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这种天气高温湿润的天气里，还要在自己的衣服外面套上一层厚重的布料，然后一群人站在钢筋脚手架上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听着专程找来的摄影师指挥，在完全睁不开眼睛的下午瞪大眼睛笑出灿烂的样子，结果不管拍多少张却发现不是这些人眼睛没睁开，就是那些人表情笑崩了。
　　毕竟是集体照，只要大多数人看起来过得去剩下的少数人也就那样将就将就算了。
　　侯宁在抛起学术帽之后再慢慢从最高一层的脚手架中间走下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干净得什么都不剩了。明明开拍前每个人头上都顶的有一个帽子，但就是在这一个动作之后，侯宁和室友拉着手找遍了前面的空地和背后的草丛也没什么发现。
　　“帽子没了还衣服的时候就赔四十块钱吧。”在一旁的树荫里打着伞的教务处老师对这个情况大概已经见怪不该了，每年都会出现这样的地精吃帽子现象。
　　好在在这之前，侯宁已经拉着室友拍了几张有帽子的照片，至少也有一张符合大家印象的毕业照片了。
　　一个人提着两袋衣服回到寝室，室友刚刚尝试找借口翘掉课题组的聚餐，结果还是在楼下小卖部买水结账的时候抬头遇到了来买咖啡的大师兄。“你待会直接上来学习室等我们一下，老板让我们几个先去。”
　　还没等说出中午在寝室里和侯宁排练了半天的借口，风驰电掣的大师兄已经踩着他的洞洞鞋没了身影。
　　今天是高考倒计时最后一天，侯宁拧开桌上已经不够冰的运动饮料喝下去消了汗。
　　蒲阳刚刚才去明天即将要开始战斗的考场门口，从班主任手里拿到准考证。
　　提前太久发准考证，很难想象学生到底会以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找不到，有被狗咬烂的，有被洗衣机搅烂的，还有没理由就是找不到的……
　　几年前一个成绩优异的学长因为准考证没找到连第一科语文都没有参加，就回来复读了。再之后校长就开始要求两个老师组队负责一个考点的准考证发放。
　　如果提前一个晚上发都保存不好，干脆还是放弃高考这条出路吧。校长心想着。
　　在接到侯宁电话的时候蒲阳并没有注意来电提示。
　　“现在很忙吗？”那个声音很熟悉，但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了又不是很确定。
　　蒲阳从耳边拿开电话看了一眼屏幕，是她！是她主动给自己打电话了！
　　蒲阳伸手打发着李耀先走，自己放慢了脚步，仿佛周围的路人突然在一瞬间都消失了，整条街道的林荫树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享受着吹来的凉风。
　　“刚领完准考证，现在准备回家。”
　　蒲阳的运气很好，考点离自己家的距离不远，公交十分钟就到了，但是现在蒲阳立刻决定还是慢慢悠悠走回去吧。
　　侯宁光脚踩在宿舍的浅色瓷砖上，椅子边的高跟鞋甩在一侧乱摆在地上。侯宁很少穿这么标准的尖头高跟鞋，但就在这小半个月里连着穿了好几次，脚上的水泡再多磨几次都快变成老茧了吧。
　　“紧张吗？”侯宁的话在蒲阳听来有些模棱两可。理智上他知道侯宁是在问他明天的考试，情感上他觉得自己目前更多的紧张其实来自于现在的通话。说不定明天手里拿到刚拆封的试卷心跳的频率都没有现在快。
　　蒲阳僵硬地哈哈笑了起来，这种问题还用问吗？但他也很想知道侯宁会怎么给自己支招。“应该会有一点吧，那我该怎么办啊？”
　　紧张能有什么好方法？如果侯宁要是能成功控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就不用在每次有什么重要事情之前不停去卫生间了。
　　侯宁的肠胃可比脑子更敏感，到底是不是真的紧张，嘴上说出来的话可不算数。“我？我的方法就是早点起床，给卫生间多留点时间。”
　　公车、轿车、的士车从人行道上的蒲阳身边一辆一辆路过。城区里车速不高，但是比起人的双腿来说，四个轮子总是要更快一点。
　　蒲阳笑的很灿烂，为了不因为到家了这个原因提前挂断电话，蒲阳甚至在路边一个药店放在室外的联排塑料椅坐了下来。
　　侯宁的本意不是为了和蒲阳聊什么很有意义的学术话题，也不是传授什么自己八年前的古早考试经验。只是以自己这些年考试的经历来说，她觉得在这个时候随便聊聊什么和学习不相关的东西调整考生的情绪也是个很重要的事情。
　　“考试而已，人生还很长的。你努力了那么久，我相信你。更何况，你不是还有没完成的目标吗？”
　　侯宁的语气轻柔，比起用海边带着海盐气息的强风描述，更像是山上寺庙里带着香火味道的凛风，她希望这些说了又好像没说的话能够让蒲阳轻松一点，那就够了。
　　在所有人看见自己都说着加油考试的时候，蒲阳想让他们闭嘴，在侯宁让自己放松心态的时候，蒲阳又想让她给自己加油。人啊，总是双标的。
　　蒲阳顺着侯宁接话，“一切交给小蒲！”一旁的大爷耳朵并不太好，只是拄着拐杖双眼看着周围来往的行人。
　　侯宁不禁轻轻笑了出声。
　　“所以你要好好加油啊。”作为茫茫大海上那个亮着灯光的导航塔，侯宁响应着在学海上漂泊的船长的合理诉求。
　　蒲阳满意地笑了起来。其实如果侯宁只是寥寥几句略过之后随便挂断了电话蒲阳也不会觉得很过分，能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人不应该过分贪心，蒲阳知道。
　　“我开学能够见到你吧？”这一刻，侯宁竟然对他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当然！”蒲阳从板凳上一秒弹射起来，吓得一旁的大爷差点顺着椅子缩了下去。
　　声音的力量竟然这么强大。
　　如果这句话只是几个显示在屏幕上的文字，那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每个字的音节都在敲击着蒲阳的心弦，飘出来的音乐名字就叫做恋爱啊。
　　在嗤笑一声后侯宁几句简单的结束语还是让蒲阳挂断了电话。
　　和坐下之前走过来的轻松快乐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蒲阳转身，那十几米路程走得身体僵硬，突然停下之后大喊了一声，甚至吸引了药店门口听力并不好的大爷转头注意，然后风一样的跑没了影。

　　坐在教室里，窗外的太阳并不大，甚至早上过来刮起风的时候还会不自觉跟着打个寒颤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
　　周围坐着的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也可能教室里也有同一个学校的人，但没有蒲阳眼熟的面孔。
　　李耀此时应该坐在旁边另一栋教学楼里不知道哪个教室和蒲阳一起等待着铃声响起来了之后收到卷子。
　　那一通电话肯定是有用的。
　　蒲阳从回到家，晚上看书，入睡，第二天早起到现在坐在考场里整个人精神抖擞的样子像推了两针兴奋剂之后百米冲刺的运动员。
　　或许真的到了这种时候紧张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身体干脆放松了下来。
　　站在讲台上的两个监考老师在发卷铃响起后举起牛皮袋密封的试卷正反面展示着，“同学们，请大家都抬头确认一下我们的试卷是完全密封的。”然后拿给坐在第一排的考生确认之后才小心拆封，按顺序从前到后一桌一桌发着试卷。
　　“考试开始。”和开考铃同时响起的还有主监考老师这句中气十足的声音。话音刚落，整个教室里只能听到拿起笔，落卷后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和偶尔出现的一两声咳嗽。
　　与此同时，侯宁打包着寝室里的东西。两年前从主校区搬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乱糟糟的，现在还是这么乱糟糟的。
　　收拾行李的经验总是要积累出来的。
　　本科第一年，搬校区；第二年，搬校区；第三年，搬宿舍；第四年，搬宿舍；第五年，毕业回家。硕士开学；一年后，搬校区……
　　难道说每个医学院校区和主校区之间都隔着一条江吗？
　　认识的人每次说起的时候都会笑起来问到侯宁，“你报的是家政大学搬家专业吧？”
　　老实说，现在这个年代开个家政公司或许其实比自己这个专业更赚钱得多。侯宁有时候也会想，按照自己这个打包行李的经验，有时候去兼职家政公司也不是不行。
　　侯宁停下来休息了一下，室友正巧提着外卖走了进来。“我放你桌上了。”侯宁叉着腰在一旁点了点头。
　　挪开纸箱给两边留出一条路，侯宁走回自己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拆开外卖炸鸡盒子之后，侯宁的本意本来是挑选一个感兴趣的下饭视频边看边吃，一瞥眼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考试的入场的时间。
　　侯宁呼了口气，突然有些在意起来，不知道蒲阳考得怎么样了。
　　在接过试卷翻看的过程中，蒲阳只是想随便看看有没有漏印，一个有些眼熟的图片突然让蒲阳有些震惊。
　　“我押了，就这个！”
　　和李耀那天的理直气壮交给自己的卷子上大差不差的题。蒲阳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没敢在考场上放声笑出来。
　　努力重要，运气也重要。
　　“宁宁，你是不是后天就回家了呀？”室友的平板在十次路过的时候有六次都在放着台词都已经会背的什么大型古装群像剧，那个熟悉的悬疑背景音连侯宁都已经知道女主角大概又遇到了什么危机。
　　侯宁回过头，暂停着一群伙伴出海寻宝的动画片。“最近回家的票也不紧张，看我收拾到什么时候吧。应该也差不多就这几天。”
　　从学校寄出行李后的第二天，也就是高考结束第一天的早上七点十分，侯宁坐在高铁站的候车大厅里，看着眼前还没开始检票就不自觉排起队的人吃着面包。
　　昨天晚上蒲阳应该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吧？
　　侯宁收到蒲阳考试结束的消息，至少情绪看起来并不低落，应该发挥得还不错就是了。回想着当时考完试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自己到站的时候蒲阳大概还睡得正酣呢，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蒲阳自己回来的消息。

　　显然比起睡觉，蒲阳还是更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在以后的好几年都贴在侯宁周围。大清早坐在电脑前用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核对着电脑上显示的答案，一脸严肃的样子让站在一旁的蒲大伟和刘丽都不禁咽了咽口水，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啊儿子？”刘丽抓着蒲大伟的手站在后面，看着蒲阳在纸上算着数小声问着。蒲大伟扽了一下刘丽，啧了一声，没多说什么话，让刘丽也不敢再问。
　　蒲阳不知道这个分数到底怎么样，在高考之前，这几个月的模考里他从来没有考过这个分数。“可能和模考差不多吧。”
　　或许是自己答案记错了，或许是自己给自己的分数不够客观。蒲阳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没有特别开心样子。
　　“也行，不错了啊儿子，挺好挺好。”蒲大伟先是推着刘丽往外走，嘴上说着糊弄话，顺便关上了卧室的门。
　　刘丽像是甩掉身上的虱子一样活动着肩膀摆脱掉蒲大伟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干嘛啊你？”
　　蒲大伟拉着刘丽坐到一旁的餐桌上，“我和儿子还算是有点心灵感应的，看那样子估计发挥得不是很好。我主要是怕你那个脾气，万一忍不住说他两句到时候给儿子整抑郁了咋整？”
　　刘丽白了蒲大伟一眼，自己的儿子，当妈的难道看不出来吗？还用得着蒲大伟在这多此一举。

　　如果刘丽在清早五点零七分收到自己亲爱的儿子高考分数的短信前，梦见过这个分数的话，肯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但是在掐了蒲大伟的大腿听见一声惊声尖叫坐起来质问刘丽不睡觉折腾他干什么的时候，刘丽似乎才逐渐发现这竟然真的不是在做梦，然后把手机怼到了蒲大伟面前。
　　极高亮度的手机屏幕上，这个消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引起眼睛还没有睁开的蒲大伟的注意。
　　“弄这么亮干啥？晃眼睛，大晚上不睡觉。”窗帘的遮光性还不错，室内的光线还很幽暗，手机闹铃也还没响，对蒲大伟来说这还是大晚上。
　　“睡睡睡，一天就知道睡。你儿子考了六百三十八，你就接着睡吧！”本来高高兴兴的刘丽看见蒲大伟这副样子立刻垮下了脸来，掀起被子朝着蒲阳的房间冲了过去。
　　蒲大伟刚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脑子才缓缓处理着刚才接收的外界信息，瞬间睁大了眼睛连忙起身跟了出去。“你说多少？”
　　这半个月里蒲阳得到了充足的休息，三个小时之前他甚至还在和李耀在游戏里七进七出。
　　侯宁回了家也是好几天以后才告诉他。
　　明明知道自己高考完什么事情也没有，却不告诉自己去接站，也老是推脱自己的邀约，蒲阳有些生气，干脆两天都没有给侯宁发消息。
　　明明自己先单方面有些生气，但是每天又不停打开手机看看侯宁有没有什么新消息。然后在什么都没有收到之后，更是赌气的关上手机甩到一边。
　　上一条消息还是侯宁一天前给自己说她和蒙露出去吃饭已经到家了之后的晚安两个字。
　　“我的宝贝儿子！”刘丽突然推开门扑到蒲阳床上抱着头亲了一口。。
　　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蒲阳朦朦胧胧睁开眼的时候蒲大伟也扑了上来，“我的宝贝儿子！”也跟着在蒲阳头上亲了一口。
　　虽然说蒲阳觉得自己家庭关系和氛围还不错，但冷不丁一下子让老两口对自己这么腻歪，蒲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瞌睡都给吓醒了。“干嘛啊你俩？”惊恐地从两人怀里挣脱出来坐起身。
　　“儿子，六百三十八啊！”熟悉的动作，刘丽把手机又怼到了蒲阳面前。
　　蒲阳抢过手机，这不是假的吧？他估分的时候还要更低二十分啊。年轻就是连起身下床的动作都更利落，蒲阳立刻滑动了两下鼠标打开网站确认着。一家人围着电脑就像刚考完试那天蒲阳对答案的时候一样，但是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是真的啊，真的欸！”蒲阳才相信这不是什么为了诓骗刘丽打钱的诈骗短信。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激动地转起了圈。
　　在蒲阳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刘丽和蒲大伟停下来给亲戚和朋友打着电话报喜，唯一的区别是刘丽的脸上多了一些眼泪。
　　蒲阳换上鞋，也不知道自己打招呼出门的声音在客厅里打着电话的爹妈听没听见。
　　还不到六点，在小区里正好遇见准备出门开工的的士车。蒲阳比一边拿着水壶在车边活动着身体做早操的司机还先坐进车里。
　　“我在你家楼下，我有事要告诉你。”蒲阳下了车才给侯宁打去了电话。
　　侯宁没有想过蒲阳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过来，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告诉过蒲阳自己家住在哪里，就算上次来接车她甚至都提前一个路口下了车。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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