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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手毒心
宰相蔡之襄走出宣德殿的大门,刚下玉石阶壁欲回政事府办事。远远从回廊那头听见一声清朗爽利的叫止声。
与蔡之襄随行的各部大人回头一看,云泽侯殿下正站于转角廊檐下打手做揖。众人觉着新鲜,见礼过后识趣迈步离开,独留蔡之襄一人。
午时骄阳明媚,照耀整个大殿行廊璀璨生辉。宇文明泽与蔡之襄两人俱往长廊中行了数十步,在一僻壤处止步详谈。
与其他皇室子弟一样,云泽侯是个闲散到没边,没什么实权的王侯。真要说特别,那就是他深得皇帝信任,自小养在燕太后膝下略多些太后宠爱。尽管同僚皆不以为这年少闲散侯爷能有什么能耐,蔡之襄却一直坚信这侯爷不简单。
云昭皇帝与太后势力争斗分割自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无权无势的侯爷能深的皇帝信任,并且数十年保持太后对其的宠爱。这种在权利漩涡中央周旋转化的能力,蔡之襄不相信是一个庸人所拥有的。
某种意义上,今日还是蔡之襄正式与这侯爷打交道。
宇文明泽灿眼迷离,直奔主题:“本侯拦下大人是有一事想向大人请教。”
蔡之襄单手捋胡呵呵笑,“侯爷言重了,请教不敢当。可是为接待楚南使团之事烦忧?”
宇文明泽但笑不语,招呼着蔡之襄视线后移。
廊檐对头,一红衣甲胄的青年将军托一滚黑桃木盘快步朝西北宫方向绕行。蓝臻神色颇为凝重,步履沉沉,腰间的佩刀不停击打甲胄,冷器森森。
蔡之襄瞧着也起疑,这不年不节的,蓝臻捧的哪门子礼物敬奉西宫太后。
见他的神色并不大变,还沉得住气,宇文明泽便知晓他是猜错了。这蓝臻是往高贵妃宫里去的。
“听闻日来高氏父子出事,高妃娘娘身怀六甲心焦不断,夜来噩寐不已。大人知道,我朝自太祖起于子嗣一事上,颇为郑重。更兼而今后宫内庭皆无所出,皇兄心焦挂念。故此特命蓝大人一早去高府取了几件高妃娘娘闺阁之物,聊寄哀思。”
说起来这高氏之女与蔡氏女同年侍奉当朝天子。蔡氏女为正妻,高氏女为侧妃。
当今天子和先皇后的感情,少年夫妻,相辅相成,不吝于用世上所有赞美夫妻的美词概括。
只可惜天子登基不足半年,蔡皇后连同腹中已成形的男胎一道去了。
而后,高氏之女承宠不断,圣恩绵绵,连带高为庸父子在前朝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兴风作浪不断。多次甚至是欺压到了他宰相蔡之襄头上。
宇文明泽这番话不需要说的多抑扬顿挫,忿忿不平,只需出口,蔡之襄的脸色保准变的如同青绿菜色。
蔡之襄面色青绿挖了宇文明泽一眼,将一双眼弯成弯刀,“后宫之事,关我前朝闲臣何事?”
宇文明泽不以为怵,“蔡大人忘性大,本侯犹记得当日刑庭文在朝堂上控诉高氏父子,责备高妃字字句句,‘后宫关系前朝,是为天下事,即是天下事,臣不敢避讳。’他刑大人有这风骨忠脊,如今我云昭宰相却要避讳了么?”
云昭朝制特殊,设二府六部。二府即政事府,海涯府。六部沿袭旧历,分为吏、户、礼、兵、刑、工。二府首臣均为宰相,直接面向天子负责,下辖百官。不过海涯府机构特殊,独立在外,本质上并不辖制六部百官,只专司国内外商贸。实际上,辖制六部百官的权利还是在政事府宰相手里。
云昭朝堂之上,多世家大族子弟。先帝在时,各世族子弟权利平衡尚数稳定,朝臣惺惺作态的假象还能有所收敛。
皇帝登基之后尚且年幼,各族势力蠢蠢欲动。蔡之襄又近丧女丧孙之哀,不近朝堂半载。其中势力最大的林氏又不喜党政,整日专注商贸航运。有了这空隙,各族势力趁机拉帮结派,将这朝堂搞的乌烟瘴气。还是燕太后奉旨垂帘干政,这股歪风邪气才渐渐压了下去。
待众臣会过神来,此时朝中的格局早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古幼子孤母一同掌理朝政,其难度不亚于万丈悬崖千里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朝中蜃楼燕氏,上有太后,文有常年告病在家却声名显赫的吏部侍郎燕浔甫,武有靖澜将军燕浔玿,蜃楼城边防军首领燕尘绝。
朝堂上暗中拥护皇帝的官员以高氏为中心又自成一派,簇拥高党一家独大。
其余杂七杂八的势力交错也繁多。一时之间蔡之襄这宰相只剩个名头好听了。
蔡之襄深谙朝堂权臣纵横之道,自是知晓这暗中汹涌朝局的厉害。但比起这宇文家的江山,他更爱重家族的荣辱兴衰,他的宰相地位,其余的,皆可以往后靠。故此,他对这侯爷莫名的抽风警醒并不大在意。反将两肩一沉,长吸了口气。暗带嘲讽,
“侯爷好记性,这等触怒上听的言语仍牢记于心。”
“哦!”宇文明泽竖起双眉,佯怒道,“宰相大人也不是个明白人,看来本侯今日是自作多情了。亏的皇侄儿,皇嫂枉送了性命。”袖袍一甩转身便走。
他这话疯癫怪诞,将蔡之襄吓得不轻,急得攀扯他的手,压低声量,“君儿的事侯爷说不清,只怕哪里也去不得!”
——
蜃楼城西南的江陵大道近来新开了家朝夕酒馆,而今城内各处皆有它的分酒馆。馆内最出名的名酒名曰醉今朝,最是醇香浓烈。
日暮渐沉,繁劳一日的人们卸下重担,三两成群往酒馆里钻。
朝夕酒馆三楼最大的沉夕间,蔡之襄酒量不佳,又或是怀揣心事,半杯入喉,面已潮红。一使劲,手里的瓷杯脚底断了一半,余酒撒湿衣袍。
对坐而饮的宇文明泽笑颜满脸,一团和气,上午对他的冷气已全数散去,端酒瓶欲再次为蔡之襄斟酒。
又是三杯酒下肚,蔡之襄已然有些受不住。
江陵大道上日落西山时分,又多了两拨昭御军士,重甲巡逻,枪甲声不断。
蔡之襄听了片刻,眼神突兀变的尖锐:“侯爷特地约我来此,不是让蔡某特意听着仓促急乱的甲胄声吧。老夫的君儿,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时机到了,宇文明泽捻瓷杯于指腹蹂躏,徐徐道,“本侯听闻,昨日夤夜蜃楼城东三十里穷东县一户人家一夜间全死了。”
蔡之襄面露嫌恶:“穷东凶案自有当地县令裁决,这与昭御军当街震慑百姓有何干系?”
“大人莫急。”宇文明泽从衣袖内拿出一刻有“倬”字的鎏金朱雀扳指,置于酒桌。
世家大族之中,心照不宣传有带着各自印记的标志物。例如林氏的西蝉白玉章,燕氏的永金麒麟锁,再比如他蔡氏的沉碧凤凰佩。凡是族中之人,从出生起就拥有着这至高无上的族权尊荣。更有金贵者,这标志物上还特意带着她(他)的小字。
蔡之襄自然认得这鎏金朱雀扳指这样招摇粗暴的物件,乃是高氏族权象征物。
宇文明泽淡然说道,“大人或许不知道,高贵妃娘娘小字——倬桃。也更不知道,这物件是今日一早穷东县官在搜查被害全家时,在一刘姓妇人身上搜出的。”
蔡之襄犹是一愣,当朝贵妃的随族亲物怎会出现在一草妇手中。
宇文明泽:“刘姓妇人本名三姑,早年是城内外有名的妇科圣手。这样说,大人可曾记起来了?”
蔡芝君嫁与当朝天子时时年十三,出落的已是极好,柳腰纤细,面如温玉。当朝天子登基时,年岁十五,蔡皇后十四,不久便身怀有孕。自古妇人产子便是凶险,更兼蔡芝君体轻岁弱,故此宇文皇家,蔡氏一族都甚是关心这一遭。
当时皇帝下了一道召,命全国各地的妇科能者汇聚蜃楼,专命昭御寺派人照管。若是皇城内皇后产子有召,好立即照看。
蜃楼城西有一有名的妇科圣手——三姑,皇城内外妇人产子多是央求她在旁伺候照顾。按照皇帝召令,三姑自是也去了昭御寺,日夜等着皇城传唤。
云昭天辰初年九月十三午夜子时,三姑夜召入皇城昭华殿伺候皇后产子。
时运不济,蔡皇后产子遇难,折腾至天明卯时三刻,精力耗尽,去了。
九月十四一早,金桂飘香,橙黄明亮,昭华殿满园菊香,殿内一片哭嚎,遍地哀怨。
皇帝连失幼子爱妻,震怒下,下了满殿人陪葬!太后不忍,挡了皇帝旨意,留下了宫奴的性命,改为流放。也是由此事开始,太后皇帝二人渐貌合神离,斗争愈发明显。
宇文明泽:“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晓这高氏贵妃的随身之物出现在一外女身上意味着什么。本侯虽并不清楚当年发生何事。但如今看来,自皇嫂死后,这前朝后宫最得力的无非是……”
蔡之襄一生有六个儿子,年岁高时才有了一个独女,爱重其如珍似宝,如眼如命。女儿产子遇难一事多年来他仍愧疚于心。今番听了宇文明泽这三言两语,凭借多年官场经验,稍稍思索,就能明白当年女儿难产一事绝非偶然。实乃是有心之人步步为营的算计!
“侯爷此番言论,又是何处打算?”蔡之襄维持着表面平静,牙咬切齿道,“算计先去之人,居心何在?”
宇文明泽敛起从容淡定,面色转黑,“余所图所为,但——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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