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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织
九月二日,农历八月初七。七阳八阴,虚实相生。真伪莫辨,吉凶难明。
天堂,圣务院。
众位大天使按序而坐,米迦勒则坐于首席,面前悬浮着全息投影,详细展示着本次联合行动的每个细节。
“本次行动中,我方共捕获三只狼人,五只石像鬼,六只其他种类的魔怪,并协助地府擒获九只东方妖怪。”米迦勒轻轻一点投影,龇牙咧嘴的妖怪们便变成了数据图表,“但由于对方有所准备,灵力结晶被劫走约73.8%。根据剩余结晶的纯净度和重量判断,这批妖怪收集的灵力总数约在百万级。”
加百列坐在米迦勒的左手旁,无聊地看着羽毛笔在面前自动写下笔记。她把手藏在桌下,悄悄折了一只小纸鹤,趁着米迦勒切换投影的瞬间,把纸鹤丢到了拉斐尔的手里。
拉斐尔略微低下头,看到纸鹤张嘴吐出了一行字:【米迦勒下次肯定还要亲自出差!】
拉斐尔保持着平和的神色,飞快输入了【同意】两字,又让纸鹤飞了回去。
米迦勒无视了两位天使的小动作,继续汇报道:“值得注意的是,劫走灵力结晶的黑影展现出了极高的实力,初步判断,这可能是某个上古神族的眷属。”
梅丹佐坐在米迦勒的右手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泾渭分明——右半页勉强记了几行会议要点,左半页却画满了众位大天使的Q版漫画:严肃汇报的米迦勒,神游天外的加百列,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书”的乌列。
他正给最新画出的拉斐尔添上翅膀,却突然感受到了米迦勒的死亡凝视,连忙翻过一页笔记,抓起笔装模作样地写了句“加强跨界合作是当前要务”,还故作沉思地点头,一副“我在认真听讲”的表情。
“基于以上情况,我建议继续与地府保持合作。”米迦勒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总结道,“他们在处理东方妖魔方面确实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此外,地府已经开始探索将人间的科技用于日常办公,这一点也值得我们学习。”
加百列举起左手,示意发言:“我有个问题。那位阎王真的像传说中那么……活泼吗?”
米迦勒嘴角微扬:“确实……很开朗。”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评价,“但专业能力不容小觑。”
趁着两神说话时,梅丹佐迅速将手边印着圣徽的意见票分发到众神手中。大家纷纷低头,写下自己的意见,以及对之后继续合作的建议。
这时,圣务院的大门无声开启。耶稣立于光中,面容平静。
所有大天使立即起身,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
耶稣作为耶和华的代言人,出现在此,必定是为了传达神谕。
耶稣一点头,算是回礼,随即庄严地宣布:“谨传神意。诸位要继续密切关注此事,加强与东方的长远合作,三界平衡,不容破坏。”
众天使齐声回应:“谨遵您的旨意。”
耶稣并未多言,只是点头示意,随即转身离去。
会议刚一结束,加百列就快走几步,追上米迦勒:“下次出差,能不能带上我?身为外交官,我有义务与各方神族保持友好关系。”
这话说得义正词严,完美掩盖了她只是想趁机溜去人间玩的小心思。
梅丹佐慢悠悠地晃过来,从手里的文件夹里抽出一沓纸:“我这儿有些‘作战资料’,或许对下次行动有帮助……”
“先做好本职工作。”米迦勒看着这帮心思不在工作上的同僚,实在觉得心累,“下次例会前,我要看到你们各自辖区的专项检查报告。”
加百列左右瞄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天使在场,这才小小地撇了撇嘴,用只有他们几个能听见的声音嘀咕:“又是报告……”
——毕竟,再小的牢骚也不能被听见。
而此时此刻,耶和华却并未在意大天使们的小小抱怨。
他端坐在圣座之上,正逐行读着一份报告。
那是米迦勒刚刚送达的行动总结。
读完了报告,他伸手一送,报告便自动飞起,前往书架之上。
耶和华将目光投向远方,似乎能穿透重重云海,看到万千世界的浮光掠影。
地府那个冒冒失失的阎王,人间那对命数不凡的情侣,地狱那位暗藏锋芒的君王,还有恪尽职守的大天使长——这些身影在他眼中一一闪过,每道身影周围都缠绕着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线。
耶和华抬起手,一缕金光自虚空中凝聚,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血色宝珠,映照着三界众生挣扎、算计、抗争的剪影。
“既然都想做棋手……”耶和华一挥手,血珠的幻象骤然化作无数金色光尘,飘散四方,“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在无人得见的维度里,那张笼罩万物的命运之网,悄然延伸出无数新的纹路,指引着不可知的方向。
而在圣座之下,一片羽毛无声飘落,在触及地面的瞬间消散无踪。
人间。
今天是七罪之城的建城纪念日,地狱上下集体欢庆,路西法也捞着了长达一整天的假期,便溜达到人间,美其名曰“要和白皓云、夜穆云聊聊近况”,实则主打一个蹭饭。
当然,既然是来蹭吃蹭喝,就要有点自觉。从去菜市场买菜,到洗菜备菜,再到炒菜颠锅……
路西法殿下,啥都没干。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客厅里看表报时,方便厨房里的两位掐着点起锅热油。
白皓云和夜穆云倒也没说什么。
一来,路西法只在他们面前能稍微放松些,难得他能偷个懒,他们自然愿意成全他这点任性。
二来,这位殿下虽然能吃苦,战场上鏖战不休,政务中钩心斗角,他都没喊过一句累;但他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估计活了这么久也没正经干过什么家务,让他进厨房,白皓云也怕他把厨房炸了。
所以,两人勤勤恳恳地包揽了所有的做饭流程,待到饭菜摆满一桌,路西法才降尊纡贵地移驾餐厅。
不过,路西法也并非满身骄气。
至少,他很明白“不做饭的人没资格挑剔”的道理,绝不会对夜穆云一时失手炒得稍老的牛肉,或是白皓云忙着蒸鱼而忘了及时关火、导致有点软烂的青菜发表高论——即使别西卜烹饪的美味珍馐,他已尝过无数。
直到白皓云把所有碗盘收拾进洗碗机,路西法才开始说正事。
“阎王去西南的那天,米迦勒和拉斐尔也因公出差。”路西法慵懒地靠在单人沙发里,两条腿随意一伸,几乎占据了茶几到沙发之间的大部分空地,“想必是两边联手,抓到了不少负责的妖怪,只是不知道他们能问出多少东西。”
夜穆云对路西法的耐心不算少,但也并没多到任他肆无忌惮。此时,看着路西法那两条碍事的长腿,夜穆云就想搬出天堂的礼仪规范让他补补课。
她伸手敲了敲路西法的手臂:“你能想办法在地府也安插几个线人吗,和地府交流的时候,我们太被动了。”
而白皓云对路西法的耐心也相当有限。来家里蹭饭,不干活也就算了,还没点眼力见,两条腿往地上一摆,挤得夜穆云都没地方舒舒服服地伸腿。
他没好气地往夜穆云身边一坐,顺便瞪了路西法一眼。
路西法略微皱了皱眉头:“天堂我还能靠交情策反几个天使,地府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再打草惊蛇呢?地府这边的情报还是得靠你俩努力。”
他嘴上答着夜穆云的问话,眼睛却瞪向白皓云——路西法看着这两人从小豆丁那么点大长到现在,怎么夜穆云碰了他一下,白皓云就又吃起飞醋了?
显然,双方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一个片区。
白皓云见路西法毫无自觉,干脆用脚尖踢了踢路西法的小腿:“你不是跟地府关系不错吗,怎么还要我们去套近乎?”
路西法这才反应过来,白皓云不是吃醋,是替夜穆云抢占地盘。
他把腿收了回来,不置可否地一耸肩:“这关系不能现在就亮出来吧?现阶段我还得当好那个反派,你们在他们眼里还算有点好形象,别轻易断了这条线。”
他对这两人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在外人面前,他们都人模人样;而在自己面前,他们才会放松下来,露出带着棱角的本性。
而这本性中,护短是最鲜明的特征。要是有人碍着了爱人的事,别管这事是大到冒犯尊严,还是小到挤占伸腿空间,那他们都翻脸不认人。
路西法看着他们一路长大,也没少被他们因为过于护短坑过。但他清楚,白皓云和夜穆云有多看重彼此,又有多需要彼此,所以也舍不得和他们计较。
白皓云终于满意了,分析道:“能驱使这些上古大妖、千年血族的,除了‘升仙’这个诱饵,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人间灵力衰微,成神升仙之路几乎断绝。所以大妖们一听能成仙,必定挤破脑袋也要往里钻。这样的狂热之徒,最适合当炮灰和马前卒。
夜穆云手中的硬币在眨眼间分裂为三枚。她凝视着三枚硬币在空中起舞,眸光深邃:“当初,我们认为这帮妖怪背后只有迦摩罗教一个操盘手。现在看来,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但光靠现在的线索,咱们没法判断,迦摩罗教的盟友还会有谁?”
不满人族昌盛,想要取而代之的妖魔鬼怪?
眼红几大教派香火鼎盛,想要分一杯羹的小教门?
亦或是……沉寂千年,却从未真正消失的第一代神族?
“现在提出怀疑还为时尚早。”路西法站起身来,准备回地狱,继续度过他的剩余假期,“棋盘刚开局,多走几步,局势才能明朗。你们最近也多加小心。”
见二人都认真应下,路西法这才放心地开启传送法阵离去。
窗外,乌云自远山层层压来,客厅内的光线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白皓云走到窗边,嗅了嗅潮湿的空气:“要变天了。”
夜穆云无声地站到他身旁,抬手关上窗户,把阴冷的风隔绝在外。她侧过头,用目光描摹着白皓云的轮廓。
只有在家里,他才会卸下那副温润如玉的假面,露出内里冰冷的本质。
夜穆云突然伸手,捏住白皓云的脸:“今天怎么这么小心眼?”
白皓云由着她闹,眉梢都没动一下:“我不一直这样么?”
他清楚夜穆云是故意的——她知道这副鲜活的模样,才是他最熟悉、也最安心依赖的样子。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屋内却愈发宁静。
夜穆云松开手,指节在他脸上重重一蹭:“小气。”
她清楚白皓云是故意的——他知道这副纵容的模样,才是她最熟悉、也最全心信任的样子。
白皓云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垂眸看向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近乎残忍的坦诚。
白皓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知肚明。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带着笑意,从容不迫,冷静又优雅。
只有在爱人夜穆云面前,在“家人”路西法面前,他才会剥去伪装,做回真实的自己——他不会对这两人之外的任何人产生共情。
他惯于用理性切割一切,感情只是手中的另一柄利刃,用时得心应手,不用时随时丢弃。
夜穆云迎上他的目光,故意把声音拖得又轻又长:“知道。”她挣了挣手腕,没挣开,索性由他握着,“所以才惯着你。”
这话的语调柔软得近乎撒娇,也不知道真正被宠惯的到底是谁。
夜穆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照不宣。
在外人面前,她永远神色淡漠,不动如山,冷漠又理性。
只有在爱人白皓云面前,在“家人”路西法面前,她才会放松心神,做回真实的自己——她不会对这两人之外的任何人流露感情。
她惯于用理性权衡利弊,感情只是手中的另一枚筹码,用时逆转全局,不用时随时舍弃。
他们是彼此的例外。
白皓云可以在爱人面前毫不掩饰地剖析那些阴暗的算计,也会故意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只为了看爱人带着一点生气说他几句。
夜穆云可以在爱人面前把最真实的喜怒哀乐和盘托出,也会任性地提出无理的要求,只为了看爱人露出无奈又纵容的神色。
直到一个轻吻落在他的唇角,白皓云才松开手,转身走向储物柜:“难得今天清闲,泡点新茶吧。”他蹲下身,从柜中取出一个小方盒,“上个月老宋送的金骏眉。”
“看来这盒茶不错,”夜穆云则从餐边柜里取出一套白瓷茶具,调侃道,“你都没舍得给路西法尝一口。”
窗外,雨声渐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
宁岚城地处高山之中,夏日的热度总是消退得格外匆忙。秋风迫不及待地裹着寒意,把第一场冷雨渲染得格外声势浩大。
屋内寂静无声,两人并肩而坐,静静看书品茶,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有茶香携着暖意,不动声色地走过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地府。
阎王正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结果没捏稳茶夹,差点把小巧的品茗杯带翻。
哪吒翘着二郎腿,一脸嫌弃地看阎王手忙脚乱地擦溅出来的茶水:“哥们,你这泡茶的手艺跟谁学的?别是看了两集《茶道》纪录片就出来唬人吧?”
阎王干笑两声,重新摆好茶具,给哪吒面前的茶杯里添上茶水:“嘿嘿,意外,纯属意外!来,尝尝,这可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你细细品,保证唇齿留香!”
哪吒翻了个白眼:“就你那鉴赏水平,能分清红茶绿茶就不错了,还能品出什么花来?”他用两根手指捏起那个小得可怜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连味儿都没尝出来,“说吧,喊我来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请你喝茶了?”阎王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发现哪吒说的确实有道理,自己压根喝不出什么大红袍、正山小种、祁门香的区别,纯粹是附庸风雅。
他也不跟哪吒绕弯子,直接开问:“听说太白金星他老人家又去西方考察了?有啥学习心得,跟我们分享一下呗?”
哪吒一拍大腿:“对,就这事,烦死我了!不就是因为咱们东方的灵力连年减少吗?人家西方的灵力——他们好像管那玩意儿叫‘圣光’,年年稳定增长,玉帝三天两头派代表团去取经,回来了还要让天庭所有神仙参加培训班,集中学习文件,观看留影仙晶,学完了还要写心得体会。”他越说越气,“我天天被按着在那上课,游戏都没时间打了!”
阎王连忙摆出一副好学的样子:“所以是为什么?咱们东方的香火也不少啊,逢年过节那烟雾缭绕的,就差触发火警了,怎么灵力产出就跟不上趟呢?”
哪吒没好气地一挥手:“要我看啊,东西方那个信仰模式就不一样,根本没有可学之处!你看人家西方,统一信上帝,祷告起来跟不要钱似的,一天三顿,顿顿不落。咱们这儿呢?”
他冷笑一声,掰着手指头数落:“求财的拜财神,求姻缘的拜月老,出海的拜妈祖,考试前临时抱佛脚拜文曲星,考完了连炷香都懒得还!更别提那些墙头草,拜的时候勤勤恳恳,不灵就骂骂咧咧——就这信仰态度,灵力它能不衰减吗?”
阎王眼珠一转:“可咱们的人数多啊,除了信仰,这凡人积善行德,他们的言行执念,不也是灵力的一大来源吗?你可不能光看香火不看功德啊!”
哪吒听完阎王的话,嗤笑一声:“人多顶什么用?你管着生死簿,应该最清楚,现在凡间那些个善行,有几个是发自真心、不求回报的?现在的人啊,做点好事,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这种善行,能挤出多少灵力?”
阎王若有所思,给两神续上茶:“但西方那些信徒积善行德时难道就没私心?他们虔诚祷告、努力行善,不也是为了自己死后能上天堂么?”
“不一样!”哪吒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人家起码表面功夫做全套了。而且,信仰之力贵在纯粹,咱们东方人就算再多,也顶不上人家从骨子里相信神明全知全能。心不诚,力就不足啊!”
阎王把壶底的茶根都倒在哪吒杯里:“行,事情也问得差不多了,你把这杯福根儿喝完就赶紧回去吧,不是说还得回去憋那什么……《论东西方信仰差异对灵力再生的影响及对策研究》吗?”
“对,五千字!手写!还得有不少于二十条参考文献,查重率不高于20%!”哪吒接过阎王递来的文书,“我帮你把总结报告带回去,你就不能帮我写个研究综述吗?”
阎王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跟哪吒划清了界限:“慢走不送。”
哪吒翻了个白眼,仰头将茶一饮而尽,茶叶渣沾在唇边还来不及擦,整个神已经化作一道赤红流光,裹着雷火窜出殿外。
阎王脸上的嬉笑神色慢慢收敛。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茶具,一边琢磨着哪吒的话。
看来,天庭也早已经发现了灵力下降这个问题,甚至都开始病急乱投医,搞起“向西天取经”和“全员培训写心得”这套了。
哪吒说的每条理由,听起来都无懈可击,但东方的人口基数摆在这,哪怕每个人的信仰之力纯度只有西方的十分之一,但总量叠加起来,也不至于让灵力总额下滑得这么厉害吧?
或许,去拜访老阎王之前,他应该多做点功课,好多从那个老滑头嘴里套点真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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