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执

　　慕云瑠是头一次坐画舫，上船之后忍不住左右张望起来，慕钰跟在她身边，依旧是神情寡淡的状态，好似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她最初还为此担忧，但不一会儿就被周围的布置和陈设吸引走了注意力。

　　掌柜殷勤地在一旁介绍说：“客官，我们可是这附近最舒适，最豪华的双层画舫了，这一层是宴饮听戏的地方，客官可以在这儿品尝咱们船上的特色菜，来，这边请——”他将二人引到楼梯口，抬手请二人上楼。

　　慕云瑠眉眼间盛满了好奇和兴趣，迫不及待地拉着慕钰一起上楼去。略显窄小的木质楼梯踩起来会发出嘎吱的细微声响，可并不瘆人，反而会荡漾起清淡悠远的木香。

　　他们上到二楼，映入眼帘的便是整齐的包厢和雅间，连廊环绕其间，每隔一段距离还摆放点缀着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古董花瓶。

　　掌柜适时地开口：“二位客官，这是二楼是雅间，晚上两位可以在这里欣赏清河夜景。”说完，他顺势打开了一间包厢的房门，引二人到窗边观看。

　　慕云瑠将上半身微微探出，秋日午后的风拂过，似乎都少了几分尖刻，多了些许和煦，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景色转换成了心头茸茸的暖意，让她不由得想和慕钰一起浸入其中：“慕钰，快来看！真的很漂亮。”

　　慕钰不在乎河面上的光景，却不想错过她眼底的明媚阳光，他终于也被她的愉悦和满足而感染，和她一起静静地观赏了会儿难离的景色。

　　慕云瑠在现代时就很想去邮轮旅行，可繁忙的学业和干瘪的钱包让她不足以支付自己的愿望，没想到如今，她居然阴差阳错地体验了下古代的“邮轮”旅行，尽管在豪华程度上存在一定的差别，但休闲的逻辑和方式有着恒定不变的内核。

　　她激动地转过身去：“我们真的可以不要钱来玩吗？”

　　掌柜面上瞬间挂上招牌微笑：“当然可以，有人···有房间，多热闹啊，嘿嘿。”

　　他的回答堪称古怪，可慕云瑠已经关注不到这些了，她在得到掌柜肯定的回答后便回过身去，同慕钰亲昵地耳语起来。

　　掌柜赶紧趁着间隙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庆幸自己没有说漏嘴，不然那位女侠肯定会剐了他的。

　　时间回到不久前，绝尘还没从那声“夫君”中回过神来，可她终究理智在线，知道现在不得不想个法子先拖住那二人，让他们不至于那么快返回家中，从而遭遇毒手。

　　绝尘在热闹的街市上巡视一番，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站在船舫旁边努力招揽生意的掌柜。无论在哪个时代，闲暇和游玩支出都不是普罗大众能够轻易负担的，尤其是在这个可能连饭都吃不饱的社会里，乘船舫游玩的价钱几乎可以说是天价了。

　　掌柜不免有些泄气，自家的船舫属于“上上不去，下又下不来”那种，达官贵人游玩，必定会一掷千金，选择更为奢华，功能也更为齐全的三层画舫，双层画舫着实还不够格；而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填饱肚子维持生存已是勉强，更遑论出钱泛舟河上，赏玩美景了。

　　他正躺在椅子上，伴着午后难得的暖阳休憩之际，一道纤长的影子遮住了眼前的日光，来人正是绝尘，她在船舫上包下了一个雅间，还额外给了一些钱财，让掌柜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一对夫妻前去游玩。

　　掌柜和小二哥一样，一眼就看出绝尘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对她交待的任务充满顾虑，心里犯嘀咕说：天下哪儿有天下掉馅饼的事儿，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同意。谁知事情顺利地出乎他的预料，在他说出不要钱并带他们看了画舫之后，他们中的妻子就被深深折服了，之后的事情也可想而知，丈夫对妻子温柔小意，百依百顺，上船游玩这件事自然就水到渠成，虽然他从丈夫那里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威压和审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将此事办成了。

　　幸好，脑袋算是暂且保住了。

　　—

　　慕云瑠的心思就要简单地多，她和慕钰登上船舫之后，只遇见了寥寥数位同船的游客，偌大的船舫，简直可以用“空旷”二字来形容，她觉得他们或许是商家为了搞宣传而被随机选中的幸运路过旅客。

　　下午他们在雅间那视线极好的窗前品茗赏景，感受肆意抛洒时光的快意，也算弥补了在樊楼没能登高远眺的遗憾；用过船上丰盛的晚餐之后，他们还悠然惬意地在一层听了会儿京戏才走。

　　直到被慕钰拉到雅间里的床上，慕云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完蛋，说好的补偿他出来约会，怎么全是我自己享受上了。

　　而且，慕云瑠怯生生地看了慕钰一眼，他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劲，她恨自己本来察觉到了这一点，却毫无底线地被免费邮轮给带跑偏了。

　　“夫君——”

　　“娘子——”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房间中尴尬的氛围不禁又浓重了几分。

　　慕云瑠被游玩压制住的复杂情绪被重新释放出来，纷乱的情绪堵在心口，使得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此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一层的京戏也散场许久了，窗外的河水如墨，在天地这卷白纸间沉声流淌，唯有挂在窗棂上的红色宫灯随着水波轻轻地漂浮着，晕染出室内如孤岛般隔绝的一方天地。

　　“我···我···”慕云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像死机的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口中没有意义的单调音节。

　　“我心悦你，娘子，你为何就是不信我呢，为何要将我越推越远？”慕钰开口，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攀上了她的腰背。

　　“······”慕云瑠彻底死机了，她一双杏眼瞪地溜圆，好似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蛮夷之语，牢牢地钉在了那里。

　　慕钰一直很喜欢她的这双眼睛，缺失了过去记忆的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何，只觉得里面倒映着天上的星辰，意味着幸福、智慧和未来，也不像“猴子捞月”那般仅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他总觉得那是实际的、能够触碰到属于二人的一切，就好像现在呆愣在他怀中的柔软的躯体一样。

　　他将头低低地埋在她的胸前，捕捉到她失去分寸的心跳，可今晚的他不满足于此，他抬起头，一路向上去寻她的唇瓣。

　　慕云瑠宕机的程序终于用了点回应，在他就要吻上来时精准地封住了他的嘴。

　　她鼓胀的情绪终于释放开来，嗫嚅了好一会儿，晶莹的泪滴都不知道何时滴落到了眼前两人交叠的衣裙上，才开口问道：

　　“你···你以后会离开我吗？恢复记忆之后···”

　　“唔唔唔唔唔——”

　　“别急着回答，你···你想好再说。”似乎是害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回答，她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重了几分，“我知道你最近想起来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我···我不敢去问你，我···我真的怕你会离开我。”

　　她用水雾模糊的双眸看向了慕钰，认真地等待他给出那个答案。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她触电般地收回双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分明紧紧地扣住他的嘴，他自然什么也说不出来，慕云瑠在心里觉得今晚太过幼稚和失态，像和喜欢的人告完白，害怕被对方拒绝所以干脆消息免打扰一样。

　　谁知道慕钰眼疾手快，拽住了她逃窜的双手，将它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之后看着她的双眸郑重地说：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他目光灼灼，说完还侧脸亲吻了一下慕云瑠的掌心。

　　感受到手心里的濡湿，慕云瑠觉得她好像烧起来了。

　　“好···好吧···那过去···唔——”

　　这次换慕钰封住了她的唇，只不过不是用手。

　　“我的过去，日后会细细讲给娘子听的。”

　　慕云瑠被他吻的晕晕乎乎的，看向她的目光里也释放出了素日里一直压抑的欲望和贪婪：

　　“所以，娘子别再躲着我了好吗？让我来服侍娘子，好不好？”

　　慕钰的尾音带着钩子，将她的理智勾走，将她的胸膛钩开露出同样炽热的一颗真心来，她又哭了，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是你说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的话让方才出笼的野兽彻底疯狂：

　　“嗯——我答应你。”他的声线里透出竭力的克制。

　　呼——

　　他们彻底沉入了无垠的黑暗中。

　　事后，慕云瑠都分不清那到底是船舫的摇晃还是外力的撞击。

　　总之，她倒是不再死机了，而是彻底坏掉了。

　　—

　　李永恩收到绝尘的讯息时，他们距离豫州城也不剩几日的路程了。

　　一路上，饥民带来的麻烦竟远超原以为的匪患。

　　他也不知是为何，遭遇到的土匪的行为极为不寻常，他们并不谋夺财物，甚至根本不想来袭扰他们，似乎，似乎是被迫完成任务罢了。

　　李永恩采取了和荆州一样的策略，那就是一咬牙一跺脚：这些都不重要，回豫州寻得太子才是首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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