和先生也送了些。
在夜里无人知道时,合欢也悄悄拿了一盒点心放在云锦院门口。
林谋收到甜点时,正和宴归在商议些事情。宴归看着食盒里的小碗点心,面色凝重。林谋偏偏端着小碗在他眼前夸赞了一番,还吃了起来,做出无比享受的夸张样子。
宴归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看文书。林谋本就知道宴归和合欢闹了些不愉快,本想着气他一番,看他装作这无动于衷的样子也觉得无趣,就自己坦白了。
“许大夫写了封信托我给了合欢,这甜点应该只是表达感激之情的。”林谋说。
“嗯,我知道了。”宴归淡淡说道,又继续低头看文书了。
“她没和你说这事?”林谋拽起正在看文书的宴归,“你们还赌气呢?”
“她不肯见我。”宴归终于放下文书,低垂着眉眼,声音里似乎都有些哀伤。
“就为你娶新妃的事?”林谋急地放下了手里的碗。
“我也不知。”宴归摇了摇头。
“我的殿下啊,你真是个榆木脑袋。你娶新妃,她不开心,不肯见你,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她是在吃醋啊,哪个女子愿意自己心爱之人另娶他人的?她不说你就不明白她心意了吗?她不见你你就不想想办法?”林谋站起身,气都不喘说完这些话。
他是觉得这两人着实够别扭,明明都在意却都不表露,为点小事还隔阂那么些日子,戏本都没那么磨叽的。
宴归抬起头看着林谋指手画脚,气愤又无奈地说着这些话,先是疑惑,听见说合欢在意时满是惊喜,过后又有些失望。
“她生气不全是因为我娶了新妃,大概是因为她与新妃之间有些渊源吧。”宴归说道。
“她们能有什么渊源?”林谋不解,只一会似乎又意识到什么,“ 也是,她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兴许认得。”林谋想要追问,但不管怎么问,宴归都不再提这些事。林谋只好安分下来,两人继续忙碌着。
过了一会,他们又叫来了许多太子麾下的将军和谋士。到晚膳时分,他们已经商定了要如何平定此次叛乱。
秦国都城和边城都在应敌,眼下看着都胜券在握,但不能日日这样耗下去,该有个了断了。宴归决定亲征,突击离国都城,了结这场混乱。
事情商定后宴归回到府里,命人收拾东西,自己去和寓木告了别,嘱托她管好府里的事务,尤其要看好新妃不能让她作乱,也不能让她和合欢见面。寓木一一应了,她只是嘱托宴归战场凶险,注意安全,其他的也没有多说。
等到宴归回到书房时,却看见合欢已经在书房等她了。他僵立在门口好一会才故作镇定地走进去。
“嬷嬷说你要带兵亲征。”合欢站起身,先开了口。
“是。”宴归答完,两人又沉默了。
“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该对你避而不见,你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合欢继续说道。
宴归抬起头看着她,惊讶又隐隐有些不安。
“你娶新妃时,我很不开心。你才亲吻了我,又告诉我要娶别人。但我后来想你是一国太子,总是要三妻四妾的。你娶我时,木姐姐一定也是不开心的。”合欢仔细说道,似乎有些委屈,又在努力学着镇定与开明。
“后来,我看到了云锦。我和她之前有些过节,所以生气。但这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任性了。”合欢说自己错了时语气真诚,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宴归看着她说完这些话,想起林谋说她是在吃醋,心里一阵不可置信的狂喜,急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说自己错了时的样子,又满是心疼。
似乎是出于本能,宴归伸出手臂,把合欢拢进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眼前的人,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只觉得圆满。似乎他这段时日都在寻寻觅觅着什么他也说不清的东西,让他总是觉得若有所失,可是这一刻,他觉得圆满。
合欢在他怀里静静呆了会,就推开了他。
“你原谅我了吗?”她抬眼问,脸上还有泪痕。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也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够坚定罢了。”宴归从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是这次他却想要好好解释一番。
“那我们和好了吗?” 合欢问。
“嗯,和好了。” 宴归点头。
“那你去离国能带上我吗?” 合欢突然发问。
“战场凶险,还是……” 宴归都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一群人刚刚才商定好佯装出兵都城,从水路迎击梁王,实则悄悄从边境出兵离国,直捣离国都城(镜城)。军中不可能有人泄露消息,合欢不可能会知道的。加上之前林谋说的,许大夫突然要回离国。他们兄妹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去离国?谁告诉你的?” 宴归神情严肃地看着合欢。
“你们真的要出兵离国吗?真的要去吗” 合欢的神情突然满是落寞和悲伤。
合欢突然的情绪转换让宴归也愣了,原先的怀疑没了,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猜的。你说过娶云锦是为了你们想要的东西,现在形势动荡,我能猜到也不难的。你忘了吗,我刚跟你说过,我以前和她有过节的。” 合欢说到过节时,脸上尽是苦笑。
合欢没有撒谎,她确实是自己猜到的。她出嫁前曾隔着一面屏风见过离国国主。那个光看轮廓就知道长相俊美的人,语气有些哀伤地告诉她,梁王想要乱,而他无力制止。那眼前的这些乱子应该都是梁王闹的吧。明明都城和边境都动乱,太子宴归的兵马都还能按兵不动,说明秦国并不把这些当回事。云锦嫁了过来,那秦国也一定拿到布防图了。要了结这些动乱,那就只有出兵离国,才能治本。
从小,合欢的父母亲,艺馆里的人就会告诉她三十年前两国的动乱。他们也都曾说过,若能有幸见到一个两国和平共处或统一的盛世,也算无憾了。她深知平静的日子不易,若再起冲突,也无可厚非,她从来都不在意别人是离国还是秦国人,只求世间安稳。
可是她从未想到过,而今冲突在即,她却是处在一个这样的身份里,就像是她以前的那些噩梦,村民拿着锄头问她到底是哪国人。
“那你不恨我吗?” 宴归问她。
“我不会恨你的,我知道的,两国冲突,分分合合,兵家胜败,都是常事,我不会恨你的。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凭我一人之力能改变什么。” 合欢说这些话时,面色平静。
宴归望向她的眼睛,内心里满是挣扎与不忍。他原来甚至想过他从离国回来后,合欢再也不会理他。可是合欢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这些事情,平静地说着“这是常事”,说着“不恨”。
“你带上我吧,我只是想要能有机会回去看父母亲和其他人一眼。我相信你带兵,只论兵家事,不会伤害百姓的。不管境城是怎样的结局,我想亲眼看看。”
合欢说话时,望着窗外,那眼神让宴归觉得熟悉。就像是当日在山上,合欢说 “明明是同饮一江水,为何要做敌人” 时那样,满是哀伤。
合欢离开书房后,宴归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许久。他深知自己作为一国太子保家卫国的使命,深知父王总想要收服离国,一统边境的鸿图,深知自己对合欢的爱意和要护她平安喜乐的愿景。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做事问心无愧,可是这回,他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是否还是坦坦荡荡。
直到寓木冲进书房质为何出征要带上合欢,宴归才醒过神来。
宴归只是转述了合欢的话,“她说无论境城是怎样的结局,她都想亲眼看着。”
寓木一下泄了气,沉默了片刻。又说道,“那带上我吧,我看着她,不会给你添乱的。”
宴归同意了,他一向相信寓木。
合欢离开前,要嬷嬷把黑猫送到云锦的院子里,嬷嬷满脸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第二日,一行人就出了府。为了方便行事,寓木和合欢都扮作男子,跟在宴归身旁。宴归只是对亲近的侍卫说了要多照应,且要求不许声张。
一行人途经一片桃林,领队的将军说停下来歇脚。
合欢这才发现这片桃林就是上次出游时,树树桃花的林子。而今,却是树树累累的桃子。
合欢走到林子里,抬头看着树上,想着当时的桃花和心境,有些唏嘘。而宴归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的身影若有所思。寓木却在宴归身后,看着这两人。
日光照耀下,摇曳的树影里,三人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可是,急躁的蝉鸣不息,流动的热风却总想要带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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