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入海流

　　“爸…？妈？”池深开了锁推开门。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看看你，怎么放假都不回去？”女人提着一袋水果放在桌上，转身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太明显了——两个人的生活痕迹。

　　门口鞋柜的拖鞋，成对的咖啡杯，面对面摆放的桌椅，卫生间里挂着的毛巾牙刷杯子全部都是两只。

　　“池深，谈对象了？”男人声音闷闷的，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嗯。”池深也不打算逃避了，避开父母的视线。

　　“挺好的，稳定了带回来见见。”男人叉开腿坐在沙发上，一副审视的模样看着自己翅膀硬了的儿子。

　　女人看到儿子状态不对劲，连忙岔开话题。“小深在学校怎么样？这半年你电话也没打几个…”
　　没等女人说完，池深张口打断了她。

　　“爸妈，我谈恋爱了，谈的是男朋友。”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直到女人手里的小挎包吧嗒掉在地上，池深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可能让你们很难接受，但他是我喜欢的人，高中就喜欢了。”

　　“胡闹！”男人勃然大怒，站了起来，攥紧拳头，胸膛剧烈起伏，但除了这两字以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小深…跟妈妈来一下。”女人颤抖着手，把包放在沙发上，拉了拉池深的胳膊，进了卧室，随后关上了卧室门。

　　“小深，你几年前糊涂因为这件事跟我们闹翻，我们也就当你还小，当你不懂事，不和你计较，怎么长大了成年了，你还是…”

　　“妈，我一直都是这样。”

　　房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妈，我很感激您和爸对我的保护和栽培，但说句看上去没太有良心的话，您和爸有真正关心过我的想法吗？”

　　“我不管多大都是小孩，一切都要听你们的安排，你们给我设限，要求我从小就要比别人优秀，各个方面都是，我也都努力做到了，你们还有什么需求我都会尽力去满足你们，我甚至不能决定任何一件事，”池深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包括我喜欢的人。”

　　这半年来，父亲给池深推了几个同龄女孩，大抵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的千金吧，但池深也都只是应付了事，甚至江浅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爸，我知道您在门口。”池深走到卧室门口拉开门，男人果然站在门口，靠着墙。“我搬出来，不只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您让老师多照顾我，我不是不知道，我在学生会担任职务，大一刚入学就能顺利做上部门副部长，包括我现在住在这里，我从来没对您和妈说过，您连这种事情都要控制我吗？”

　　“接下来是什么，又要给我安排什么事情？”

　　“或者，”池深缓缓抬起头，望向父亲。“让我分手吗。”

　　疑问句，但不是疑问语气。

　　男人没有想象中的发怒，只是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沉默了许久，池深深呼吸一口气，表情放松下来，试图微笑了一下，对父亲说：

　　“爸，少抽烟，对身体不好，还有，他不喜欢家里有烟味。”

　　男人目光震惊而又呆滞地盯着池深，手里的烟却也没再抽一口。

　　“您和妈这半年给我的生活费，我没花，都存起来了，过后我会打给您。”

　　“我是个具备自理能力的正常人，请你们把我当成年人看。”

　　可能是因为在几年前突兀的出了柜，几年的打磨早已让父母的接受度无形拓宽，三人并没有发生想象中那样激烈的争吵，池深送走爸妈后，无力地拖着身子回到桌前，拿起手机，才发现，和江浅的通话才刚刚挂断。

　　也就是说，池深的出柜现场，江浅全程都听到了。

　　池深连忙拨回电话，对面却是迟迟没有人接听。

　　江浅被莫名其妙扣在桌子上，叫了几声池深后，听到了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然后就参与了自己男朋友出柜的全程。

　　想着不能让自己男朋友独自承受，江浅心一横，哒哒哒跑到客厅非常严肃地对正在嗑瓜子看电视剧的妈妈出了柜。

　　“好了知道了，玩去吧。”

　　“？”

　　“我早就看出来了好吧，你当我妈白活这么多年吗！我还得说道说道你，现在也就罢了，高中的时候你俩也不知道收敛收敛…”

　　“等一下！妈！”江浅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强行打断。“那您…不会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吗…”

　　“这有什么，我和你爸也说过了，你爸意见保留，但他意见不重要，你自己高兴就好啊儿子。”

　　江浅懵懵地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看到池深打来的五个未接来电，立马回拨了过去。

　　“江浅！我刚才…”

　　“我听到了。”江浅听上去呆呆的，池深更担心了。

　　“我都给我爸妈说了，你别担心，虽然他们还不能完全接受，但我会努力和他们沟通的！”

　　“池深。”江浅打断了池深。

　　“我爸妈好像早就知道了。”

　　“啊…？”池深也愣住了，几秒后缓缓开口。“那叔叔阿姨他们…”

　　“我妈很支持呢。”江浅慢慢回过神来，语气也变得更加兴奋。

　　原来这是一件可以被接受的事情。

　　长大后的年总是过的特别快，年后江浅和池深一起早早的回到学校旁边的租房里，池深继续辅导班的兼职，江浅则是在老年社区做志愿者，两人白天各自工作，傍晚一起去采买食材回家做饭，俨然一副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景象。距离开学还有两天，江浅收拾了一下行李运到宿舍——江浅还是选择平时住在宿舍，一方面是上课方便，另一方面是江浅认为这种集体的住宿生活还是有必要出现在人生经历里的。而到周末的时候，江浅便打算去租屋住。
　　对于小男朋友执意住校的行为，池深表示遗憾但尊重。

　　开学前一天是元宵节，上午，太阳已经透过卧室的窗帘晒到被角了，两人还趴在床上呼呼睡懒觉。江浅翻了个身，视觉感光捕捉到了枕边的阳光，江浅轻轻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看身旁，毛茸茸的一团抵着自己的后背，米白色的被子有规律的一起一伏，看来池深还睡着正香。江浅伸了个懒腰翻身下床，走到卫生间洗漱，最后泼了把冷水，抬起头来看向镜子，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挂着水珠，但整个人还算精神，视线下移，情况就没有那么好了。

　　暧昧的痕迹仗着冬天穿的多肆意蔓延。

　　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慢慢的，轻柔的。
　　江浅随便套了件针织衫便出去了，从猫眼里看出去，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谁呀？”江浅喊了一声。

　　“你好，打扰了，我是房东。”门外的声音沉沉的，但听上去心情愉悦。

　　江浅开了锁推开门，抬眼看到的是一位穿着整洁的男人。

　　还挺英俊的。

　　“我知道您！许…先生对吧？”江浅回忆了一下，但没有想起来男人的名字。

　　“嗯，许屹安。”男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思索过后，没有从脑海里匹配到认识的人。“请问你是池深的朋友吗？”

　　“啊…对！请进来吧！请问有什么事吗？”江浅尴尬地笑了笑，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哦，没事，今天元宵节，我来给你们送点元宵吃，是自己家里做的。”男人说话语气冷冷的，但又说出非常有温度的话语，让人总感觉怪怪的。

　　“谢谢您！要不您进来喝杯茶？”江浅接过对面递过来的塑料袋，伸手邀请许屹安进门。

　　“不用了，我…”

　　“嗨小学弟！”突然，从许屹安背后跳出一个人，顿时吓了江浅一大跳。

　　“学长？你怎么在这里！”江浅立马换上了惊喜的表情。

　　“没想到你是屹安哥租客的朋友呀！”时颂宁笑眯眯的，见到江浅也十分惊喜。

　　江浅邀请两人进屋，时颂宁倒是毫不客气进了屋，许屹安则是跟在他身后，始终注视着前方人的一举一动。

　　“你刚才说，你是池深朋友？”时颂宁接过江浅递过来的热水，看到江浅脖子上的痕迹，脸上露出了八卦的神色。

　　“嗯…”江浅有点为难，抬眼偷偷看许屹安，被发现后又心虚地低下头。

　　时颂宁转头看了一眼许屹安，明白了江浅方才的犹豫。“屹安哥很好的，你不用害怕他啦！”
　　时颂宁笑出声对江浅说，又转过头假装威胁身后默默喝水的男人。“你不要总是一副脸色很臭的样子，总是吓到别人…”

　　如果江浅没听错，时学长的语气里还带着撒娇的语气。

　　三个人全靠时颂宁跳脱的思维拉拢话题，江浅有点焦虑，总是转头看卧室的方向。好在池深没有在这天展现他超绝的睡懒觉能力，没过多久便醒了，迷迷糊糊地叫了声江浅的名字，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卧室。

　　“啊…不然你先去看看？”时颂宁挠了挠鬓角使了个眼色。

　　“我们…今天就是来问个好，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许屹安说着站了起来整理衣服。
　　“好的好的！你们慢走！有空再来坐坐！”江浅连忙接住话茬，顺理成章送走了两位客人。关上门后，江浅靠在门口泄了气，池深从卧室里冒出脑袋，眨巴着眼小狗似的看着江浅。

　　“刚刚是谁呀？听着像房东？”池深刚洗漱完，只穿了条棉质运动裤，站在门口拿毛巾擦着脸。

　　江浅拖着步子走过去，把头埋在池深颈窝，胳膊挂在池深肩上，后者被撞了个趔趄，一只手搂住江浅的腰，另只手把毛巾搭在架子上。“怎么啦？”池深带着笑意询问，两只手托住江浅的脸颊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拔起来。

　　“没事…”江浅面色红润，眼睛有气无力地眨着。看到这副景象，池深皱着鼻子蹭了蹭江浅的脸颊，顺便亲了口脸侧的那颗小痣。

　　看着江浅呆呆地眨两下眼睛，池深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与不熟悉的人社交对江浅来说始终是个耗费精力的事情。

　　池深抱着江浅，两人腿绊着腿挪到餐桌前，池深把江浅安放好，系上围裙，去厨房煎蛋烤面包。

　　人们总说，每个人终归是要长大，连儿歌都说要长成参天大树，但世界上也不只有高高的树，自然界也不会剥夺小花小草的生存权利，
　　人没必要成长到无坚不摧。

　　我也没必要克服掉所有所谓的弱点。

　　为自己找个理由充充电吧。

　　江浅站起身，悄悄走到池深背后，搂住了他的腰，额头轻轻抵在池深的后脖颈。温热的气息吐在池深的肩胛，痒痒的。

　　“怎么啦？”池深停下手上的动作，关心道。

　　“充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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