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识

作者:张林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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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


      原以为孟佰只说下班后不要一起回,可季平生一觉醒来,却发现下铺一张空床,孟佰已经自己走了。
      他迷迷瞪瞪地坐在床上,少顷干巴巴地低笑一声。他一个人也懒得费心思,草草收拾一番,也早早出门去药厂了。

      季平生心里隐隐有种不明觉厉的异样感觉——他刚来药厂不过一个多月,人还不认识几个,平日里连个打招呼的都没有,今天从进了厂区大门,一直到仓库,一路上擦肩而过的人,总有几个会看他几眼。
      那眼神叫人觉得别有深意。

      他摸不清原因,只当是自己的错觉,推开仓库的门。
      比他来得早的七八个人正坐在几个大箱子上聊天,不知道说的什么,只听着一片吵吵嚷嚷声,在门开的瞬间戛然而止。
      十几只眼睛看向季平生。

      季平生一愣:“有事吗?”

      又是这种感觉。

      同事们笑着摆手:“没事没事。”
      季平生微微皱了下眉,略有些困惑地瞄了他们几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最后也没放在心上。

      时间还早,他不着急上工,找了块空地坐下歇着,喝了口水,才发觉刚才聊得起劲的那些人都不说话了。
      他水杯悬在嘴边,看他们:“你们怎么不聊了?”
      几人面面相觑,起身的起身,说笑的说笑,登时仿佛各有事要忙,不大会儿就作鸟兽散。

      季平生自言自语念叨了句奇怪,看大伙儿都开工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闲着,将水杯放到墙边,戴上棉麻手套开始干活。

      一上午眨眼就过去,搬完一批货他擦掉脸上的汗,直起腰看时间,刚好卡在饭点,于是摘了手套去食堂。

      “哎,他是不是就是仓库那个季平生?”
      “好像是他……你别说长得还真不错,可惜了……”
      “哎哎哎!快看那边!他朝那边走过去了!”
      “那边……那不是孟佰吗!”

      食堂能一次性容纳几百人就餐,面积不算小,但一到饭点还是人挤人,季平生和孟佰说不定谁早点谁晚点,十次里未必有一次能碰上。
      可偏偏就在今天,季平生打完菜一扭头,就看见了独自吃饭的孟佰。

      季平生嘴角微微扬起,端着餐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今天这菜不错啊。”
      孟佰总是走神,吃着饭也心不在焉,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多了个人,闻声猛地抬头。
      看到他的第一眼,瞳孔里满是惊惧:“你怎么在这儿?”

      季平生被他的反应搅出一头雾水:“我吃饭啊不在这儿能在哪?”
      “啊……是,也是……”孟佰收回目光,夹起一片青菜往嘴里送,筷子在抖。

      “你看他们坐一起了!我就说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我去这也太恶心了吧……”
      “嘘——你小声点儿!别叫他们听见……”

      季平生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地吃着饭,似乎没有听到周围人的说话声——或许听到了,但只当是旁人的闲聊,压根没在意他们说的是谁。
      而孟佰却全听了进去,一字不落。

      他盯着盘子里的菜,顿时胃口尽失。磨蹭片晌,蓦地埋头猛扒了几口饭,端着盘子站起身,甚至差点没拿稳,里面剩的一点饭渣险些撒到桌子上。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季平生微怔,捏筷子的手和咀嚼的牙齿立时顿住,迷惑地看着他。但孟佰什么也没解释,转身便走,很快他的眼里就只剩一道背影。
      什么情况?

      季平生凝望着孟佰身影消失的方向,眉头拧在一起,百思不得其解。

      从昨天下班时孟佰的状态就不对。
      太反常了。
      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这样?

      季平生神经大条,完全没把孟佰的反应和自己今天遭到的异常眼光联系在一起。他困惑了一整天,终于在临近下班时堪堪回过味来,如梦初醒似地,意识到一种可能。
      他瞅准时机,将老魏拉到没人的地方,问道:“你们早上是不是在聊我?”

      老魏一脸惊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季平生急得出汗,从兜里摸出几块钱,塞他手里:“你说实话。”

      老魏摸索着指间几张钞票,才低声喃喃道:“那个谁——就是跟你住一块那位,没跟你说?”
      “说什么?”季平生的心跳一梗,霎时悬了起来。

      他回想这一天感觉到的怪异之处,只推出一个最恐怖的缘由,眼下生怕自己的猜测成了真。

      老魏眼神闪躲:“就是……昨天技术车间那个走后门儿的小孩,叫什么齐来着,突然跑过去大闹一通,指着那谁的鼻子,说他是……”
      他话说到最后没了音,季平生的脸唰一下白了,不言自明。

      连带着他的声音都不自然:“……别说了,我、我知道了。”
      老魏看着他,叹了口气:“我说这里面可有你的事儿啊,那小孩指名道姓地说了跟他那啥的人就是你,我看你也不像……以后尽量离远点吧。”

      季平生丢了魂儿似地,木然点了下头。
      怪不得……
      怪不得。

      他耳边嗡鸣,越想越怕,脚步也逐渐加快,几乎是狂奔回去的,回去以后他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只魂不守舍地呆坐在椅子上,经受火烤一样等孟佰回家。

      晚上八点,孟佰回来了。
      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他以为季平生还没回,却发现门锁开着。推开门,季平生猝不及防撞入眼中,吓得他心跳一空。

      “你……怎么不开灯。”孟佰小声问。
      季平生幽黑的瞳仁看得他一阵怯怕,嘴唇开合,答非所问:“孟佰,为什么要躲我?”

      “我——”孟佰张了下唇,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毫无防备,又没底气,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我”了半天也没下文,闪躲开那簇灼人的视线。

      “为什么……”季平生识趣地垂下眼睛,“为什么还是要瞒我……”

      孟佰心里遽然一咯噔:“你,知道了……”

      “不然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季平生苦笑一声,“突然说不要一起走了,突然一声不吭地先走,突然连跟我坐一块吃饭都不愿意……你要让我猜到什么程度?”
      他细数着孟佰的“罪行”,然而语气丝毫不理直气壮,甚至有点缺少立场的微弱。
      “……你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孟佰如鲠在喉,背靠在门上,默然不语。

      自从和季平生重逢,他总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藏得不够严实,害怕被季平生挖出来一点希望,害怕被家人知道自己死性不改,害怕被外人知道自己龌龊恶心。

      他苦心孤诣地给自己套上自认为最完美的伪装,每天躲在这层厚厚的外壳下,风声鹤唳地活着,如履薄冰地过着平静生活。
      地下道的老鼠都敢在夜深人静时爬出来看看世界,他却不敢。

      可为什么还是没藏好呢?
      是他哪里做得还不够吗?

      “孟佰……”季平生叫他的名字,声音低哑。

      “季平生。”孟佰猛吸一口气,打断他的话,黑暗中他庆幸面前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呼吸声很重,像在为什么做铺垫,面朝着触目可见的南墙,不管不顾地一头撞了上去。
      “你是同性恋吗?”

      咚——
      那三个字第一次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砸中的是他最爱的人。

      “我……”季平生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便再没了声音。
      “你不是。”孟佰咬紧牙关,斩钉截铁,“我也不是。”

      最难以启齿的话都说出口了,后面就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都是正常人,齐小满说的话顶多就是让大家议论一段时间,只要我们……”他哽了一下,继续讲,“只要我们保持距离,打消别人的猜想,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季平生陡然开口,“我是。”
      “季平生!”孟佰厉声喝止,“二十五了,你还没清醒过来吗?你是个正常人啊——”
      他两只手抖得没了知觉,一腔热血全汇聚在脑子里,开水一样沸腾,让他没有办法去思考太多。

      “我是。”季平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如果他是女的,我就不是同性恋。可他是男的,那我就是喜欢男的,就是同性恋。”

      “可我不是——!!!”
      孟佰恍惚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

      那么大的一声怒吼,几乎耗掉了他半条命,将两个人都给震懵了。他胸口起伏着,救命似地深呼吸。

      季平生沉默了,怔怔愣愣地盯着他的脸。

      孟佰不敢回看,那两只眼睛像燃烧的海洋,海水从眼眶里流出,视线却要将他的脸烫出两个洞。

      “我知道了。”
      季平生轻声道,尾音坍缩成了空气。

      孟佰站在原地没动,屋里灯还没来得及开,依旧黑着。
      季平生拉开门,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孟佰仿佛被冻僵了,不知过去多久,凝固的肢体才一点点恢复力气,才能稍微动一动。

      他去打开灯,让屋里亮起来,然后坐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本书,书封上《精神病学》四个字几乎褪色到看不清了。
      夹着笔记本的那页掀开,上面印着他烂熟于心的文字。

      孟佰以为自己会哭,会掉泪,可是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只觉得眼睛干涩发疼,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季平生会去哪儿呢?
      离这里最近的旅店都有好几公里,他怎么过去?
      他身上带钱了吗?够不够花?
      他会怎么想?会恨我吗?

      孟佰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册笔记本,小心翼翼翻开,这本子很久没有打开过了,每一页都被压得平平整整,前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
      最后一次写上去的日期还是一个多月前。

      孟佰从笔筒里抽出支钢笔,接在后面空白处继续写:

      1995年7月
      季平生没有结婚,他来了省城,和我住在一起。

      1995年8月
      季平生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发烧,说自己还没死心。
      事情暴露了一角,平静相处了一个多月,我和季平生吵架了,他走了。
      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我不能是。

      笔停在此处,顿了半晌,墨水洇透单薄的纸页,在下一页也留了一点墨迹。

      孟佰抬起笔尖,在最后写下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

      季平生,你也不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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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个月前 来自: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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